第36章 一夜的驚異與驚喜

咬他?

“大人, 您別鬧了, ”戚九明顯瑟縮道, “上次扯一扯大人的官服,便說要杖刑伺候, 這次叫小人咬您,豈不是要将小人亂棍打死。”

哦?金澄澄的半截橘子又重新在上官伊吹的五指內翻覆,“原來在你心底, 還是清楚知道等級貴賤區分的,不過你大概不清楚,妨礙公務, 尤其是鯉錦門的特殊事務,依照北周律, 是要拘役五年。”

戚九張大嘴, 他就随性而為罷了,哪想過這麽多的後果。

“我不能進監圜。大人饒我。”分明說過不道歉的, 哎。

“那晚了!”上官伊吹快步走在他面前, 将人擒住,“你狗膽不小, 竟敢以下犯上,此次絕不能姑息, 以免再犯。”

戚九的雙手被他大掌反剪在後背, 因掙紮或刻意, 肩頭連着脖頸均露出于外, 白膩膩的像一塊奶糕。

“得懲|罰你!”說着, 上官伊吹仿佛舔了唇,一口狠狠咬在上面,絕對不曾留有半分憐惜。

痛痛痛!

戚九哀嚎,酷|刑也就不過如此,可上官伊吹分明是要啃掉口肉去,心狠嘴辣,疼得人淚花自眼眶裏直打轉。

良久,應該是啃出血的程度,上官伊吹才慢慢松開嘴,他觸到戚九可憐兮兮的表情時是心疼的,可是再看他肩頭永遠不可磨滅的牙印,又是餍足的。

“疼嗎?”

戚九點頭。

“記得住這疼嗎?”

大約。

上官伊吹連日來的積郁,似在一瞬間瓦解,伏頭溫柔舔|舐被自己咬得鮮血淋漓的牙痕,像吮吻玫瑰花中的蜜汁。

“阿鸠,記住這痛,往百倍千倍上去加重它的分量,”上官伊吹似警告道,“不是每個男人都有資格去承受這份痛的重量,除了我。”

回到橙霜塢時,戚九腦子裏渾渾噩噩的,肩膀痛得像被鋼鑿戳了個血窟窿,連四肢五髒都跟着一起痛。

如今,橙霜塢真正歸他所有了。

戚九心底多少有些歸屬感,脫了鞋,鑽入被衾中昏沉睡去,直到有人進來,他才猛地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是謝墩雲和彣蘇蘇。

謝墩雲瞧他臉色不好,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沒發燒,不禁關懷流露道“估計是餓的,幸虧哥聰明絕頂,帶着蘇蘇來。”

二話不說,彣蘇蘇在塢裏燒火做飯,一陣功夫便端上來一海碗面,清湯,浮蔥,卧雞蛋。戚九連吃三碗,終于緩過神來。

謝墩雲看他面色恢複紅潤,一把拍在肩頭,戚九嗷嗚慘叫,整個人又重新縮回被衾裏去。

這是觸鬼了?

謝墩雲瞧瞧自己掌心,沒刺呀,不由朝被衾裏的人喊道,“出來,蘇蘇有事求你。”

戚九露出頭來。

彣蘇蘇雙手絞着袖子,猶豫半晌,始才央求道“小九,我想求你件事,我聽謝大哥說,你現在是上官大人面前的紅人……”

戚九驚,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怎麽他不知道若是真紅,還能被咬成這樣

還是,他們對紅人,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彣蘇蘇繼續,“我的師父是築幻師,為女帝所不容,可是我是他的徒弟,蒙受他老人家許多恩情,如今他死了,可是不知道被鯉錦門掩埋在了何處,奈何我自己也是戴罪之身,完全不能請求上官大人,懇請他準許我祭拜師父亡靈。”

說着,淌下淚來,“我只有這樣一位親人,不想讓他做孤魂野鬼,還請戚公子成全。”要就地跪下來叩拜。

戚九旋即跳下地來,扶起她,口口聲聲應承道,“彣姐,彣姐,你不要跪我,我可擔待不起姐姐如此大禮。”

心裏回顧彣蘇蘇的一切可憐經歷,不過是想在師父墳頭燒燒紙錢,應該不算過分的事吧?

雖是不确定,但是戚九還是答應了下來。

三人閑聊了許久,戚九忍不住探問,怎麽不見白式淺的身影。

謝墩雲道:“此人甚怪,唯獨叫你看見,卻不讓其餘人見,今兒請蘇蘇給他清掃了房間,估計此刻睡覺去了。”

想他沒日沒夜死死盯着自己的行蹤,肯定是極累的,戚九道,“你們也別處處使喚彣姐,她又不是你們的丫鬟。”

謝墩雲笑道,“這可是在磨砺她,待她結婚嫁人後,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才能如魚得水。”

不要臉……

正心裏鄙視着,謝墩雲一把摟住戚九的肩膀,痛得戚九嘶嘶倒抽涼氣,他規避彣蘇蘇的耳朵,悄悄低語問:“小九,你老實給哥說說,那個看不見的家夥,到底長什麽樣子?”

戚九奇怪,“哥對他有興趣?”

“怎麽可能呢!他不是姓白嘛,哥對全天下姓白的人都有興趣!”

哦,戚九笑嘻嘻道,“那我也想問你一下,軻摩鸠長什麽樣子?哥你能描述一下嗎?”

謝墩雲道“這還用哥來形容反正跟你有些像,邃眸挺鼻,五官豐儀,毛發卷成一串,肌膚死白死白的,都是異域來的猴子模樣。”

“我在你眼裏,就是只猴子啊?”戚九摩拳擦掌。

沒沒沒!謝墩雲連忙道歉,“他像猴子,你像狗兒……呃,先不說這個問題了,不然你先解決蘇蘇的難題,改日,咱們哥倆紙筆畫一畫,用嘴說哥哥我詞窮。”

戚九應承此事後,又與二人玩笑幾句,便各自散了。

送走二人後,戚九想着,擇日不如撞日,索性再去上官伊吹那裏再讨讨嫌棄,便擅自駕馭一葉扁舟,縱水而去。

沒有雜事雜人滋擾,戚九這才觀察,鯉錦門內的晝夜,其實是跟着龍睛的開阖而變化。

一日渡盡,龍睛的旖旎緩緩收斂,彩虹七色換作昏暗的光彩,就是夜幕降臨的征兆。

戚九甚至發現,橙霜河面白晝時清澈見底,有小家碧玉的內斂平和,反而龍睛閉合後,沒有彩光環繞時,橙霜河的河水将白日裏吸取的橙光,淡淡得發散出來,如螢蟲一般,發光的水帶一路引導他劃行的方向。

此刻水中的滢黃,叫戚九冥冥中産生某種錯覺,兩岸枝繁葉茂中隐藏的橘子,仿佛不再是實體的形狀,而像燈火一般,淡淡的金粉與蒸騰的水汽相互糅合,整條河的水與樹,俨然變得像密不可分的一體,氤氲而搖曳。

真是玄妙無比的奇觀。

伏頭欣賞水底的熒熒風姿,驀地水底異常波動,由遠及近,明顯是從豔赤島方向而來。

戚九撲倒在船頭。

線狀的水紋越來越近,一股湍急奔馳的暗流湧來,像是極速游動的魔鬼蝠鲼,眨眼沖到舟底,噼噼啪啪的剮蹭聲自舟底抨響,險些把戚九的小舟掀翻,随後沿着橙霜河面一路遠去。

兩岸朦胧芬芳的金桔像被飓風傾襲,一顆接一顆,搖搖墜墜,形成規律的金浪。

待水波不興時,橘樹也停止晃動。

最詭谲的是,緊閉的龍睛驟然睜開眼睛,萬丈光芒四射,龍睛中聚結成有形的瞳孔,這瞳孔凝神狀,細細盯了戚九驚慌失措的面孔一眼,而後又默然恢複休眠。

啊啊啊!

戚九捂着心房,禁不住粗魯想,這他媽的是真龍的眼睛,剜出來貼在七彩琉璃門頭的嗎?怎麽死盯着自己的臉。

旋即捂住嘴。

非禮勿言,非禮勿言。

眼睛恰被右掌突發的異相吸引,許久不曾見的圓印,竟然自掌心透骨浮現,不待亮至極限,随着龍睛攏閉,一同歸于安眠。

慘了,戚九使勁搓動右掌,手背亦狠咬了幾口,除了疼痛,完全不能再喚出圓印的光芒。

完了,戚九雙肩垮塌,難道他在失憶之前,是個北周人人喊打的築幻師?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糟糕透頂,因為幾次三番的頂撞,上官伊吹已經表露出極大的不滿,假設自己真是個殘廢築幻師,還敢放膽混跡在死敵的老巢裏,估計此刻黃土正掩埋在脖子根。

可是……

不留在上官伊吹的身邊,他又怎麽能尋找出自己丢失的記憶

反複思索,覺得可以繼續冒險,戚九再次檢查自己的右手,正正常常,普普通通。

抄起手裏的舟棹,接着往目的地劃去。

橙霜河盡,豔赤島現。

今夜島內深處也隐約的豔光亦格外醒目,雄偉壯觀的破魔裸母塔仿佛瓣瓣綻放,待戚九前腳踏上小島之際,炫麗的異域高塔,又如昙花一現,重新合攏成含苞欲放的姿态。

百數個陀貘大約剛剛集會禮畢似的,陸陸續續從母塔周圍四散開來,牙白的長袍伴随陣陣塔風搖展,仿佛沒有長腳的幽|靈,徒添絲絲涼涼的鬼氣。

戚九周身寒顫,從木然的陀貘中間謹慎穿行,他的腳步輕靈敏捷,但是對方完全無知無覺,橫沖直撞。

步履維艱,戚九只好貼着灌木穿行,畢竟陀貘再笨,也不會撞進灌木叢去。

上官伊吹的聲音漸漸清晰,他大約是在交代什麽重要的事情,故此音色低沉如酒,一滴一滴,穩穩妥妥地落入對方耳盅去。

“我要立刻動身去鳴州,幾個時辰便可來回,你們幾個最好時時刻刻監視破魔裸母塔,一旦覺察有築幻師出現在鹹安聖城的信號,旋即通知軻摩鸠,告知他帶着門徒去拿人。”

受命的人是一位陀貘,默然接命後,跟在一串陀貘的後面,規矩離開。

戚九大約瞥見上官伊吹環視四野,無端憶起他咬人咬得蠻狠,心裏突然忐忑,朝後退了一步,正撞上一個離去的陀貘身上。

陀貘意外堅如磐石,戚九重心失衡,一屁股坐在地上,撞得個人仰馬翻。

此一番,使他從低下朝上對望,正巧看見被撞的陀貘,寬大的帽檐遮掩下虛無的臉頰。

空蕩蕩的帽子縫隙內,隐約擺着一張幹枯如僵|屍的嶙峋面頰,無嘴無鼻,兩顆突兀的眼球直勾勾地回視戚九。

然後,伸出一雙被烈火焚燒後焦黑流膿的腐爛大手,準備拉戚九起來。

啊啊啊!

太可怕了!戚九今夜遭受的刺激俨然比一生都多。

“你別碰他!”上官伊吹不知從哪裏冒出,一把拍開陀貘的血手,眼睛裏的警告像防備着獵人的猛虎。

那陀貘無聲無息,雙手木垂,水滑長袖流淌過臂,掩蓋所有曾經暴露過的肢體面頰。

“他……”戚九該死得懼血,五髒六腑內翻江倒海,快要吐出口來。

“你看錯了,陀貘剛剛祭祀破魔裸母塔,手蹭破一點皮肉罷了,”上官伊吹瞧他整張臉灰白如死,打橫将人抱在懷裏,“別管他們,你肩頭的傷口也滲血了,我帶你去好好清理一下傷口,最好能留下疤痕。”

對逢上官伊吹充滿關切的美麗眼睛,戚九心裏不受控制得輕松許多,這不是好色啊,他篤定想。

“大人……”

“嗯?”

“上官大人……”

“嗯?”

戚九終于挪開眼睛,小心翼翼問,“你之前咬我的時候,牙疼不?”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受暈血是有深刻理由的,不是他慫包哦,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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