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荔枝蓼花、珑纏桃條

“怎麽可能?!”王月娥臉上越來越挂不住, 她不可置信。身後傳來不知道是誰的嗤笑聲,更叫她心裏發虛,她抓住一個路過的丫鬟, “怎得漏了我?”

丫鬟松開她的手, 心裏有些惱,嘴角卻還帶着笑:“是郡主那邊的叮囑, 我當着不知。”她是宮嬷嬷借過來幫忙籌辦宴席的宮女,心裏嘀咕着:當真未見過這般無禮的大家閨秀。

就在這時王月娥敏銳地看見丫鬟身後跟着的一個人, 用手指着她, 驚愕出聲:“康慈姑?!”

諸人齊齊望過去, 便見王月娥正一臉跋扈, 指着個客人大放厥詞:“你這般賤人怎能踏足王府?也是你配得的?”

湖心亭裏衆人也明明白白看到這一幕,琬珠郡主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上次在康娘子腳店當衆挑釁她顏面也就罷了,今兒她女兒滿月宴竟然又來搗亂。适才一次,這次又來一次。

偏生不是她親妹妹, 她又不能出面斥責,還是宮嬷嬷站出來解圍:“月娥姑娘中了暑熱, 趕緊扶她下去歇息。”

“不, 我不走!”王月娥覺察到了諸人的目光, 越發生氣, “你怎會去湖心亭?”

慈姑慢悠悠道:“或許是因為我……寫對句寫得比你好?”

“不可能, 你能寫出什麽好詞好句?”管秋月在旁幫腔, 一臉的不屑, “定是弄錯了名字,說不定啊還是你偷拿了前後小娘子的紙箋充作自己的!”

這話一出,座中的小娘子們便有些騷動, 她們都是沒進湖心亭的,文采輸給旁人也便罷了,偏偏輸給這麽個市井娘子,自然有些不服氣,此時聽管秋月說對方很有可能是冒認的,自然一下子就說到了心坎上去。

“對啊,不然一個廚娘怎麽會寫出什麽對句?”

“要是她真能去,那豈不是有個小娘子就此被她頂了?”

說來說去倒都覺得自己是那個被頂替的倒黴兒。

文葆帝姬忽得出聲:“這有何難?将那康娘子說自己做的什麽詩句便是,看是不是頂了別人的。月娥不服,将自己的詩句拿來一念,現場品評個高低不就成了?”

座中諸人并無異議,文葆帝姬雖然人跋扈些,可這回說得卻在理。當下全場諸人都盯着慈姑與王月娥,要看她們能做出什麽對句:

王月娥昂首挺胸,得意洋洋說出自己的對句:“喜得千金全家歡,樂盈阖府滿戶喜。”說罷便斜觑着慈姑,要看她能做出來什麽玩意兒。

Advertisement

這對句先前夫人們都已經品評過,如今卻是連在座的些小娘子與幕僚娘子們都聽得一清二楚,空氣登時一靜。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小娘子們所做對句也大都是祝福類,是以這寓意并無問題。可是這用字用句卻也太直白了些,何況上聯有個喜字,下聯卻又來了個喜字,略顯累贅。

“好!講得可真是應景!”管秋月在旁鼓掌稱贊,“喜上加喜,當真了得!維文采斐然!”

她一誇,那許多追捧王月娥的小娘子們便都跟着出言稱贊。

一片稱贊聲中,王月娥的胸膛挺得更驕傲了,卻絲毫沒有察覺湖心亭的那些夫人們一個贊美都沒有。

文葆帝姬先捂嘴笑出聲:“倒像是鄉間過年貼的對子。又膚淺,又粗俗。”可見這王月娥素來被人追捧,竟然連北都摸不着了,居然真以為自己是個大才女。

若她能與家境與自己家相當或者高些的娘子們相處,便不會有人胡亂吹捧她;若她與品德高潔又正直的娘子們相處,對方也會好心告知她的缺點。又蠢又目光短淺,文葆帝姬翻了個白眼,覺得無趣得很。

她為人犀利,身份又高,管秋月不敢吱聲相幫,只裝作沒聽見。

她說完了,便是慈姑,慈姑淡淡道:“南風有信從天起,春月無涯照團圓。”

兩副對句,孰優孰劣已然明晰。

偏王月娥還看不出來:“我膚淺,莫非她就不膚淺了?”

“這你就不懂了。”文葆帝姬捂嘴笑,“她這便是大雅大俗,便如那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文到深處便返璞歸真,并不強求辭藻華麗,要的是引起人心共鳴。不過嘛——”

文葆帝姬不耐煩地揮揮手:“與你說這個你也不懂,白費我口舌。”說着竟然像覺得與她說話白費時間一般,低頭認真去品手裏的茗茶。

王月娥臉漲的通紅,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去。

那些貴婦人們也神色微動,悄悄兒記住适才是哪些娘子違心幫王月娥說的話,這樣的小娘子,也萬萬不能嫁進自己家門。

其他小娘子也暗暗惱了管秋月,若是不說本來只是個小插曲,可如今倒要公開處決一般,顯得她們輸不起似的。

慈姑進了湖心亭,見只有文葆帝姬身邊有空位子,便自然而然往那裏一坐。酒席上又觥籌交錯起來,慈姑小聲對帝姬道聲:“多謝!”

“哼!謝什麽!我又不是幫你,是瞧不慣王月娥那家夥作弄人罷了。”文葆帝姬沒好氣。

慈姑卻并不生氣,悄悄摸出一個荷包吃了起來,見文葆帝姬瞧了過來,便客套問問:“你也吃點?”說着将荷包遞過去。

從來沒人會這樣遞給文葆帝姬吃食,她愣了一愣,方才拿過荷包,狐疑地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扒拉開袋口。

見她如此小心,慈姑“噗嗤”一聲笑了:“荔枝蓼花和珑纏桃條,我做的。”

帝姬倒不餓,只是沒見過這麽精巧的零嘴。她聞見了果香,心裏起了好奇,面上卻一臉不屑:“切,能是什麽好吃的!”

她随手撚起一枝荔枝蓼花,但見金黃面皮,外頭沾染着一層淡淡的白芝麻,金黃素酥脆,芝麻顆粒飽滿,一看就知很好吃,可是這與荔枝有何關系?

她将信将疑,将那荔枝廖花放到嘴邊。

咔嚓一口,便如想象中那般酥脆,金黃的碎屑紛紛從嘴邊滑落,狀如蜂巢的面皮軟硬适中,香甜酥脆、軟綿易消,更帶着濃郁的奶香,酥爽無比。

再咬的深些,牙齒便探覺到了荔枝果肉的柔軟。

原來荔枝藏在了千層裏頭,肥嫩的荔枝感受到了唇舌的壓力,立刻“滋滋滋”爆汁,軟糯脆彈的荔枝果肉在牙齒下爆破。

緊接着荔枝特有的清甜汁液迅速從斷口流入口中,舌尖品嘗到的是清涼甜蜜,果味超級濃郁,唇腔間湧上大量的清涼鮮甜,藴郁香氣缭繞舌尖,久久不散。

這才覺察到這份零嘴的神奇之處,外面是酥脆的千層酥皮,內裏是去核的新鮮荔枝果肉,中間還能吃到嘎吱吱的白芝麻,細細品味味道輕盈,香甜,吃完後滿嘴荔枝的甘滋多汁,鮮嫩甜美。

慈姑笑着指點她:“這甜果子外頭包裹着細細密密芝麻,便如廖花在風中盛開,滿枝白花。帝姬瞧是也不是?”

文葆帝姬一瞧,還真是。廖花荔枝,看着便覺賞心悅目,聽着便是個香甜的名字,吃起來……哇,她舔舔嘴唇,還想再吃一個。

帝姬忍不住又拿起一個,平日最恨荔枝多核,這慈姑居然匠心巧用将核去掉,一口下去便是肥厚的荔枝果肉,吃起來全是滿滿的滿足。

閉上眼睛便能想象半透明凝脂狀的雪白果肉在舌尖一個個迸開,甜美的汁水四濺,搭配酥脆的酥皮,口味立即豐富起來,叫人回味無窮。

有了荔枝廖花在前,帝姬便忍不住又拿起珑纏桃條。

粉紅色的桃條被切成細細的長條,裹上一層淡淡的糖霜,而後纏成玲珑團球,潔白的糖霜在修長的粉色上定格,宛若粉色碧玺一般色澤美豔,精巧、細致,充滿些少女的夢幻。

嘗上一口。

最先感受到的是綿密的糖霜。

糖霜細密,在嘴間迅速融化,順着舌頭直往喉嚨裏滾,卻不全是想像中的甜,還加了些酸,還有些甘,帝姬閉上眼睛,能嘗出有陳皮甘香的味道,啊,還有青梅翩遷而至,似有似無為桃條做先驅。

酸酸甜甜的滋味湧上舌尖,刺激得嘴巴大量分泌出唾液。

粉末過後,能感受到主角——桃條。

桃子本身偏硬,桃條卻軟硬适中,複有韌性,叫人嚼起來回味無窮。

也不知慈姑是如何處理的,桃條的口感水潤,柔嫩,酸甜,似乎還能想象當初垂在枝頭時肥美多汁的樣子。

吃幾口滿嘴便充斥着桃條濃郁清甜的果香,滿嘴甘甜。

這時便覺察出那白色糖霜的妙處,其中的青梅粉始終保持着一抹微酸的底色,恰到好處調劑着過多的蜜甜,青梅本來只是個小小的配角,但在此時融合了蜜餞的香甜,反而讓它被演繹重生。

珑纏桃條口感多些清爽,荔枝廖花則更香甜些。帝姬吃完覺得兩者各有千秋。只不過不好适才拒絕了,卻不好再要。

慈姑點點頭:“珑纏桃條用了陳皮與青梅特制的粉霜,不易得呢。”趕緊捂住了荷包,似乎這不經傳的甜果子是什麽稀罕物件。

呵,不過是市井點心,有什麽可稀罕的?帝姬嗤之以鼻,手卻誠實地伸過來:“看在你這般殷勤相讓的份上,我便再吃一塊。”

慈姑看着自己要拿走荷包的手,愣了一愣:這是殷勤相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