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勝肉

因着怕碼頭上再生什麽端倪, 慈姑第二天便來了碼頭照看上下。

昨日一番紛争使得許多人都來此處瞧了熱鬧,又趕上昨天傍晚攤子上贈送兩道菜式,是以這百姓都多了許多, 各個都過來瞧熱鬧, 捎帶着還要買一份食盒,牛老二忙得腳不沾地, 滿臉喜色。

通草抿嘴笑:“看來還得感謝那些人鬧事哩。”

瞧着風平浪靜,恰在此時碼頭前四平八穩走來了個老者。

“吳行老?”慈姑驚訝, 來人正是長壽坊的吳行老, 昨天他也跟着衆人後頭, 幾乎沒怎麽說話。

疾風先攔在前頭, 一對眼睛警惕地瞪大,先揚起缽大的拳頭:“你要作甚?”他可認出來了這是昨日裏來尋慈姑麻煩的行老。

吳行老也不惱:“康娘子, 老兒今日是來賠罪的。”

他一臉愧色:“是我太武斷,跟着衆人污蔑你,聽風就是雨。”而後示意身後的家中奴仆送上一盒子山菌菇、魚膠、海參等物:“這是小小禮物, 不成敬意。”

見他來不是來鬥狠,慈姑便也語氣和緩:“我本不欲與人紛争。”

“唉, 我昨日一開始也是被衆人所裹挾, 聽別人說康娘子家價錢便宜肯定是用了瘟豬肉, 我便理所當然認為如此。”吳行老嘆息道, “老兒一把年紀活到了狗身上去, 沒有仔細問詢分辨就武斷定論, 着實對不住康娘子。”

兩下契闊了一番, 吳行老推兒子一把:“這是犬子吳自用。”

吳自用便上前恭敬道: “小生仰慕康娘子廚藝為人,還請康娘子收我為徒。”

慈姑猶豫了一瞬,她如今帶着從前的那些收來的徒弟已經是足夠, 并不想再多收。可見吳行老目光殷勤,又不想回絕這位長老,便點了點頭。

吳自用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見過師父。”

慈姑便笑道:“你其餘的師兄弟這會子不在,就一個通草,這是你大師姐通草。”

吳自用見前頭瘦瘦小小不過十歲左右的小毛丫頭,迫于爹爹威風,不得不不情不願叫了聲:“師姐。”

見兒子拜完師父,吳行老才覺大石落地,便問:“今日來還有一事要求康娘子:實不相瞞,如今我坊裏酒樓食鋪生意都不大好,廚子們人心惶惶。”一臉苦悶不似作僞。

“噢?”慈姑有些意外,因着以她對這些行老的了解,大都是屍位素餐之人,沒想到還有真正為轄下廚子們着想的行老。

吳行老道:“我不忍瞧着他們陷入困頓,便厚顏求康娘子幫上一幫,事成之後便将長壽坊的行老之位相讓。”

牛老二眼前一亮,長壽坊本就挨着永平坊,這成為三坊行老該是多大的榮耀。

慈姑卻搖搖頭:“我要這長壽坊無用。”

吳行老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是啊,長壽坊內人心渙散、生意凋敝,康娘子怎麽會稀罕這個空位?

卻在這時聽慈姑說:“但我可助你們重又振新長壽坊飯食行。”

吳行老大喜過望,忙俯身就拜:“若康娘子能救我全坊廚子,老兒當肝腦塗地以謝康娘子。”

“明日便帶我去長壽坊上下瞧瞧,我試試可否幫忙将坊內的店重新開起來。”慈姑沉吟。

恰在此時,另一位長老也走過來。

吳自用瞪大眼睛:“古伯伯?”

“哼,怎的?沒見過我?”古行老錘着老腰,轉而憤憤指着吳行老,“哼,你這個老滑頭,我說怎的散了席跑得比誰都快,原來是與這裏取真經來了。”

吳行老現下心情大好,對方說什麽都混不在意:“随你怎麽說,我自個兒能力不夠,沒法為坊市內的大夥兒再謀取什麽利益,加上我們長壽坊裏頭放眼望去真沒有合适的廚子做行老,便請康娘子出山。”

古行老跟着向慈姑拱手:“康娘子,老兒昨兒可沒來這碼頭尋釁滋事,您得先救救我們豐邑坊。”

一時之間兩位老爺子你争我搶了起來,叫慈姑哭笑不得,她忙着做飯,便任由兩位老人自己去吵個分明。這時石阿壽挑着一擔兩個竹筐,帶着兩個女兒過來:“康娘子,今兒送我家女兒過來。”又将竹筐遞過來:“是山上當季的山貨,給您送些來。”

慈姑打量,卻是一筐細筍一筐香蕈,根部還沾染着泥土,帶着山野的氣息。

再看石阿壽腳上還沾着泥和露水,顯然是起了個大早去山裏挖筍來着,當下便留住他:“既來了,便吃一頓飯再走。”

“這怎麽好。”石阿壽不安地搓搓手。

慈姑笑道:“莫客氣,小吳,你給客人端一碗水。”

吳自有要過一瞬才反應過來是喚自己倒水。他平日在家裏做少爺慣了,哪裏被人使喚過?可是如今拜了師,又見慈姑待這山裏人厚道,心裏也生出些許敬佩,便乖乖兒自去倒了一杯水給石阿壽。

石阿壽的兩個女兒,一個喚做大丫,一個喚做二丫,怯生生依偎在石阿壽旁邊,慈姑便笑着招呼她們:“且看我怎麽料理這山貨。”

鮮嫩的細筍,黃色的筍衣剝落一地,露出雪白的筍體,切成滾刀塊。

褐色的大朵香蕈用小刀削去根部的泥土,仔細清洗幹淨蛛網和青苔後擰幹水分撕成小塊。便料理便講解:“這山中香蕈有些有毒,要将生姜同煮顏色不變才能吃①。”

而後投入熱水鍋中,單等着熱水焯過去除澀味。

這空擋和起面來,白面加上酵母與溫水一起活成面團,最後扣個盆保溫,将它放在陽光下曬着,耐心等面團發酵。

适才焯好的筍和香蕈快刀剁碎,而後以此加入小巧的松子、去了衣的核桃仁,一起剁得細碎,而後拌入香油、一大勺發醬、以及胡椒面、八角粉等調料,攪拌得勻勻的。

空氣中彌散着餡料好聞的氣息,大丫忍不住吸吸鼻子:“真香。”

慈姑笑着說:“好廚子靈鼻子,你瞧着倒是個好廚子的料子。一會更香。”說話間将發好的面團切塊擀開,将這餡料包進去,而後用手掌壓扁。

她動作靈巧,不過片刻功夫便将這些餡兒餅盡數包好。

兩位行老正吵着,忽聞得一股濃香撲鼻。

他兩齊齊轉過臉過,卻見鍋裏正炕着一鍋黃蓬蓬金燦燦的餡兒餅。

這一下都忍不住,齊齊過來,一人分了一張餅。

金黃的餅皮剛放進嘴邊便簌簌掉落,吳行老忙慌得用手去接,再送入口中,酥酥的,脆脆的,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再往裏,一層層發面餅經過酵母和油脂的洗禮已然酥軟無比,還散發着淡淡的油香,古行老一下就聞出來:“加了豬板油。”

對,豬板油放入面餅便能叫面餅酥脆松軟,還能味道香醇。更有一股剛出鍋的镬氣,熱氣騰騰中更顯香郁。

再往裏一口,卻咬到了餡兒料。

細筍的鮮美、香蕈的肥厚,松子的飽滿、核桃肉的爽口,齊齊在牙齒間迸發,将食欲瞬間打開。

“高雅清淡,卻又不失入味。”古行老贊道。

大丫不會那許多高深的形容,只說:“像在吃肉哩。”

肥美豐腴,滿口肉香,雖然整張餅不見肉絲,卻處處肉香。

慈姑笑道:“你可說對了,這道菜山裏人常做,正喚做勝肉,只因其雖然沒有肉,都是山貨,卻可解饞。”

兩位行老吃完餡兒餅後心情大好,最後商量定先去長壽坊,再去幫古行老。

只不過他們登門拜訪這事自然而然就被傳了出去,不多時兩位行老去行老們私下的集會立刻就被拒之門外:“且慢,您兩位不在宴請名單上。”

旁邊的行老們搖着扇子冷嘲熱諷:“好個兩面三刀之人,今兒跟我們好,轉頭又去巴結康娘子。”明晃晃孤立他們二人。

“爹,這可如何是好?”吳自用急得熱鍋螞蟻一樣,那些昔日裏與自己爹爹稱兄道弟的行老們,此刻都冷眼瞧着他們。

吳行老無動于衷:“我這把年紀什麽沒見過?那些人給你爹好臉色有什麽用?長壽坊上下這麽多人都等着吃飯,難道就為着我一張老臉,就不讓他們吃飯,便是舍棄了我家顏面,也要跟着康娘子。”

他看着比自己還高的兒子,語重心長教導他:“諸人推舉我,是因為我廚藝高超,是為着叫我替長壽坊上下謀福利,而不是人家認為我們理所當然就比人高一等。別人的尊重要自己努力去贏得。”

他也不管外人怎麽說,便請慈姑來見長壽坊探訪情形。

長壽坊其實并不是偏僻之地,這裏燕館歌樓林立,娼妓無數,是汴京城裏有名的風流之地。

黑夜裏這長壽坊可謂是燈火通明,處處笙歌,按說在這裏開食鋪光是食客數量就不用愁,可問題便出在這燕館歌樓上。

汴京城裏最上等的歌姬都自己住着院落,庭院寬敞,布置風雅,院中怪石盆景,樓上帷幌飄揚,比那中等人家還奢華些;而那次一等的則是小樓森森,小室垂簾;只有最下等的才住在民房裏。

因而這大宋的人去取樂一般都是去娼妓們的院子裏,老鸨自能整治出一道好席面,酒飽飯足之後豔歌妙舞,客人全程都不用出院門,自有人将他衣食解決得周全。

這便對酒樓是滅頂之災,因着長壽坊聲名在外,是以學館、商鋪都不在此處,講究些的人家都搬離了此處,要論起正經生意,竟還不如那別的坊市。

因此這長壽坊如今生意好些的,只有那些賣給平民百姓的食鋪食攤,稍微大些的腳店酒樓都開不下去。

慈姑思來想去便想出了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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