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傍晚的天空被染成了深紫色,夜風也有些大,不知道哪家挂在陽臺上的草帽被吹上半空,在四層樓的高度旋轉了很久。餘以蕭一直盯着那頂草帽看,看它被風卷到高空,拍到草地,再被吹到她看不到的樓棟後面,徹底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她默不作聲地低下頭,把剛刷好的碗筷擦幹淨,再放到碗櫃裏。

“以蕭,啤酒喝完了!”餐廳裏傳來陣中氣十足的喊聲。

餘以蕭應了聲,從冰箱裏拿了四瓶冰啤酒,再拆了包花生,倒進小碟子裏,端了出去。

程父跟老鄉侃大山到興頭上,感到餘以蕭走了過來,也沒多瞧她一眼,直接拿過冰啤,咬開瓶蓋,咕嚕嚕的喝了起來。

倒是程父老鄉朝餘以蕭和善的笑了笑,誇贊道:“老程,你家丫頭真俊,上大學了吧?”

“她?”程父沒好氣道:“還差着遠呢。”

程父老鄉自覺多話,趕忙轉移了話題,又談起了些工地上的閑事,無非是誰找了相好,誰又拉幫結派打架了。

客廳裏的電視機還開着,播音員的聲音清婉動聽,“臺風‘艾琳’将于今夜登陸我省,氣象臺上午十點發布黃色預警……我省東南部會有中到大雨,局部暴雨,請過往船舶、戶外人員加強防範。”

不過沒有人看電視,餘以蕭的弟弟程誠正橫躺在沙發上,拿着ipad聚精會神地跟同學打游戲。“哎呀!我死了!”他極其氣惱地把ipad摔到沙發上,聲音裏卻多是無可奈何,“要被對面一波了。”

他還戴着耳機,可能是隊友說了什麽話,他回道:“是啊。明天有臺風預警,不用上課,今晚可以打通宵……”

程誠才小學六年級,還沒有升學壓力,往常也就餘以蕭會督促他學習。

程父對他頗為放任,覺得小孩上初三努力也不遲。程誠也就有恃無恐,前些天還對着餘以蕭頂嘴,“那麽努力做什麽,你辛辛苦苦十幾年還不是高考落榜了。指不定我還沒高考就世界末日了。”

自此,餘以蕭已經兩天沒理他了。

餘以蕭順手幫他收拾了茶幾上的零食,就回了自己房間。

明明在一套房子裏,餘以蕭的房間與外面似乎是兩個世界,外面熱熱鬧鬧的,這裏卻十分安靜,甚至有些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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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有些亂,櫃子裏的東西大半被清了出來,餘母正坐在個小馬紮上,沉默的幫餘以蕭收拾東西。她雙眼有些紅,可能前不久才哭過。其實她還很年輕,不到40歲,神色間卻有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人的疲态。

幾年前經歷了場大手術後,餘母就沒有再出去工作過。大病術後本來就難調養,程父又是個愛交際的,時不時帶朋友回家,程誠也進入了叛逆期,再有餘以蕭高考的事,餘母的心簡直一刻都不能松下來。

盡管如此,餘母還是眉眼溫柔,尤其一雙眼睛,形狀迷人,她笑起來時眼睛微彎,極易讓人産生好感。不說早年,就是現在,也不少人誇她溫柔漂亮的。

餘以蕭就繼承了餘母的這雙眼睛,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卻和母親溫和的性子截然相反,她眼神冷冽,不常笑,從小就不怎麽親近人。小時候,程父就喜歡說她木,但左鄰右舍、親朋好友的,都非常喜歡以蕭。這年頭,不管小孩性格怎麽樣,長得好看總是占便宜的。

這時,餘母看着已經亭亭玉立的女兒,突然哽咽,“以蕭,我給你收拾了箱子,你再看看,有什麽要帶的?”

即使把以蕭所有的夏裝都整理了出來,也沒有放滿行李箱,餘母心知對這個女兒的虧欠,不由更加難過。

“好的。謝謝媽媽。”餘以蕭視線掃過空蕩蕩的房間,打開書架,把幾門主科的筆記,還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都拿了出來,仔細放進了箱子裏。

餘母望着她的動作,嘴唇嗫嗫了兩下,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也沒有說出口。

書桌上還有個書包,是白天餘以蕭自己整理好的,裏面放着身份證、銀.行卡、手機,還有些現金。她把書包背到背上,拉過行李箱的拉杆,她遲疑片刻,另外只手不熟練的抱住母親,道:“媽媽,我走了。你平常要注意身體。”

餘母回抱她,眼睛也更紅了。

餘以蕭從家裏搬出去,是早說好的事,要囑咐的東西,她也反複叮囑過了。臨別,她竟沒有什麽話可以說了。她就站在那裏,看着以蕭打開房門,走過客廳,看她撸了把程誠頭頂的呆毛,“別通宵打游戲了,對眼睛不好。”看她向程父道別,從這個家離開。

餘母就這樣看着她,看着她沒有猶豫、沒有回頭的從家離開。

不知為何,她心裏有種預感,即使前路布滿荊棘,風雨凄凄,以蕭都不會回這個家了。畢竟這裏已經不是她的港灣,沒有辦法再給她遮風擋雨了。

……

因為臺風要來了,今晚的街道格外寂靜,行人也來去匆匆。餘以蕭的腦海裏還回蕩着前幾天餘母對她說的話,“老程有個老鄉要來H市了,他們以前關系就不錯,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老程的意思是,他不是給你找了個工作嗎?雖說是流水線上的,要三班倒,但包吃住,家裏你的房間空着也就空着,還不如租給他老鄉……”

“老程找了個路子,可以幫你弟進私立中學,家裏以後開銷會越來越大,能省就省些。以蕭,媽媽知道你還想上大學,這次沒能高考也不怪你,只是聽媽媽一句勸,這個世界上的路千千萬萬條,不是只有讀書一條……工廠裏,老程已經跟人打過招呼了,你下班後給廠裏的會計幫忙,她會教你做賬。以後你考個證,不比大學畢業出來差。”

餘母猶豫了會兒,聲音也小了些,“再怎麽說,他也不是你生父……我沒法再開口了……”

餘以蕭握住行李箱拉杆的手緊了緊,她當然明白,即使之前,她也沒有想過讓家裏再出錢供她高複一次。她本計劃着,白天出門做些兼職,晚上回家繼續複習,再準備高考。

只是這個計劃她還沒有跟母親商議,就不得不擱淺了。

其實她離開家更好。

她走了,他們才更像一家人,親密無間,血濃于水。

主幹道上,餘以蕭目之所及是車水馬龍的街道,五光十色的高樓大廈。這些,與她往後的生活都無關,雖然同處個城市,但她面對的是轟隆隆的廠房,是三班倒、沒有規律的作息,是麻木的、機械的工作。

她在街邊櫥窗的倒影裏看到自己,模樣淩厲漂亮,卻蒼白沒有生氣,還有她一眼能望到頭的、黑白的、單調的人生。

而在她的邊上,櫥窗上貼着張亮粉色的海報——

《美少女練習生》報名開始!

你向往舞臺嗎?你想要改變平凡的命運嗎?你想要成為人群中閃閃發光的人嗎?今夏重磅節目《美少女練習生》開始報名,只要你是年滿17周歲,是喜歡唱歌跳舞的女孩,都可以把你的簡歷發送給我們。

我們将助你圓夢!

聯系人/聯系電話/郵箱:XXX

餘以蕭按住邊角已經有些翹起的海報,在它的左下角擠着行不引人注目的小字,它們與海報的色差非常不明顯,好像設計海報的人巴不得這行字不會被人看到,在這個高大上的海報上加上這行字會亵渎美少女的夢想--

選手通過面試,在節目組呆滿1個月,可以得到1萬塊錢;通過第一輪考核,可以再得2萬塊錢;通過第二輪考核,可以再得3萬塊錢;通過第三輪考核,則會獲得成團出道的機會!

餘以蕭死死地盯着這行字,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塊浮木。

她只要通過面試,再一輪考核,她就能得到3萬塊錢,足夠她再支付一年高複學校的學費、生活費了。

她想到海報裏的那句話——

你想要改變平凡的命運嗎?

是的。

這足以改變她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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