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路過不知道多少次顧天偈家樓下,但我只看見過他一次。
那是個下午,挂在天邊的太陽像是被打翻的顏料桶,大片天空和雲朵都被染紅,他家房子三層,樓頂是天臺,他獨自站在天臺上,胳膊一擡,幾十只鴿子從他身邊飛了起來,他微微仰起頭,似乎在笑。
那一刻他是絕對的中心,天地萬物都淪為不值一提的背景。
那幅畫面美到足夠令我記一輩子。
他喜歡鴿子,那些鴿子都是他自己養的。
那段時間班裏很多同學喜歡轉書,轉筆,或是用筆尖頂着書轉,看起來很厲害,但我手笨,怎麽都學不會,剛開始轉就掉了。
顧天偈轉得不錯,他用筆轉書能轉半分鐘,但我還是嫌他不夠厲害,不如我後桌的男生,那才是真正的高手。
那天他說要給我表演用筆轉書,還說他可以一直轉下去,不停,我當然不信,他說他練了很久,保證讓我刮目相看,我答應讓他表演,我不信他真的可以一直轉。
他胸有成足,笑得放肆,讓我看好,拿起我的地理書放在筆尖上就開始轉。
出乎意料,這次他真的轉了很久,一兩分鐘都沒停,我心想還真是下了功夫練,這麽厲害,我問他是怎麽練的,他不說。
看到後面我發現不對勁,他手停下來書都不掉,書好像粘在了他的筆尖上。
他越轉笑得越厲害,我趁他不注意把書取下來一看,我的地理書中間被戳了一個洞,筆尖卡進去,當然怎麽轉都不會掉。
我差點被他氣死,拿起書就往他身上招呼,他邊跑邊哈哈大笑。
有了上次的教訓,我不敢追他,只能站在位置上瞪他。
他回來,說把他的書賠給我,他那本書比我的還慘,中間硬幣那麽大一塊直接被挖了,像被掏了心,空洞洞的。
他撕爛自己的書也就算了,還不放過我,他從不這樣對學習委員,就我好欺負。
我拿他沒辦法,頂多就是打他幾下,踹他兩腳,他不怕痛,只會笑。
十二月昕北下了第一場雪,不是我想象中飄飄灑灑,站在雪裏能瞬間白頭那種,雪很小,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而且很快就停了,我滿心期待着後續,但是沒有,直到我離開昕北都沒有再下過雪。
大半個學期已經過去,班主任卻說要重新排座位,可想而知我們前面這四個人不可能還坐一起。
我和學習委員繼續同桌,被安排到了第四排靠右的位置,顧天偈沒動。
那是一個分水嶺。
之後我和顧天偈就很少說話了,但我一擡眼就能看見他的背影,他依舊坐得很矮。
上課他老是戴着帽子趴在桌子上睡覺,下課要麽和周圍的人聊天,要麽根本不見人影。
我們換了一位政治老師,那位老師是新手,眼裏容不得沙子,顧天偈又是個不服軟的,有一回兩個人在課堂上吵起來了,老師不讓他睡覺,吵了幾句之後老師用書打他,他火氣很大,當時就把書掀了,那節課沒上完他就被叫去了辦公室。
如果是其他人我無所謂,但一到他這裏我就會不自覺地感到不安,雖然對他來說去辦公室是家常便飯,但我總有一種他這一去就不會再回來的感覺。
為什麽要那麽沖呢,讓老師說幾句或者打兩下,過去就好了,鬧大了後果還是他承擔。
我那時還是沒意識到自己的心态早就已經發生了變化,會不由自主地關注他,時不時朝他那邊看。
換位置後和何醒離得近,我開始和他們那一群人熟悉起來,何醒給我起了個挺難聽的外號,周圍的同學也跟着喊,顧天偈剛聽到時笑着重複了兩遍,沒跟着他們喊。
雖然我和何醒混熟了,但他沒有讓我幫他追付菡洛,我也不可能幫他,顧天偈那茬還沒完,如果是我,我應該也會選顧天偈,更何況先來後到。
時間過得很快,就這樣渾渾噩噩混到了期末,期末考試完我把鋪蓋卷寄放到班主任宿舍,其餘能帶的自己帶回家,帶不走的都扔掉了。
付菡洛把顧天偈送她那塊玻璃也帶回家了,放在最上面我看見的,那東西可不輕。
拿通知書那天聽她說她回去打開看,那塊玻璃已經斷成了兩半,沒法修補,千裏迢迢帶回去卻碎了,好可惜。
期末考試後我就沒再見過顧天偈了。
很遺憾,我不記得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
我嫌昕北遠,天氣太冷,想轉學。
我如願離開了昕中,并且以為那只是平平無奇的一次離別,而在昕中認識的那些人都是過往雲煙,很快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不知道有人已經在我的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這顆種子在不知不覺中生根發芽,破土而出,逐漸長成一顆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
有人說愛分很多種,愛到不知道愛也是一種,但我從來不敢提到這個字,因為對我來說太過沉重,我承擔不起。
二月初我轉學進入縣裏,家裏人為我的成績考慮,想讓我留級,我答應了。
上完高二上學期又回去上高一下學期,這樣幹的人應該不多。
我被分在一個年級倒數的班級裏,班級氛圍很糟糕。
沒關系,既來之則安之。
我開始融入新環境,認識新同學,沒心思想上學期的事情。
可是沒過多久我就在學校裏碰見了熟人,當初顧天偈寫情書時請教的那個女生,吳嘉佳,她也轉到了我所在的學校。
我們單獨聊了幾句,她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一邊,問出一個讓我震驚的問題。
她問我是不是喜歡顧天偈。
我搖頭說沒有,否認得很快很堅決。
她笑嘻嘻地說不信,我面不改色地再次強調不是,然後結束了談話。
就是在那天之後我才隐隐意識到顧天偈或許對于我來說是不同的,并且這個認知在以後越來越長的時光裏變得越來越清晰。
但當時的我不這麽認為,明明感覺到吳嘉佳說的很可能是對的,但我就是打心底裏不願意承認。
我甚至害怕顧天偈也有吳嘉佳這樣的想法。
那時候的我偏執,膽小,敏感,且懦弱。
我想他應該已經和付菡洛在一起了,就算我真的對他有點什麽心思,那也只能成為我埋在心底永遠見不到光的小秘密。
我刻意不去想起關于他的任何事情,努力過着自己的新生活,以為那只是一個小插曲,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我低估了他的分量,高估了自己,情窦初開時把一個人看進了心裏,那将很難忘記。
轉學後我的成績扶搖直上,成為差班裏的一匹黑馬,雖然在學習上下的功夫不多,但第一次考試時還是殺出重圍,沖到了年紀前幾,一鳴驚人,成為了老師眼裏的重點關注對象。
其實在沒去昕中之前我的成績還不錯,在昕中那一學期是最糟糕的時候。
為了不挨班主任罵,班裏相熟的女生幹什麽都喜歡拉我一起,上網吧亦然,也是那時候我申請了企鵝號,陸續加了幾個昕中的同學,其中不包括顧天偈。
又一次考試後我的成績僥幸超越重點班第一,真正成為大家嘴裏津津樂道的學霸,圍繞在身邊的人越來越多,接觸的人多了,性格也慢慢有了改變,開始學着敞開心扉,嘗試從自己封閉的世界裏走出去。
高二我被分進重點班,但仍改不了不愛學習的毛病,那時候班裏不少女生沉迷于言情小說,上課看下課看,吃飯看睡覺看,恨不得鑽進書裏,一開始我完全不能理解,無聊之下借來一本,從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情情愛愛以前只在電視上看過,但小說和電視劇是不同的,我是個還算有點想象力的人,文字的描述可以帶給我更多的遐想空間。
這麽多年我沒有談過一次正經的戀愛,男女之間那點事全是從小說裏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