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是插旗兵,大未朝特設的專報急報的人,可以直達宮中大殿的人。風塵仆仆的紅衣士兵手拿信件,快步進入大殿,跪地呈送。
趙總管按慣例已然下到殿下,去準備接過遞給皇上。不想,厲雲迅速地就把那信拿了過去,親手拆開,看了起來。
這本也是不合規的,但因剛才他的樣子太過吓人,這會兒,包括皇帝在內的所有人沒有敢指出這一點。
厲雲快速看完,把信往趙總管那裏一遞,然後對着皇上說道:“流地失火,薛義隐瞞不報,臣自請前往,以溯正源。”
人是皇上派去的,在得知黃凝跑了後,他不像厲雲那樣滿世界找,而是直接派了人到流放地,這會兒傳回來消息,流地竟是出了這樣大的事,而無人上報,薛義欺君瞞上,膽大包天。
皇上也知道,他不派厲雲去,厲雲也不會聽,他道:“着太傅大人辛苦一趟了。”
厲雲連等退朝都沒等,直接叩拜,“臣領命告退。”說完,自己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仁帝望着厲雲的背影,心裏既覺解恨又覺新怨再起。種種情緒最後在心裏全都化為了一句,活該,活該人跑了。
厲雲其實也派了人去流放地,他給的任務是找人、潛伏。雖說是個長期任務,但流放地失火這樣大的事,也該回禀了來,怎麽會比皇上的人還要慢?
厲雲在看到那封報信後,當即決定要親自去一趟。快馬加鞭,厲雲一行人終于到了城門前。
城門上方,四方大匾,上書“流地城”三字。厲雲驅馬剛一進入,就聞到了似有似無的焦糊味,從出事到事發,這都過去了多長時間了,還能聞到清淺的味道,可見這場火災的慘烈。
厲雲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走過一條街,就到了流地署,署中還不知太傅大人的到來,一時被包圍了都不自知。負責管理流地的薛義薛署長,被直接綁了架了出來,他一聽來人是誰,當場軟了腿腳。
厲雲不跟他廢話,只問:“燒了多少個犯人營?死了多少人犯?我知道你雖沒有上報,但你心中有數。”
薛義哆嗦着說道:“卑,卑職,有本子記下了。”
“跟他去拿。”
一會兒功夫,名單就拿了出來,厲雲心急,沒有查找前,就問道:“京都來的,前黃将軍家的女眷,可在此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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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義:“那個營也被火勢波及,對照着性別年齡,應該是,人沒了。”
厲雲還是翻了名冊,在裏面發現了這位薛大人手寫的黃夫人與其女兒的名號。他不死心,親自到了火災現場查看。
這裏雖已被收拾過,現場也正在施工,開始建新的犯人營。一個小小的流地署長,可以不用上報申請錢銀,就能拿出錢來私建犯人營,說他貪腐恐怕不會冤了他。
薛義玩忽職守、欺君瞞上,就算沒有貪腐他的小命也完了。但厲雲心中恨他,如果能早些傳來流地的消息,也許,今天的局面就不一樣了,她沒有了要去投奔的人,是不是就不會跑了。是以,厲雲不嫌麻煩的要給薛義多羅列些罪名,這項貪腐自是跑不了的。
厲雲的人來見,問為什麽沒有把流地失火的事第一時間上報,屬下說,是因為還在查,想要查到黃夫人與黃小姐是否确定遇難後再報的。
厲雲撤了兩人去,讓他們自去領罰。重新在此地留了人,他還是沒有放棄,不管有沒有這場火災,不管她會否想到他會來這裏截人而特意不過來,厲雲相信,黃凝最終是會來這裏的,她不可能放棄掉她僅剩的親人。
厲雲望着這片殘垣,久久駐立,剛才他的人回報,這裏沒有她來過的痕跡,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站了很久,就當厲雲轉身要走的時候,他忽然停住,重新把人叫了回來,再問:“所有犯人營裏有沒有一個小男孩?十歲左右。他現在何在?”
薛義報:“有,但屬于失蹤一類,并沒有找到屍身。”
下屬:“沒有發現犯人營內有小孩。”
厲雲:“去查,不止犯人營,營外生活的人員也要查,所有流地城城內符合标準的孩童都要查。”
所有人領命而去。
那個孩子如果沒死,那就是黃凝唯一的親人了,也是他唯一能抓在手中的砝碼了。厲雲不信神佛,但此刻,他想求那孩子的一個平安。
就在厲雲進到流地城不久,位于最西邊的,大未朝與直淤國的邊境,有人把此消息報給了信王安信。
安信點頭,讓人下去,身旁的貼身侍衛聽此消息,說道:“還好王有先見之明,弄了頂替的屍身。”
安信:“還是差了一點,當時沒有适齡男孩的屍體,這是個隐患。”
在他發現黃将軍的妻小偷渡到了他的城後,安信就面臨了兩種選擇,一種是不惹朝廷的注意,把人交上去。二是,手下留情,把人留下。
他選擇了第二種,雖然他并無反了現在皇上的野心,但皇家不是這樣認為的,這麽多年來,他低調謹慎,但還是架不住,皇上一波一波地往他這裏派暗哨。
當初與黃老将軍一見如故,老将軍欲将女兒許給他,但他心裏是不願的。被皇權所忌憚的兩個人,怎可聯姻在一起,這不是讓皇上睡不着覺,找理由來滅了他們嗎。
可黃将軍認為,他行得端坐得直,看中的是他的人,才不去管別人怎麽想。老将軍錯了,錯了的代價就是家破人亡。
安信雖不認同将軍的做法,但他也不是瞻前顧後貪心怕死之人,面對三名婦孺,他是做不出把人交出去之事的。
但卻不可莽撞行事,是以,他找到了可以蒙騙的屍身,派人潛入流地,把屍體放進犯人營裏。只可惜替代小孩的沒有找到,如今上面終于派了人來調查火災的事,只希望這一點疏漏可以被漏過去。
信城與直淤國相鄰,一直有往來,直淤國公主過了這個冬季就要尚驸馬了,公主心氣高,請了信王來,讓他幫着以大未上國的品味,來給她的婚禮做些指導。
信王也是無奈,他一個不曾婚配的男兒郎,哪裏懂得這些。可他與垂倫公主有些私交,還是來了。并帶了若幹下屬的夫人,讓她們給公主出些主意。
其中有些人被公主看中,要留下一段時間,而信王抽了身,人走到邊境正在回信城的路上,得到的流地消息。
安信聽了彙報後,未做停留,一路回到了信城城內。
黃凝經過幾日的觀察,發現自己的手藝在信城這個地方還算吃得開。她還發現,這裏的花樣子于京都來說太少了,有些流行的款式都是京都不時興的了。黃凝意識到這對她來說可能是個機會,她決定試探一下。
這日,黃凝拿上按店家要求的樣子繡好的成品外,還多帶了一副由她自己設計并繡好的新品去交貨。
交貨的時候,黃凝打開包裹,店家一眼就看到了她私繡的那副東西,忙問:“這是什麽?”
黃凝:“呀,這是我繡着玩的,怎麽混在了這裏。”
說着就要把東西摘出去,店家攔住了她,“別拿走了,我看這東西別致的很,可以試着放店裏賣賣。”
見黃凝沒吭聲,店家馬上接着說道:“這個算代賣,賣了的話我只收四成,但價格得由我定,很合算的買賣了,又不收你代賣費。”
黃凝:“兩成,我八你二,價格由你定可以,但也要我知曉同意。”
店家這位老板娘也是由繡娘幹起的,想起自己剛開始脫離其它店家,自己出來做時,可是不會劃價的,這小繡娘樣貌俊得離譜,還手巧,比她母親可是青出于藍勝于藍,現在看不光是手藝勝出,比她母親還多了份精明勁兒。
老板娘在此行多年,什麽東西是好的,她當然看得出來。于是說道:“你七我三,價格透明,我不欺你。”
黃凝點頭:“好,那就麻煩老板娘了。”
黃凝忽然的爽利,倒是弄得老板娘一楞,挺有意思的一丫頭,價格一談好,人馬上軟糯了起來。漂漂亮亮的年輕女子,客客氣氣地跟她說着溫軟的話,倒是讨喜,想讓人不喜歡都難。
賓主皆歡,拿上這回要做的東西,黃凝告別老板娘,出了繡坊。她看着繡坊的牌匾,心中起了想法。
這樣只做繡娘,吃飯是沒有問題,但是若要想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可以靠自己的本事住更大的院子,雇得起傭人,不用再讓母親操持家務,還有小三子,不止要學學問,琴棋書畫的錢也要備下來。雖不能考取功名,但學到的東西總是自己的。
黃凝有了目标,忽覺幹勁十足,她提着包裹走在信城的街上,步子都是輕快的。
可沒走了幾步,就被人撞了。撞她的是個年輕女子,這女子跑得太快,這才撞到了她。黃凝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地,等穩住身形,還未來及開口,就見,女子被身後追上來的幾個男人攔了下來。
這幾個男人身材魁梧,差不多一邊高,他們把撞她的女子圍在了中間,讓她不能再跑。
黃凝初到此地,只想着不要管閑事,于是她錯開身子,想從邊上溜過去。卻忽然被那女子抓住,沖着她就是一通“啊啊咦呀”,并且雙手還在比劃着各種手勢,原來是個啞巴。
一旁的酒樓二樓,孟不疾請示道:“王,是我們的人,要我去看看嗎?”
信王多日未歸,在直淤那幾日,吃得實在是不順口,這才一回了信城,就找了間酒樓大快朵頤一番。
酒菜剛上,就看到了樓下一幕,追那女子的正是他的人,孟不疾的手下。
信王:“不急,吃飯。”
孟侍衛也不知王說的是“不急”還是“不疾”,反正意思沒差,正要坐下,就見樓下情況有變。
樓下,要抓女子的男人問黃凝:“你認識她?他偷了我兄弟的東西,我們要抓她報官。”
無妄之災。黃凝馬上否認:“不認識。”說着她掙開小啞巴就要走,可那啞巴不依不饒,重新拉扯上她,并急得更快更大聲地發出“啊啊”的聲音,手裏比劃得也更快了。
安信本來沒當回事,想讓孟侍衛跟着自己一起好好吃頓飯的,但情況忽然生變。那女子來這麽一出,恐事情沒那麽簡單,對付這種朝廷派來的細作,他們都有經驗了,不乖乖就擒地,大概率是得了手,并能順着這根藤摸着新的瓜。
是以,這就有意思了。
孟不疾說:“那女的是不是她的同夥?”
安信往樓下看了一眼,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疑似同夥的那名女子的背面,不在意地道:“有可能,再看,戲還沒有演完呢,你急什麽,不疾這名字真是白配了你。”
孟不疾已經習慣了他們王拿他的名字調侃說事了,面無表情道:“是。”
黃凝見走不脫,冷靜了下來,她掃了一小啞巴的穿戴後,重重地打開了她的手,帶着嫌惡。路上看熱鬧的心中了然,這是嫌啞巴身上髒了。
有一些市井小民,也幹淨不到哪裏去,就開始說話了:“這啞巴求救于你,你不幫忙也就算了,大家都是讨生活的,誰又比誰能潔淨到哪去,你不讓她碰你不就完了嗎,幹嘛還打人手。”
這話說得沒有道理,他們怎麽不伸出援手呢,還不是看對方是幾名高頭壯漢,不敢惹,卻反過頭來,理直氣壯地譴責黃凝。
黃凝不予與這些烏合之衆理論,這時,從人群出蹿出一名大娘,大娘說:“都別起哄了,你們怎麽不管呢,不也是幹看着。”
大娘轉頭對着黃凝說:“看這姑娘與姑娘你認識,或者是不是你會手語,能看懂她比劃的?”
黃凝:“我剛說了,不認識她,我也不會什麽手語。”
大娘望向啞巴:“對了,你會寫嗎?”
啞巴激動了,拼命點頭。大娘從旁邊代寫書信的攤上拿過紙與筆,遞給了啞巴。黃凝與她二人離得近,見此一幕,臉上一驚一沉。
那啞巴寫完,大娘念了出來:“她說,她半個時辰前看見你進了繡坊,所以你可以給她證明,那個時間段她也在繡坊附近,不可能去偷這些人的東西。”
大娘還怕她不信似的,拿着紙張往她身前湊。黃凝躲,但大娘還是把信放到了她手上,“你自己看,是不是這麽寫的。你要是真是那個時間在繡坊,或許還可能看到了她,就給她做個證呗。”
大娘說着打算把自己手中的筆還給攤主,剛扭頭要走,黃凝攔下她道:“我看這位大娘也是個熱心腸,我是記不太清這位姑娘說的時間了。要不,您幫人幫到底,與我倆還有這幾位爺一同去報官,在官府裏把事情說清楚了豈不是好。”
黃凝此話一出,大娘與那啞巴全都變了臉色。大娘拼命堆笑道:“哎呀,這裏本來就沒我什麽事,我家裏還有事呢,再說我也不清楚你們那個時間什麽的,我還要回家做飯呢,就不作陪了,我看姑娘你也早早的去了吧,記不住也不要硬作證。”
黃凝不理她,只是對着那幾個欲抓人見官的男人說:“還是讓這位大娘一起跟着去吧,都知道這偷東西的手快,凡是與她接觸過的都有嫌疑,包括我與這位大狼。還是一同去了官府,查問清楚的好。”
酒店二樓,安信笑了,“這女子倒是個精的,誰都不信,還挺會保護自己的,難得倒是難得,就是不知經歷過什麽,被人坑成這樣的性子。”
孟不疾:“王,怎麽辦?”
安信:“都這樣了,她都看明白了,你還看不明白嗎?去吧。”
孟不疾得了令,一下子就從二樓飛了下去。安信搖頭,小聲嘀咕:“真是個急性子,你應該叫不急才對。”
孟不疾一出手,手下就知道該抓人了。
樓上的信王看着,他對抓人沒有興趣,目光只追随着那名精明女子。
只見變故中,那女子往後一退,拿起路邊的竹筐一擋,以此為盾,再繼續慢慢往後退,終于退到邊上,竹筐一扔,撒丫子就跑,手裏的包裹倒是一直拿得挺穩。
她退到小巷的位置,扔了竹筐後,臉露了出來,現在的位置與安信正對着,安信終于看清了她的臉。他一楞,雖有幾年未見,但郡主的傾城之姿還是會讓人過目不忘的。
她怎麽會來到信城?難不成他這一畝三分地,是她黃家的風水寶地?一個兩個地往他這裏跑。
“啧。”信王嘬下了舌,真是生怕他這裏惹不到京都的注意啊,愁人。
一個眼神,孟不疾就朝着跑走的那個女子追去,那女的哪跑得過他啊,一下子就被堵在了巷子裏。堵完人後一回頭,他家王沒跟上,只得與黃凝大眼瞪小眼。
黃凝問:“你是誰?你追我幹嘛?”
孟不疾不知道,王沒告訴他啊,只是讓追,沒說追上後怎麽辦。所以面對黃凝的質問,他幹脆閉嘴不言語。
黃凝又問,他還是不說,想走,他又攔着。最後她急了,問道:“你也啞巴了?信城這裏啞巴是傳染的嗎?”
“郡主,本王的下屬失禮了。”安信趕到,對黃凝行禮道。
黃凝尋聲而望,見一高大男子站在那裏,黑衣着身,黑色束帶,一身短打扮,讓她一時想起了父親與哥哥們。
從來人的話語中,她猜出這位就是信王了,只不過記憶中,信王留着大胡子,臉很黑,很是粗糙的感覺,當年,她看他一眼,都覺得吓人。
可此時的信王,長身而立,高大卻并不臃腫,臉上哪還有胡須,收拾得幹幹淨淨,皮膚也并不黑,很健康的顏色。甚至連說話聲都細和了不少。她記得當年他說話都是甕聲甕氣地,聽到她耳中,震得耳膜疼。
他又說:“不知郡主遠道而來,本王不曾遠迎。”
如果不是他自報家門,只看外貌,黃凝是決猜不出他就是信王的。好像記憶出了偏差,怎麽回想都對不上。
而信王卻是立時就把此時的郡主與多年前的郡主對上了,聰明的要命卻一直裝拙,嘴上損人的功夫也還在,真是一點都沒有變。
黃凝向信王行禮:“見過信王,我已不是什麽郡主,來此地原是想落下腳來,再慢慢打聽流地那裏母親與妹妹消息的。沒想到碰巧在這裏見到了她們,聽家裏人說,信王您一直對她們很是照顧,想着到府上去親自請安并表示感謝的,但妹妹說,您不在府上,這才想着等您回來再去的。不想今日竟是這般地遇上了。”
說完這些,黃凝想起一事,她把包裹打開,找了找,果然多了一物。此物是個小竹筒,半個小拇指的長短,卻比小拇指要細上許多。
黃凝把它遞向信王,“這是剛才那位姑娘借接紙筆的功夫遞給那位大娘的,我不知那大娘有沒有塞到我這裏來,這一看還真是,她們的手太快了,這應該就是她們在您那裏偷拿的東西了。”
安信:“那賊人知道自己是怎麽也逃不掉了,她知道她的同夥在看,就想借拉扯你之際放在你身上。不想郡主識破了她,沒給她這個機會。而她的同夥着急,親自上陣幫忙,可惜太過精明與謹慎,想着把東西放到你身上,萬一她也托不開身,情報卻被傳了出去。”
黃凝:“可能是吧。這我就不懂了,我并沒有識破那女子,我只是嫌她身上髒,才沒讓她有機會靠近我得逞的。後來是不小心看到,她們在遞紙筆時傳了別的東西,又聽說是偷了東西的小賊,就想着這是賊髒,才呈與王的。”
又是這樣,永遠謹慎永遠守拙,明明是大家閨秀,天之嬌女,卻像他這個大未朝唯一的異姓王一樣,利爪、觸角、利齒都不敢伸,統統藏了起來,活得憋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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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