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安信看着眼前的女子向他伏了伏身,“那民女就不耽誤信王辦事了,先行告退。”

安信點了點頭,“郡主慢走。”

兩個人對于她的身份自說自話,堅持在各自的領域。

孟不疾把竹筒拆了,情報遞給了信王。安信拿過來一看,一是通報了他近日去直淤國的事,還有就是探得的他幾個兵營裏共有多少兵力。

看完上面的數字,安信語氣懊悔,“哎呀,早知就讓她們得逞了,這數字真是哪也不沾邊。”說着把紙條給到了孟侍衛手上。

孟不疾看完道:“這大未的皇上真無用,這種情報也信,白養了這些人。這是要氣數盡了吧?“

安信:“盡不盡的也不是咱們說了算的,那不是還有位太傅大人了嘛。”

孟不疾:“剛才那位郡主,就是厲雲的夫人吧。怎麽跑到咱們這裏來了,是被休了嗎?”

“不要背後說女子的小話,你不是也有人在京都嗎,沒聽到什麽?”

“沒有,我的人自然都是傳大事回來的,這種高門後宅轶事,傳回來幹什麽。”

安信搖頭:“還說人家皇上白養了人,我看我也快了。後宅轶事?京都那個地方,就是個外室,都能挖出正經東西來,後宅有時是第一時間反映前朝事的地方。這也得我教?

“我錯了,我這就讓人去打聽。”孟不疾又說:“不過,這位郡主倒是個很有智慧的人。”

安信笑:“她素來如此,慣會扮豬吃老虎。”

孟不疾:“王好像很了解郡主?”

安信不語,他只是想起了第一次見這位郡主時發生的事。那要從一場宴會說起,一場相親宴會說起。

當時黃将軍看上了他,說是給郡主議親,去的人也不止他,但大家都知道其實是在給他與郡主制造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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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信不想趟京都這混水,但又架不住老将軍的盛情,也是巧了,當時他剛結束每年都會有的軍營特訓。這是信王特意給自己安排的每年慣例,目的在于保持武将的兵感、戰鬥力。

軍營特訓是很苦的,模拟的就是真正戰争實況,沒得吃沒得喝,只保證基本的活着,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要訓練,還要拼殺,要分出勝負。

除了戰争是假的,不會真的死人外,其它一切都是真的,刀劍是沒開刃的,但招數是真的,打在身上也是真疼,能青能腫的那種,還有近身肉搏也是真的,一場下來,不管輸贏的哪一方,都是鼻青臉腫的。

可以說,一場特訓下來,勝方與輸方都不容易,都要緩上幾日才可再進行平日的常規訓練。

去到京都與郡主相親,就是在他剛下特訓時候發生的。他曬得黝黑,頭發打結,胡子拉碴,就連聲帶都因那幾日喊陣出了問題,粗粝不說,還有個後遺症,不會小聲說話了,一開口就是大嗓門。

以這樣的面貌去見郡主雖不是安信故意為之,但潛意識裏,他多少也希望這樣可以吓跑郡主,讓郡主看不上他這粗人,老将軍的一番美意就算不上是他辜負的了。

安信的想法,不能從一個男兒郎嘴裏說出拒絕女子的話,但女子可以拒絕他啊,這豈不是兩全其美。

但安信得承認,第一次接觸郡主,他對她确實有好感。誰能對郡主沒好感呢,美麗大方,儀态萬千,難得的美人。

不止,她還不是白癡美人,那一牆之隔,女子們的宴席上,郡主種種表現當真是讓人感到意外,原來大家閨秀還可以這樣損人,還可以這樣說話,這樣行事。

當時安信所處的假山小亭上,三位陪綁而來的公子哥,有兩位對郡主的言語、做派不做評價。而另一位,與他對弈的厲公子,也就是郡主後來的夫君,現在的太傅大人厲雲,對此頗為看不上。

宴席結束後,那位表面上看上去冷淡的厲公子,卻邀他同游。兩人游到一個園子,就聽到前方有人在說話。

一個嬌嬌柔柔的女聲道:“我就知道是她,我是怎麽得罪的她,處處與我作對,剛才如果不是她提了一嘴,她們吵她們的,怎麽會注意到我。我招誰惹誰了,吃着飯吃得好好的,被她一句提了醒,注意力都到了我這裏。”

“主子別理那姚家女,我們去廚房再拿些菜回去,你好好吃沒人打擾。”

聽到這裏安信與厲雲自然知道說話的人是誰了,是在宴席上被硬生生要求做主的郡主,在發洩不滿呢。他們互看了一眼,一瞬間達成了默契,停步駐足,無人發聲,耳朵卻都支了起來。

要說離得可是不近,聲音若有若無,但安信會看唇語,借此輔助,他能聽清郡主說了什麽。但見那厲公子,微低着頭,并沒有朝郡主那邊看,可看他這意思,他也聽得到。

安信暗暗吃驚,一個世家小公子,文官之後,竟然耳力如此之好,想來不會是個練家子吧。

那邊郡主的聲音又起:“安桃你去傳舌,姚家小姐今日所穿鞋子與去年我踩了泥扔掉的那雙同款。”

“平梅,你去找小伍子,讓他在那條小泥路上提前等着,見了那姚小姐,就給她來個他的絕活,不用重了,狗啃泥就行。”

其中一個丫環勸道:“主子,您別跟她一般見識,您平常不是一直要我們隐忍低調的嗎。”

郡主:“這回我就是氣不過,不出這口氣我飯都吃不香,她都在我身上使壞了多少次了,還不興我反擊一回。不過是在泥裏摔個馬趴,我心裏有數的。”

安信是聽明白了,是讓丫環先去傳那位小姐的閑話,讓那小姐急于從某條路上離開,那條路有泥不好走,而郡主的人就在那等着伺機而動。像他們練武的人都知道,一個小石子就能絆倒一個人,所以,那位總找郡主麻煩的姚家小姐摔在泥裏,就是郡主解恨的方法了。

安信覺得這能解什麽恨呢,要是他的話,肯定更狠,而那位厲家公子,卻冷笑道:“小肚雞腸,睚眦必報,一句話不合就要害人,竟驕橫至此。”

當即安信就覺出他與這位厲公子不是一路人,怎麽在他眼裏的一份可愛,到了厲公子口中就全是缺點了呢。

安信當時還生出一種想法,這厲公子是看不上郡主了吧,長得如此風光霁月的一個人,被郡主看上的可能很高,他看不上郡主,是不是意味着與郡主就沒了可能,那他的競争力是不是提升了?

這想法一出,就被安信按了下去,不過是個長得好看性格有趣,一面之緣的女子,怎麽還生了竟争的心了,不要沖動,要冷靜。

後來,他是徹底冷靜了下來,那個心口不一的厲公子,對郡主展開追求,而郡主也同樣心悅于對方,一段姻緣就此成就,根本沒有他的事。安信沒有什麽遺憾,這件事也并沒有放在心上,如釋重負地回了封地。

如今,見到故人,陳年往事被翻了出來,郡主剛剛與他相見的感覺,與幾年前京都見面交談時并無兩樣,如果不是當年更早之前,不經意間瞥到過郡主私底下的情态,又怎麽會了解到真實的郡主呢。

就在遠在信城的信王在回憶住事的時候,京都,厲府,厲雲忽然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剛剛是在做夢,他既慶幸又黯然。夢醒時刻雖不算好,但夢中人、夢裏的事還是美好的,好到如果沒有最後一段,他想一直夢下去,不想醒過來。

他竟是夢到了第一次與郡主相見時的場景。他像是個入了夢的旁觀者,重新看了一遍當時的種種經歷。

宴席上郡主被其他大家小姐要求站隊做主,她自貶身份伏低做小,說她做不了主,她還不如她的妹妹能力大呢。

當年自己是怎麽覺得來着?看不上,看不上她的卑微退縮,而現在他發現,再沒有比她更清楚自己處境,更清醒的上位者了。她不是懦弱,她是大智若愚,真聰明。

他想看清她說這話時的表情,想好好看看她,但還沒等厲雲做到,夢裏的場景變了,他與信王來到了後花園。為什麽會和信王在這裏?是因為他要知己知彼,破壞信王與郡主的可能,娶郡主是他的當務之急。

他們在偷聽,記憶中,郡主說了讓他看不上,甚至生氣的話。可現在再聽再看,他只覺她的不易,堂堂郡主被人欺了去,卻只能用些小女孩的手段去撒氣。

心裏泛酸,想上前過去告訴她,不用如此,我會幫你。但旁邊的信王卻先行了一步,而黃凝卻好像認識他一般,看見對方就笑了,還嘟着嘴跟信王告狀,說有人欺負她,讓信王替她做主。

厲雲當時就急了,她在做些什麽,在胡說些什麽,她要找人做主不應該是找他嗎。想上前分開他們,但他怎麽都追不上那二人,那二人越走越遠,也聽不到他大聲的呼喚,頭都沒有回一下。

夢,就是做到這裏厲雲醒過來的。

浩然居還是如以往一樣的靜,厲雲是趴在桌上睡着的,最近他的睡眠時間是錯亂的,常常晚上睡不着,而在天快亮時才睡着,一天睡不了幾個時辰。

昨夜無眠,從浩然居的後屋床上來到前面的書桌前,不知怎麽地在這裏睡了過去。此時天剛破曉,正是他要上朝之時。

皇宮大殿上,厲雲老生常談,又提起了全國下通緝令,通緝黃凝之事。皇上還是沒有同意,這關乎皇權的尊嚴。郡主并沒有被罷貶,他親封的郡主不能因為家務事而上通緝令。

厲雲道:“臣與郡主的婚事是聖上與太後親賜,如今,我待郡主并沒有不妥之處,郡主竟無視聖上與太後的禦賜,公然逃走,令二聖蒙羞。是以,臣請旨削黃凝郡主封號,再親下通緝令,以正皇家權威。”矣花

看來是氣得不輕,都開始主張削郡主封號了,下一步是什麽,抓回來游街示衆,打板判刑?

皇上:“太後與朕,都念着與郡主相處這幾年的情分,況她家已遭不測,一介孤女,何必苦苦相逼。我勸太傅也看開些,你那府上不是還有主母坐陣主持。過不下去就算了,何必弄成怨偶,以太傅的風采人才,何愁再尋不到佳人。郡主既然去意如此決絕,為了離開厲府甚至放棄了榮華富貴,一個女子在外颠沛流離、流離失所,妥實已經受到了懲罰,太傅消消氣,她的日子可以想見地并不會好過,就當是給你出氣了。”

厲雲面無表情地聽着,心中明白,小皇帝這是逮到了機會,刺激消遣他呢。

下了朝後,厲雲下了最後的決心,他以前錯了,他就應該自私些,不去管什麽邊境百姓,早一點把大權握在手中。只有擁有了那最高最大、最尊貴的權力,成為天下之主,與天同齊的帝王,他才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随心所欲,唯我獨尊。

到那時,他要把大未朝所有疆土翻遍,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來。

養心殿裏的皇上,因為懷揣厲雲所不知道的事情而自喜,那厲雲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嗎,現在,厲雲急于知道的,郡主身在何處,他卻早知道了。

誰能想到,郡主會在信城。他派去信城的人這些年雖沒傳過來多少有用的情報,但卻傳來了郡主在信城的消息。

這消息當然也帶來了一些不喜,黃家女眷竟從流地跑去了那裏,還被信王知情不報,但令皇上更氣惱的是,黃家的那個小兒子,明明上報說是死于了獄中,卻也出現在了信城,黃家一家竟是在信城團聚了。

皇上不傻,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黃家小兒是怎麽瞞天過海,留下一條命的,除了厲雲又有誰可以做到。他竟敢欺君?!

這麽長的時間裏,皇上早已看清了厲雲的真面目,也明白自己處置黃将軍有些草率,所以,他對黃家小兒之事倒并沒有太憤怒,而對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厲雲,深惡痛絕。

所以,為了不讓厲雲找到郡主,他把這事瞞了下來,密而不宣。那封情報被他當場燒了,除了他看過再沒有別人,連太後他都不會告訴。

日子一天天地過,轉眼郡主出逃的事在各府中的談資裏淡去,除了郡主沒有被找到,沒有一點消息外,京都裏沒再發生什麽大事,小事倒是有一件,就是姚侍郎一家倒了,被牽連到一宗貪腐案中,此案是太傅大人親自審理的。

都傳姚家運氣不好,趕上太傅大人跑了老婆心情不好,他家成了洩火的炮灰。案子判得比往例都重,可着大未朝找,也屬先例了。但沒有人提出質疑,誰也不想在這時找太傅大人的不痛快,連皇上都是大筆一批,準了。

除此事之外,京都平靜得很,也無聊得很,就是在這種平靜與無聊中,大未朝迎來了新年。這是全年時間最長最熱鬧最重要的節日了,要過年了。

厲府裏,張燈結彩,除了暖秋苑像個黑牢,其它地方都是喜氣洋洋的。

老太太對今年的春節最為重視,平常差不多都交給厲夫人的雜事,今次親力親為,一點都馬虎不得。全府下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憋着勁兒要把今年的春節過得詳和熱鬧。

厲老夫人本來上了歲數,對這些年啊節的早都淡了,健康平安才重要,過年不過是又長了一歲,于她這個年紀的人來說,沒什麽好慶祝的。

但今年不同,家中發生了夫人出逃的醜事,還是在一衆圈中夫人的面前逃的,弄得滿城風雨不說,就是府中的氛圍也是不好。

厲雲雖然表面上看着與以往沒什麽不同,還是忙公事,按時來請安盡孝,但孫兒是自己一手帶大,他痛不痛快,安不安生,老太太是知道的。

是以,這個春節要好好去去晦氣,好好地辦,圖個來年的好兆頭,圖個新局面。

這日商量過年事宜,厲夫人忽然對老夫人說:“這一年發生的事真是始料未及,暖秋苑被封了,還封成了那樣,如意閣那位被禁足了,到現在都不讓出來。一下子折進去兩位夫人,我看要不要借着新年,給雲哥身邊添個人,一個不行就兩個,湊個雙,讨個吉利。”

老太太何嘗不想,最想府裏進新人的就是她了,她想抱重孫的心比厲老爺想抱孫子的心更甚。

厲老爺現在的精力被外面那個兒子扯牽了大半,聽說那孩子很是會讀書,加之比厲雲會哄他,敬他,厲老爺的心早就偏了過去,哪還有心想孫子的事。

想起此事,厲夫人就鬧心,興許是自己錯了,就不該把人弄出去,還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呢。不像現在這樣,老爺總覺得虧了那房,這補着補着,把心都補過去了。

認清現實後,厲夫人就更想要個孫子了。所以,她才忍不住跟老太太提起了此事。

老太太比厲雲都要明白他的心思,在他滿心滿眼都還在那封着的那院時,讓他納人,他怎麽會肯。院是封了沒錯,但心呢?越是做的那樣決絕,越是說明往心裏去了。

老夫人:“你願意提就提,他聽不聽是他的事,我們坐在我們的位置上,是有責任提醒他後宅之事的。”

于是,在佳節期間,厲夫人看着兒子的臉色比前些日子好看了些後,她終是忍不住提了出來:“雲哥,你現在後宅空虛,是不是應該進些新人?你看呢?”

就聽厲雲淡淡道:“讓母親操心了,母親就是不提,我也正要說此事。”

厲雲沖着祖母與母親道:“本想過了年再提的,既然母親說到了,我就提前給二位說一下。”

老太太與太太互看了一眼,等着厲雲往下說。

“龍虎将軍蔣忠朗之庶女,吳總兵之嫡次女,督察院右督禦史趙得榮次女,這三位此年一過,我将全部納進府中為妾,還請祖母與母親多多費心,操持一下。”

他說完,老太太與太太都驚楞住了。還是老太太最先反應了過來,厲雲納的不是這些女子,而是這些女子背後的家族。他這是要,有所動作了嗎?

老太太:“如此甚好,本來你後宅就空虛,府裏光是我們這些老婆子過日子也着實寡淡些,這下可以熱鬧起來了,一個家中還是要有年輕人,這樣才看着熱乎、活蹦。”

太太也說:“可不是嘛,你放心,我與老夫人一定給你好好操辦,一點錯都不會出。”

厲雲垂下眼,“老太太與太太辛苦。”

此消息傳到了劉嬷嬷耳中,劉嬷嬷又傳給了崔鳳閣聽。

如意閣雖不像暖秋苑那樣被封,但境況也不好。娘家父兄埋怨她主意大,不跟家裏商量就敢在郡主出逃這樣的大事上插上一腳。還說,如果不是他們現在為厲雲所用,恐怕此事不會如此善終,只是禁了她的足那麽簡單。

他們還說,他們力保了她正妻的位置,望她好自為之,不能再把這位置丢了。到大事成時,就算是無子,也能推她登上後位。

後位?崔鳳閣這才知道,原來他們的野心有那麽大。可就在她被禁足在這院中後,她才明白,後不後位的于她有什麽用,不過是換個地方被囚禁。

她也是在此期間想通的,阿諾搖紅以及自己的遭遇,讓她明白了郡主為什麽那樣怕厲雲,為什麽看不到厲雲的好,一定要逃。

如果給她一次機會離開這裏,崔鳳閣也想抓住。他明白厲雲恨毒了她,對于幫着郡主逃跑的人,都被他恨毒了。他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麽,他對她的報複方式就是,再也不踏足如意閣,再也不見她。留她在這裏自生自滅,空抱有正妻的名分過着活死人的日子。

而她還不能死,因為崔家需要她,需要她喘着這口氣在厲府占着位置,等厲雲登頂後,再去占那個所謂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新位置。

是以,劉嬷嬷帶回來什麽消息她都不感興趣,要納妾嗎?跟她有什麽關系,一樣的可憐人,一樣地被束縛在這裏,成為別人手中的工具,鬥着争着而不自知。

崔鳳閣擡頭望天,心想,也不知郡主現在身在何處,該是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了吧。真羨慕她啊,也真嫉妒她啊。

如果時間能倒流,她一定會在第一時間知道郡主要逃時,就去彙報給厲雲,不為謀功,只為憑什麽她可以從這牢籠中飛出去,要死大家一起死在這裏,誰也別想好過。

被崔鳳閣嫉恨的黃凝,此時正被妹妹帶去了她所在騎兵營裏的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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