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大歷朝的開國皇帝,在登基期間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

厲存勝在厲雲滅了皇上後,就得到了自由。他以一身孝服出現在大殿之上,人人都知他身份,皇上的生父,所以攔也攔不徹底,讓他得以進到大殿裏來。

此時厲雲剛行完敬天儀式,從祭壇回到殿上該給他的臣子們論功封賞了,卻不想自己親爹煞風景地出現在眼前。

厲存勝見了皇上不行禮,一開口就是怒斥孽子的罪行,洋洋灑灑一篇讨伐叛臣孽賊的檄文,在殿上說得聲情并茂,大義凜然。

皇上就這麽聽着,沒有要阻止的意思,自然別人也不敢攔着,都低着頭聽着。

感覺好長時間過去了,厲存勝說得嗓子都啞了,就在大家準備着如何替皇上分憂反駁他時,厲存勝把手中長文往地下一擲,然後朝着殿中柱子撞了上去,一時血濺當場,一命嗚呼。

殿上鴉雀無聲,這些陪着皇上反了前朝之人,什麽場面沒見過,在此情形下竟是無一人發出聲音。

皇上在上方開了口,只簡單地一句話:“拖出去吧。”

大歷朝的開國皇帝的登基之路由血親的鮮血鋪就而成,在當時有血洗皇宮在前,看起來這也沒什麽,可很多很多年以後再來看這段,也許對大歷皇上的詛咒就是從這時開始的。

消息傳到厲老夫人、厲夫人那裏時,厲老爺已經入殓下葬了。厲夫人楞了好一會兒才哭了出來,她覺得一切像是做夢一樣,看着周圍陌生的環境,偌大的、冰冷的宮殿,厲夫人忽然覺得,以前的日子也挺好的,至少夫君尚在,哪怕是有一門妾室,卻也是敬着她的。

如今人沒了,她知道她還有兒子可以倚仗,甚至是天下之主級別的倚仗,但就是感到悲傷以及沒意思。

比起失去丈夫的厲夫人,厲老夫人心裏的痛無人能及。厲雲是來問過她的,他說當他坐上那個座子上時,有些事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讓老夫人有個心理準備。

可厲老夫人再有準備,也不是喪子的準備。此時,她倒是沒有眼淚留下來,也沒覺得後悔,她就算死了,也對得起厲家的列祖列宗了,能讓各位的牌位供在太廟裏,是一個家族最大的榮光。

可這份榮光攔不住她對兒子的一份愧疚,厲老夫人此刻比起厲夫人還覺得沒意思,她的任務已經完成,這口氣不用再提着了。厲老夫人自己選了一個院子,對外下令,從此避門不見人,專心禮佛,長年伴于青燈。

此時玄天閣算出的後宮封賞的日子還沒有到,厲老夫人也不管規制是否合理,就在那個宮中偏僻的院子中住了下來。厲雲得了消息後,只是說随祖母心意,并提醒要保證好供給就是了。

厲夫人一時也見不到老太太了,她一個人在宮中有些茫然,就在這時,唐姨娘帶着小女兒跪在外面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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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夫人都快忘了還有這麽一個人,現在老爺也沒了,她對唐姨娘的恨意竟奇跡般地消失了。喚了人進來。

唐姨娘本來是不敢來厲夫人這裏的,她原先是想着到老太太那裏求助的,但老太太已避門不見,無奈下她只得來太太這裏試試了。

唐姨娘一進來,就帶着女兒跪地磕頭,卑微地求太太饒命。

這時厲夫人還沒得到正式旨意封太後,唐姨娘叫太太合情合理,可李嬷嬷卻想着以此來治她,不想卻被太太制止了。

厲夫人看着喪子又喪夫的唐姨娘,心下感慨,人的生存欲望到底有多強。換作她可能就不想活了,哪怕還有一個小女兒,她更可能帶着女兒一起去死了。

可唐姨娘連等死都做不到,聽聞老爺沒了,這是害怕皇上清算她,才跑來喊救命的吧。

厲夫人有氣無力地對她說:“你不用求我,老實在你該呆的地方呆着就好。你那兒子雖算計了皇上,但女兒卻沒有,怎麽也算是皇上的親妹,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你只要不再作妖,皇上不會怎樣你的。”

親妹妹能在皇上那裏有用?唐姨娘可不信,那是個殺弟殺父的瘋子,可現在看厲夫人的意思,至少她不會在皇上面前說她壞話,算是放過了她,能得太太這一句,唐姨娘安心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她回味太太說的話,她的女兒是皇上的親妹妹,那就是公主了,她的女兒是公主了?對,她的女兒是公主,大歷朝的公主!唐姨娘忽然覺得日子又有了盼頭。

厲雲這邊前朝的事弄好了,該到後宮了。

皇上登基前,府上只有一位正妻,自然按理這位妻子入主東宮,封為皇後。但這裏有一個問題,皇上舊邸裏還有三位妾室,雖為妾室,但當初能進厲府甘願為妾,也正是圖謀大業而來。

如今,這三位妾室的娘家,哪家功勞都比崔家大,況崔家還有一個诟病在身,崔家與前朝太後有血緣關系,這點就足以讓其他三家起了争一争之心。

崔家感受到局勢的複雜,有些着急,忙着給崔鳳閣遞消息,催她在皇上面前提一提此事,務必不出錯,并盡最大可能地保下自己的地位。

崔鳳閣很無奈,他們是不是忘了,皇上還恨着她呢。雖說現在黃凝人找到了,但卻是嫁予了他人,這筆賬皇上自然是要讨回來的,崔鳳閣雖知自己還沒資格排在清算的前排,但皇上又怎麽可能忘記她呢。

沒等崔鳳閣做出什麽舉動,厲雲親自上門來了。

玄天閣算的日子,厲府裏的家眷們按着具體的日子時辰,一舉搬到了宮中。崔鳳閣與三位妾室因還沒有封賞旨意下來,先都居在宮中西北處的四處院子裏。

幾日住下來,因封賞不明,倒也都矜持着沒有互相串門。厲雲算是崔鳳閣所居這裏的頭位來客。

在驚鄂中,崔鳳閣一時忘記了行君臣大禮,被皇上身後的一名小太監厲聲提醒了。

這名小太監不是別人,正是稱病沒有随趙公公去信城的小王公公,王俟。他這次冒頭,對皇上正妻做出這種行為,可以說是有些激進,但看皇上的反應,他好像做對了。

崔鳳閣心中大駭,是了這不是她的夫君了,這位現在是九五之尊了,是她的主子了。崔鳳閣連忙行跪拜大禮,皇上路過她坐到上首,沒有叫起。

只聽皇上道:“玄天閣已經算出了日子,下月初九後宮裏的位份就要定下來。你是朕之正妻,皇後的位子還是你來坐吧。”

崔鳳閣看着昔日良人冷漠地說着此話,好像皇後是多麽大的賞賜一樣,當然她的娘家是這樣認為的。但他們不覺得可笑嗎,一個不能生育的皇後,從此把皇後宮住成冷宮,等着看能不能收養別人的孩子,而這一切都是眼前男人所賜。

崔鳳閣那顆已經冷掉的心忽然在見了厲雲後,又開始熱了起來,不是感動的,而是憤怒與不甘燒的。

她把一直想問卻沒有問出口的話說了出來:“皇上,臣妾有一事不明想問一問皇上。”

不等厲雲給出反應,她馬上接着說:“皇上當初為什麽要那樣對待我,我做錯了什麽,我拿皇上當夫君般敬着愛着,而你卻來害我。不想我有孕,不同房不就行了嗎,你不是已經打着我吃藥不宜有孕的愰子在做了嗎,為什麽還要給我下藥毀了我的身子?到底是為什麽啊?!”

劉嬷嬷跪在一旁聽着,都要吓死了,本來皇上說要封夫人為皇後時她高興壞了,哪知夫人會這樣作死,提起那些陳年舊事。這下別說跟着享福了,能保住命就不錯了。這位新帝可是鐵血手腕,連自己血親都能除了的。

劉嬷嬷瑟瑟發抖,而崔鳳閣也在抖着,因為激動,因為憤慨。只有厲雲是平靜的,他并沒有因為崔鳳閣的質問而發怒,他甚至沒有一點情緒上的波動。

厲雲根本沒有理會崔鳳閣的質問,她問為什麽,其實也沒什麽為什麽,一開始他以為會跟崔鳳閣圓房的,所以提前做了布置,誰知真實情況是他不想勉強自己,但卻沒有禁止那份藥,真問起來就是忘了,或者說是不在意。

如今,她還抓着這點非要刨根問底,豈不是自找不痛快。

厲雲站起身來,不欲理她。望着漠視她痛苦的厲雲,崔鳳閣悲憤異常,她開始口無遮攔,拿話往厲雲肺管子上戳。

她說:“皇上是真的想好了嗎,皇後這個位子要給我嗎,那郡主怎麽辦?哦,她一個二嫁婦是不能為後的,可是原先她就容不下我為平妻,現在回來卻要被我生生壓她一頭,她更該不願了吧。她若是不願意了,皇上到時可別來找我的麻煩。”

厲雲自己心狠做事絕可以,但別人若是刺了他,他可是不忍的。況且如果沒有崔鳳閣當年的幫助,黃凝怎麽可能跑得了、怎麽可能會二嫁。

厲雲轉頭陰着臉說:“你說得對,你倆都是正妻,誰坐皇後都不合适,皇後人選我會另選他人,你就不要操心了。”

厲雲這下徹底走了,劉嬷嬷癱在地上,根本都顧不上為逝去的皇後之位而難受,她覺得她能保住命就不錯了。而崔鳳閣也清醒了過來,她這是在幹什麽,怎麽還對厲雲有所期待,明明家裏一直奮鬥的結果她就要得到了,卻被自己搞砸了。

崔鳳閣後悔了,今天厲雲的态度又給了她一次致命的打擊,這樣的男人她還能期待什麽,唯有後位權勢才是好的,而她卻把後位丢了。

但令崔鳳閣沒有想到的是,那後位竟不是給黃凝留着的,人是一定會弄回來的,回來後,厲雲會給她一個什麽樣的位置呢?崔鳳閣起了好奇。

初九日,宮中頒布後宮封賞,厲老夫人為太皇太後,厲夫人為太後,賞賜若幹。皇後最終選了原右督禦使趙得榮次女,趙佩。皇上舊邸這三位妾室,只這位地位略低。

厲雲原先想提崔鳳閣正是因為她娘家有太後那門親戚,這樣有污點的不孕的皇後沒有外戚過強的隐患。但她既然不拾擡舉,厲雲也不是非她不可。

大歷的後宮,妃制沿襲了大未的規制,皇後為尊,次等貴妃,後面依次是,妃、貴嫔、嫔、貴儀、淑儀、美人、才人。

趙氏女為後,原龍虎将軍之女蔣月兒為貴妃,吳總兵之女吳阿旗為貴嫔,正妻崔鳳閣反而落得最低的位份,封為貴儀。

皇上沒有再進新人的打算,而立功的重臣,也不願看到再進新人,怎麽也要給後宮三年生子的機會才好再進新人。于是,後宮不開選秀,定為三年後再議。

唯一有點神秘的是,除這四宮,後宮院落還開了一宮,并且入駐了新人,封為淑儀。這位淑儀為人低調十分神秘,得了皇上特批,不用去給皇後請安。自己偏隅一方,從不見客。

如果不是知道黃凝還在信城,崔鳳閣以為那裏藏着的會是她呢。沒過多久,皇上下了令,令崔貴儀移居縛寶居。縛寶居就是那位神秘淑儀所住宮殿。

崔鳳閣帶着好奇與忐忑的心情搬到了縛寶居,按理說她是貴儀,是能自居一殿的,可現在皇上讓她來到淑儀的宮中,那這裏到底誰尊誰卑,由誰做主呢?

崔鳳閣住進後,那位淑儀來向她這位貴儀請安,崔鳳閣這才知道這裏住的人是誰。然後她就驚了,不明白皇上這樣做的意欲為何。

阿諾跪在地上給崔鳳閣請着安:“妾請貴,貴儀娘娘安。”

崔鳳閣都忘了讓她起來,忙問:“你怎麽在這裏?我還以為你被皇上給......”

諾淑儀說道:“是皇,皇上心存仁念,饒了奴婢一命,奴感恩戴德。”

崔鳳閣聽着阿諾的話,心裏明白,她與皇上一定有着什麽別人不知道的交易,看着對面還空着的一殿,崔鳳閣有點明白了。

皇上這是記仇,成心惡心人玩呢,當初她、阿諾幫着黃凝逃走,如今,皇上就要把她們全都聚在一起,日日相見。崔鳳閣笑了,她倒是無所謂,其實她倒是很想再見一見黃凝的,可如果代入黃凝的心,她恐怕是不願見此,不願這樣生活的吧。

皇上治人的招恐怕不止這一個,崔鳳閣的好奇心又被吊起了一層,只等着正主回來瞧新戲呢。

至此,前朝後宮,一衆雜事全部确定了下來,皇上終于有空管一管邊境藩國與小國了。

皇上一封聖旨,快馬加鞭到了信城。聖旨裏說,着信王與信王妃回京為末帝與太後奔喪。聖旨裏還假模假樣地說,末帝與太後是死于自殺,新帝并沒有要害他們的意思。為此新帝很是痛心,欲為兩位超度大辦喪儀,特此才要王與王妃回來參加的。

簡直是一派胡言,人早就下葬了,再辦喪儀有何用。但明眼人都明白,這是皇令,皇上能給你個理由就算是給面子了。

這個時候,別說皇上打着末帝的幌子,就是更為正當的理由,信王也不可能主動去到京都,那就是自投羅網,自奔死局。

信王的手下全都反對信王走這一趟,當然安信也明白這個道理,他當然不會去,但也需給皇上一個面子,提書一封以示不能前去的理由。

從厲雲召開始,黃凝就開始緊張,聽安信說不用去時,她才放下點心來。那京都就是龍潭虎穴,如何去得。

轉日,安信的上奏發出,黃凝也在自己的院中,接到了趙公公拿出的新旨。她真是沒想到,他竟然還有聖旨在身,黃凝不知道是,這份聖旨是跟着讓他們回京聖旨一塊到的,單給趙可的。

趙可收到聖旨時也是驚訝的,他好像估錯了一件事,皇上對信王妃好像不光是要報複,竟是不惜威逼利誘也要把人弄回去。

眼前的女人最好不要得罪,可這不可能啊,從他來執行這個任務,就不可能不與王妃結怨。趙可一時耷拉了腦袋,這可不算是個好差事了。

可聖旨還是要宣,事情還是要辦,趙可把聖旨恭敬地遞給了黃凝。

這次是真的聖旨,不像上次是封書信。聖旨上說,如果信王不能去京都,黃凝也要去。如果不去就是抗旨不遵,與之前黃家犯下的欺君之罪,兩罪并罰,黃家老小一處罰。

趙公公此時遞話道:“王妃,皇上還說押回京後,原先該流放的罪加一等,恐性命難保,原先該砍頭的,就不得好死,得落個活刮了。”

黃凝全身發抖,厲雲的意思是說,小三子要被刮死,母親與妹妹要砍頭。她忽然看向屋門,本能地想跑出去找安信救命。

趙公公看出她意圖,又低語道:“王妃可能誤會皇上的意思了,不是人押回京後再行刑。皇上的意思不用那麽麻煩了,以現在信城裏朝廷的人手、身手,想要取三條人命輕輕松松,就連您那繡坊裏也早就都是皇上的人了。”

黃凝的腿無比重,重的別說是邁步,就是站着都有些費勁。趙公公适時扶上一把,把黃凝扶到椅子上,嘴上勸道:“您先別慌,皇上也說了,只要您聽旨辦事,主動回到京都去,那黃家衆人的罪不僅免了,老将軍也可平反,到時迎接您的就是裝飾一新的将軍府。黃夫人、小姐少爺也都能重新回府裏住了。”

“再說,您跟了我們回去,也不用信王為難了不是,信王不會為了您抗旨,皇上那邊自然也不會輕易派兵過來削藩,信王繼續做他的王,信城的百姓也可以繼續安居樂業。奴才在信城的時間雖不長,但眼見着這裏是個好地方,富庶安定,生活安樂,這樣的局面能不能保持下去只看王妃您一人的選擇了。”

黃凝一直沒有說話,全程聽完趙可所言,不得不說厲雲給的條件太誘人,懲罰也太殘酷,可謂冰火兩重天。對很多人來說,她的選擇一面是天堂一面是地獄,可對黃凝自己來說,哪裏有什麽天堂,皆是地獄罷了。

原來她的懷疑沒有錯,繡坊裏真的混進了厲雲的人。厲雲的意思,如果她敢反抗他的旨意,不與他的人回京都,那下一秒,母親、妹妹、小三子都會死,而且小三子還會死得很慘,死無全屍。

黃凝相信以以前厲雲的本事,這些事他就能做成,現在他成了皇上,做此事更是輕輕松松。自己與家人是砧板上待宰的魚,從厲雲登上皇位時開始,她就不該心存幻想的,她早該知道,他是不會放過她的。

如果黃凝只身一人,她可以選擇相信安信,如果安信願拿信城與她共存亡,她也絕不矯情,誓死與他站在一起,并肩作戰。

但現在,連讓她試探信王的機會厲雲都不給,而安信失了這個機會,他同樣是連選都沒得選。黃凝覺得這樣也好,他那樣愛民如子的一個人,如果為了她而與朝廷為敵,讓信城遭遇戰争,想必也是痛苦的吧。

而如果安信沒選她,選了他的子民他的城,黃凝也不會怪他,但會失望吧,會讓這一年來的幸福生活打了折扣,讓這些幸福的記憶蒙上陰影。

所以說,這樣也好,根本沒給他們選擇的機會也挺好的。

趙可覺得自己說得也差不多了,幾乎是把皇上給他的信件上的話都說了,可王妃一直沒有說話,只白着臉,眼珠滴溜溜地轉。

趙可忍不住問道:“王妃可有抉擇?”

黃凝:“趙公公莫急,此事重大,容我幾日自會給你答複。皇上不是也沒給時限嗎?”

哎喲,他怎麽把這茬給忘了。趙可馬上道:“給了的,奴才剛是忘了說了。”

黃凝問:“給了?多久?”

趙可:“五日內就要啓程。”

“五日?”黃凝自語喃喃道,他可是真急啊。一想到自己只有五日還能在信城生活,還能看到安信,黃凝的心開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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