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陸謹聞:風評被害……
直覺?
什麽直覺?
林洛希目光微垂,盯着自己的衣服晃了下神,才把這一問一答間的邏輯串成線。
“你怎麽知道我名字很好聽?”
“直覺。”
哇哦!
理清了其中的邏輯線,她非但沒覺得這個答案有多哇塞,反倒是想起了昨晚發生在寝室的一幕。
昨天,從學院樓出來之後,林洛希又去了趟圖書館,回到寝室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三人的寝室,只有遲臻臻一個人在。
她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桌上攤着筆記本電腦,上面播放着一個剛出的偶像劇,屏幕中間,卻是一個三角形的暫停鍵。
觀看者遲臻臻臉上敷着面膜,正看着那個暫停鍵,哭得梨花帶雨。
林洛希:“......”
人家面膜本來是精華液大本營,這一哭可倒好,直接成了細菌培養皿。
她趕緊把東西放下,跑到她面前,問:“臻臻大寶貝,哭什麽呢?”
遲臻臻抽泣着:“我偶像演了個渣男!”
林洛希:“......”
然後,她一側目,看了看上面的集數——
第一集。
又看了看下面的進度條——
七分二十三秒。
這其中,還包括了三四分鐘的主題曲。
林洛希:“......”
“你這才看到第一集......的第七分鐘,怎麽就斷定人家是渣男?”
“就這種,第一次見面就能對着一個陌生人,把撩人的話說得漫不經心又得心應手的,肯定是渣男,”遲臻臻理直氣也壯,“還長着一雙深情眼,就是頂級渣男!”
時鐘晃過一個夏夜,此時此刻,林洛希站在正盛的晨光裏,想了想剛才那雙看過來的眼睛。
确實稱得上是一雙深情眼。
哦。
頂級渣男。
這結論下得相當草率、沒有客觀依據、先入為主、以偏概全,一點兒都不符合她的處事作風。
但此情此景,由不得她去深究這個結論的偏頗與否,很快,她便将這個插曲在腦海裏清了零。
正巧這個時候,姜铮來了電話,林洛希接起,那邊言簡意赅:“孩子送進手術室了,孩子母親在外面。”
“好,我馬上到。”
手術室在六樓,對面就是重症監護室,兩者相距一個過道。
電梯門剛開,滑輪摩擦地面的聲音,就伴着急促的腳步聲一起,不容忽視地傳入了林洛希的耳朵。她動作敏捷地往後一退,好給他們讓出空間。
緊接着,ICU大門打開,病床被裏面的工作人員接了進去。
下一秒,大門緊閉,所有人被隔絕在外。
林洛希朝ICU的方向看了一眼,于那扇玻璃門後面,看到了自己的同事。他們穿着隔離服,身上的每一寸都全部武裝,包括架着的那臺攝像機。
由于手術室和ICU的特殊性,進入必須經過極為嚴格的消毒,拍攝難度也随之增大。為了保證拍攝的完整性和連貫性,紀錄片團隊撥了兩隊人,分別駐守。
林洛希收回視線的時候,正好與姜铮的目光對上。他正扛着攝像機,在拍攝空鏡頭。
她快步朝他走近,直截了當地問:“哪位是?”
姜铮下巴微擡,指了指左手邊的方向,說:“靠牆的那一排,左邊數第二個。”
林洛希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女人穿着一件深藍色棉布衫,身形瘦削孱弱,背靠着牆,雙眸失焦地望着地面的某個角落。眼底下的濃重青灰,是她奔勞多日的痕跡。
林洛希朝她走近了些,雙手撐着膝蓋在她面前緩緩蹲下,輕輕叫了聲:“阿姨。”
被叫到的女人低下頭,看着林洛希。因為神經緊繃了太久,她愣了一下神才反應過來,前幾天來醫院辦手續時,她不熟悉挂號的操作和流程,就是這個姑娘幫的她的忙。
認出林洛希之後,她盡力擠出一個笑容,嗓音卻沙啞疲憊至極:“是你啊,姑娘。”
與此同時,一牆之隔的手術室內。
沈明承實施着麻醉,看着監測器上的生命體征,語氣有些不可置信:“陸謹聞主刀?他從美國回來了?”
“聽說是昨天的航班,”護士原野應着他,“不過他今天怎麽來醫院了,我早上還在群裏看到他上午要去醫學院開交流會。”
“誰知道呢?”沈明承随意應道。
“我看醫學院的那些師弟師妹都激動得很,這下看來是被放鴿子了。”
“放就放了,就現在這種情況,還得虧他來了,”沈明承說,“交流會什麽時候都能開,人命可不等人。”
原野點點頭,繼續忙着自己的手頭工作。
“這孩子怎麽回事兒,”昨天的手術恰好也是沈明承做的麻醉,因此他一眼就認出來了躺在病床上的人,“剛做完手術就出院?”
“聽安然說,好像是這孩子自己跑出來的,他媽媽都不知道。估計是昨晚守了一夜,早上好不容易睡會兒,孩子趁着她不注意就跑了出來。”
“這年頭的孩子們都怎麽想的,叫孟航是吧,”沈明承看着他病歷,“他做的不是胸腔縱膈腫瘤切除術麽,手術完傷口可不少疼,有人剛做完手術下地都費勁,這小子倒好,不僅不嫌疼,還一個人跑那麽遠,”他嘆了口氣,“還不幸遭遇了車禍。等他醒了,我非得過去問問他到底想去幹什麽,值得他這麽拼命......”
“問完之後跟我說說,我也挺好奇。”
一段清和嗓音突然插了進來,截斷了沈明承未說完的那句話。
陸謹聞站在門口,透白無影的光攏着他修長而挺拔的身影,他穿着手術服,深邃狹長的眼睛裸露在外,如沉靜湖面,無波無瀾。
“喲,陸大醫生好久不見啊,”沈明承笑着跟他打趣,“這怎麽着,我聽說你撂下一屋子師弟師妹,是專程趕過來看我的?”
陸謹聞目光放在監視儀器上,等護士在身後為他系好腰帶,然後走到病床前,看着沈明承,附和着點了點頭:“嗯。”
沈明承被這突如其來的肯定撞了一下腰,還有點不可置信。
陸謹聞:“畢竟你天下無敵。”
沈明承沒聽懂:“嗯?”
陸謹聞笑而不答。
原野笑而答:“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沈明承:“......”
孟航的傷勢不算輕,再加上昨天剛做過手術,傷口尚未愈合,身體機能也較弱,所以整場手術難度不小。手術進行了兩個多小時,結束的時候已經十點有餘。
“這失血量,不愧是胸外一把刀。”
陸謹聞對這誇獎相當不受用,淡淡瞥沈明承一眼:“誇過了。”
兩個人走出手術室,陸謹聞摘下口罩,腳步頓了頓,問:“我們醫院要拍紀錄片?”
沈明承費勁巴拉地攬上陸謹聞的肩,調侃道:“我說你這消息夠靈通的啊。”
陸謹聞下意識笑了:“剛看到攝像機了。”
“确實是要拍,跟宣傳部合作的,國際知名紀錄片導演陳不語,親自操刀,”說到這兒,沈明承一下子來了勁,“欸,跟你說,攝制組有個編導,長得賊漂亮,就跟仙女似的,還是咱們師妹。”
陸謹聞眼眸微斂,一個板上釘釘的名字在他心中一晃而過。
但他沒接話。
滔滔不絕的是沈明承:“你知道麽,院裏不少單身男醫生都放話了。”
陸謹聞停住腳步,目光有疑:“放什麽話?”
“你不是一向對這些八卦都不感興趣的麽,”沈明承饒有興致地看着他,“今兒這是什麽情況?”
陸謹聞睨他一眼:“你愛說不說。”
沈明承看他這個沒耐心的樣子,拖長音調“嘿”了一聲,追上他的步調,才繼續道:“他們放話說,紀錄片拍完之時,就是他們結束單身之際。”
話音剛落,兩人正好走到手術室的走廊盡頭。
這裏寬敞安靜,落針可聞。
再加上牆壁的回音。
怎麽講——
有點擲地有聲的意思。
片刻。
風過,針落。
陸謹聞在這回音裏,扯出一抹笑——
“成,那我拭目以待。”
做完手術後,孟航轉入普通病房。
因為全身麻醉,被推到病房後,孟航就沉沉睡了過去。管床的護士過來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站在床邊的方靜了然于心地連連點頭。
畢竟,這些事兒,她昨天剛經歷過一遍。
等護士走後,方靜靠着床邊坐了下來,垂眸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兒子,第一次覺得有經驗這個詞,富含嘲諷的意味。
鏡頭攝下她的無助和哀傷。
孟航床位靠窗,陽光不受遮擋,傾灑而下。
方靜坐在初夏的熾陽裏,周身卻泛着孤寂。
她低頭,斂眉,弱弱傾訴。
“我早上就眯了那麽一會兒,他就跑出去了。”
“他這是幹什麽去了呢?”
“有什麽事情這麽重要呢?”
“他是不是不知道,他要是出了什麽事,我也活不下去了。”
......
她不住發問。
可這些話,就像一根斷了線的風筝,來處清晰,終點卻飄搖成謎。
長長久久的疑問裏,她得到的答案,只有沉默。
林洛希望着這一幕,心裏驀地湧出一句話:
母親這個身份究竟有多溫柔,才讓她連質問,用的都是第三人稱。
一個上午,無數人的命運在生死之間,一躍而過。
好在,有驚無險。
中午,林洛希正準備下去吃飯的時候,正好碰上安然換班,于是兩個人就一起去了。
醫院的員工餐廳,向來沒有特定飯點。畢竟,所有的意外,都不會有提前預報。
打好飯後,安然戳戳林洛希的胳膊,擡眼示意道:“我們去坐那裏吧。”
林洛希對坐哪兒沒什麽意見,應了聲好。
兩個人幾乎是穿越了大半個餐廳,才走到目的地。林洛希在安然對面坐下,這個位置有些偏,再加上有一個大理石柱做遮擋,自然形成一片清涼的陰翳,與此同時,也形成了一種與外界的短暫隔絕感。
“我一般吃飯都會坐在這裏,這是我的秘密基地。”安然說。
林洛希:“秘密基地?”
“嗯,”安然點頭,“這位置離餐口和餐具回收處都比較遠,大家為了方便,一般不會有人過來這邊坐。”
“那你呢?”林洛希笑,“不嫌麻煩?”
“也不是,我就是想趁着吃飯的時候,讓耳朵清淨一點,”安然長舒一口氣,“多走幾步路,換來片刻的安靜,挺劃算的。”
林洛希想起她們的工作狀态,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那我不跟你說話了,讓你的耳朵休息會兒。”
“別,我這好不容易湊上時間能跟你一起吃頓飯,”安然眉眼彎起,有一種嬌憨的可愛,“你跟別人不一樣,我喜歡聽你說話,聽你說話特別放松,特別舒服。”
林洛希淺淺一笑,随手将垂在耳側的碎發別到耳後。
也是在這個瞬間,她雙眸微斂,纖長睫毛扇過幾縷陽光,像春燕飛過門前,須臾便沒了痕跡。
卻帶來春潮初盛的訊息。
她背靠着的大理石柱,整體呈青翠黛色,摻雜幾許荼白,紋路雖不規則,卻也自成一派山水。
她坐在其中,似畫中仙子。
未施粉黛,與清秀山水,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融合感。
安然忍不住感慨:“林洛希,你長得也太好看了吧。”
林洛希:“......咱倆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了。”
你倒是也不必把初次見面的問候語,重複這麽多遍。
不過,這次,聽到好看這個詞,她倒是有些順理成章地,想起一個人來。
幾個小時前,他們初逢在一片慌亂之中,慌亂平息之後,那個人在她身前站定,微微躬身,目光直視着她,對她說:“你名字也挺好聽。”
嗓音清沉,既有仍是少年的朝氣,也有穿透歲月的沉穩。
也有一種,對“她的名字很好聽”這件事勝券在握的篤定。
可當時人命當前,由不得她去深究他的這份篤定感從何而來,于是她專業性極強地将這種想法清了零。
但現在,當她終于覓得喘息之機,可以站在當下這個時間節點往回望,林洛希才發現——
說這話時,他的眼底,好像是有笑意的。
以及。
說這話時,他眼底的那份篤定,好像有跡可循,并非空穴來風。
可是,明明初見,他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難不成,真如遲臻臻所說?
是......
可是,不像啊......
思緒就這麽紛飛了幾個回合,也沒找到一個落地點。
林洛希覺得自己真是有夠無聊的。
明明只有幾秒鐘的一個對視,卻愣是被她放慢成了一個悠遠景深的長鏡頭。
然後,她還任憑這個鏡頭在自己腦海裏反複排演,非要論證出一個“遲臻臻錯了,他不是渣男”的結論。
她覺得自己幼稚得很,沒忍住笑出了聲。
安然咬紅燒肉的動作一頓:“你笑什麽?”
“啊?”林洛希怔忡了一瞬,很快把自己的笑容收了回來,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問,“安然,你們醫院,是有個醫生,叫陸謹聞嗎?”
“嗯,就是今天給孟航做手術的那個醫生。”
“那我之前怎麽沒見過他。”
“他去美國做醫學交流了,”安然嚼着紅燒肉,口齒有些模糊不清,“你們來醫院培訓的時候,他沒在。”
林洛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樣啊~~~”
尾音拖出一種意味深長。
安然正吃肉吃得起勁,血液都往胃部流,大腦根本沒功夫去琢磨林洛希這些問話背後的深意,不以為然地“嗯”了一聲。
直到一份紅燒肉入了肚,她意識逐漸清明,再一咂摸林洛希剛才的那句話。
瞬間,腦內沉睡的八卦因子,開始熊熊燃燒。
“什麽情況?”安然拍了下桌子,語調也變得興奮起來,“你說,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林洛希被她這陣仗吓了一跳,“不是,我是有個問題想問你。”
“行了行了,不必多說不必多說,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安然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然後又煞有介事地拍了拍,硬生生營造出一種“領導講話,大家注意聽”的儀式感來,“這樣吧,我就言簡意赅。”
林洛希:“?”
言簡意赅什麽?
“我就這麽跟你說吧,”安然手撐在飯桌上,抵着下巴,模仿着領導發言的語調,“這陸醫生,可是我們醫院的掌中寶,不論醫術醫德、學識涵養,還是長相、家世,個個都是頂配,你就把你能想到的最高标準往他身上安,保準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達不到的,那可是真正的名門望族,醫學世家。”
林洛希:“......”
敢情還是被誤會了。
以為她這是來征婚了。
以防話題跑偏更遠,林洛希趕緊把它拉了回來:“不是,我不是想問這個,我是想問......”
此刻,單純只是想印證遲臻臻“渣男理論”錯誤的林洛希,絞盡腦汁也不會預料到,她說話的同時,背後的山水畫悄然綻開了一角。
青白交錯的大理石柱背後,款款走來一個颀長身影。
清風修竹般,俊朗生風。
安然看到來人,明顯一愣,下意識喊出口:“陸醫生——”
林洛希對此渾然不覺,就着上句話,無縫銜接道:“他應該不是渣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