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入陣之曲
那些嘲笑也随着林墨強有力的鼓聲停住了,她們紛紛将目光落在了方才還癱坐在地上的林墨身上。
突然鼓點越來越快,快到将衆人的心弦都撩了起來,王五娘會意,琴弦再起,不再是那首中規中矩的清風徐來,而是一曲慷慨激昂的入陣曲。
入陣曲響起,配合着林墨時而慌張時而松快的節奏,竟将整個殺伐果斷的戰場描述地淋漓盡致,衆人光顧着聽,一時之間竟忘了自己是處在宴會之中,還是在戰場之上。
雖沒有血光,卻能聽出兩軍對壘時那緊張的氣氛,突然,鼓聲與琴聲戛然而止。
周圍的一切仿佛靜止了一般,而那些沉浸其中的人更是緊張的心跳加速。
他們完全忘了擂鼓的是個柔柔弱弱的小娘子,眼前的林墨,分明就是一個英姿飒爽的女将軍,她擂鼓的每一下,眼神都十分雷厲風行,他們見慣了溫婉賢淑柔美如仙女般的娘子,卻從未見過如此氣勢如山河的,偏偏她長得又是那般娴雅柔情,亦如江南春水,卻又剛中帶柔,柔中帶媚。
這聲聲戰鼓也将李淮敲醒了,他的嘴角暗自揚了起來,這才是那日他在暗巷看到她時的樣子,鼓槌仿佛是她在戰場厮殺的武器,在她手中輕松變換方向,突然,他神色一凝。
她手裏的鼓槌,竟好似一把□□!
一曲畢,王五娘抱着古琴拉着林墨跪謝皇恩,她暗自捏了一把林墨,又對她笑了笑,似是在告訴她,她表現地很不錯。
已然控制住林墨身子的蕭青煙還以一個颔首,神色有些冰冷,倒叫王五娘一愣。
“好!”太子豁然起身,拍手稱贊,“曲子好!鼓敲得也好!賞!”
皇後看完她二人的才藝,原本不悅的神色變得更加僵硬,但聽太子如此誇贊,她也不得不扯起嘴角附和着,“既然太子說賞,那本宮便将這百花園裏的牡丹賞給兩位娘子,可好?”
林妃詫異,“皇後娘娘,牡丹可是花中之王,四娘只是個庶女,怕是無福消受。”
皇後卻微微一笑,眼中卻帶着一絲毋庸置疑的淩厲之氣,“無論是庶女還是嫡女,都是陛下的子民,難道不該賞?”
這話一出,林妃也不好再說什麽,坐在臺下的林璇更是咬牙切齒,這林墨到底是哪裏學來的敲鼓本事?她又是何時與王尚書家的娘子勾搭上的?
這王五娘竟也如此不知檢點,與林墨這個低賤的庶女混在一塊兒,實在是嫡庶不分,沒有半分禮數。
聚衆矚目的第三宴在林墨與王詩柔的一曲入陣曲中結束,蕭青煙冷冷地謝過恩後,便坐回林墨原來的位置,她瞥了一眼林璇咬牙切齒的樣子,心道,“林墨,你還當她是你的姊妹嗎?”
林墨此刻仿佛縮在了一個黑暗的角落裏,她緩緩回過神,眼角的淚水不自覺的落了下來,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蕭青煙道,“不如趁今日,我殺了她!”
“不要!”林墨道,“你答應過我,不殺人的。”
蕭青煙實在不理解,明明林璇每一步都在置她于死地,她竟還要留她一命?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善良根本就是個累贅!
三宴結束,便是第四宴,也便是衆人賞花賞景的時間,一衆貴女三三兩兩分散玩耍着,長輩們也在一旁歇息,在這種情況下,若是那林璇不小心落了水,也是有可能的!
蕭青煙冷哼一聲,她如今已經奪回了身子的控制權,殺不殺林璇已經由不得林墨了,今日若是林璇不死,将來林墨在林府必定寸步難行。
她必須幫林墨鏟除這個禍患!
然則她剛起身,便被人叫住了,她回過身,卻見王五娘與另一個娘子向她走來,另一個娘子與王五娘有幾分相像,她梳的是個婦人髻,像是已為人婦。
林墨一陣欣喜,“阿因,讓我和五娘說說話吧。”
蕭青煙蹙眉,看着漸漸遠去的林璇,又看着緩緩走來的王五娘,終究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殺林璇有的是時間,她既然應了林墨來見王五娘,當然不能食言。
她雙目一閉,撤了對身子的控制。
林墨得了身子的控制,又複見故人,欣喜若狂,幾乎是迎了上去,“五娘,我好想你啊。”
王五娘抓着她的手,調笑一聲,“方才你可是吓死我了!沒想到在如此境況之下你竟有如此巧思,倒是我低估你了。”
林墨被她說得羞愧地低下了頭。
一旁那梳着婦人髻的娘子點了點王五娘的額頭,嗔怪道,“你啊你,才見四娘就這般欺負她,小心墨兒嫌你!”
“墨兒從來就是個寬宏大量的,哪裏會嫌我?是不是墨兒?”王五娘俏皮地沖她眨了眨眼。
林墨忽而笑了,“詩雨姊姊莫要笑話我了。”
王詩雨欣慰一笑,她看着自家妹妹長大,自家妹妹什麽都好,聰明伶俐天資上成,學什麽都很快,只可惜性情古怪,心高氣傲又不喜歡交朋友,如今好不容易交了一個閨中密友,她當真是打心眼兒裏高興。
雖說對方是個庶女,但她琅琊王氏是何等底蘊深厚的世家大族,豈會容不下一個小小庶女?
王詩雨道,“聽聞今日有游船,你們可要去瞧瞧?”
一想起方才蕭青煙想要讓林璇落水,林墨突然一頓,“五娘,我們能不能不去游船?我……我想……”
此時,有幾個貴婦人前來尋王詩雨,她交代了二人幾句,便随着那些夫人離開了。王詩柔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勾,自從阿姊嫁給那吏部郎中薛郎君,倒是越來越富态了。
待到王詩雨離開,王詩柔便将林墨拉進了百花園,自進園後,她的神情忽而變了,“墨兒,你老實說,可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林墨渾身一震,冷汗不由得從背脊流下,難不成五娘已經知道她身體裏有一個阿因了?
她慌張地眼神開始閃躲,緊抿着雙唇,不知該如何開口,若是五娘知曉阿因的真實身份 ,會當如何?
在暗處的蕭青煙感嘆林墨窩囊無能的同時,對這位王五娘的聰慧倒是多加欣賞了幾分。
王詩柔見她這般緊張,更是氣惱,“沒想到堂堂相府嫡女,竟會做出如此大言不慚之事。”
林墨一愣,卻聽王詩柔再道,“她以為在場的貴女夫人們都是瞎子,看不出她是在同你故意使絆子嗎?你在相府已經那般小心翼翼了,她還不肯放過你嗎?你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庶女,能礙着她什麽事?”
原來五娘說的是林璇,林墨暗自長籲一口氣,然而一聽五娘這般關心,眼淚又不聽話的想要奪眶而出。
沉默了許久的羽香也順勢道,“五娘有所不知,三娘早就起了殺我家娘子的心思了,前些日子,我家娘子被二娘三娘請去飲茶,竟不知怎地落水了,好在救得及時,不然……”
良夕也道,“還有鈴兒,吃了夫人送來的食物,便七竅流血死了,她還那麽小……”
王詩柔驚住了,王尚書從不納妾,家中嫡母就是她的生母蘇氏,蘇氏與王尚書恩愛多年,育有一子兩女,她的兄長王振如今在漠北戍邊,阿姊前幾年嫁人了,如今家中只剩下她一人。
她也知世家大族的後宅難免會有些難以啓齒的腌臜事,不過那些都是小打小鬧小風小浪,她沒想到堂堂相府後院竟這般腥風血雨暗潮湧動,與她尚書府後院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然而這些事,她們這些個女兒家卻是改變不了的,王詩柔比林墨高出半個頭,于是她擡手摸了摸林墨的腦袋,寬慰道,“方才你可是有什麽話想同我說?”
既然不能幫她改變,能幫她緩解緩解心緒也好。
兩人路過一座涼亭,王詩柔提議去坐坐,兩人坐下後,林墨便哭着将柳氏的死都說了出來,王詩柔原本以為林墨的阿娘早就離世了,卻沒想到柳氏居然被關了這麽多年,最後竟然以如此殘忍的方式離開了人世。
怪不得林墨這般委屈了,相府對她而言,簡直就是個虎狼窩!
然而她一想起林墨的出身,她只是一個庶女,注定是林璇的陪襯,注定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于是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憐愛與可惜。
許久之後,王詩柔才道,“你可曾聽聞,皇後娘娘舉辦這場百花宴的用意?”
林墨點點頭,“為了給燕王殿下選妃。”
王詩柔卻搖了搖頭,“給閻王殿下選妃,怎麽還請了太子殿下?咱們的這位太子殿下可是很不待見這位皇後娘娘的。”
林墨頓住,她有些想不明白。
蕭青煙道,“這百花宴是給太子選妃的。”
林墨一驚,“太子?”
王詩柔淺淺一笑,“太子今年十三,再過兩年便可議親了,不過有一件事你或許不知道。”她傾身近前,“一個月前,東京城有一個關于你的流言,原本我想去查查到底是誰這般放肆敢編排你,然第二日卻聽到另外一則流言。”
她頓了頓,“太子殿下與太子太傅方元奇之間,關系微妙。大約是這流言太過匪夷所思,便将你的那條流言蓋過去了,不過正因如此,陛下才讓太子也來了這百花宴。”
說道此處,她眼底閃過一絲落寞,“阿耶同我說,陛下很有可能選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