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劉閣老滿心擔憂,王守仁面色平靜:“下官相信楊閣老。
下官記得,去年,有人給楊閣老祝壽,說大明文人世家楊家算一個,能人輩出且各個有德。楊閣老和下官頗為感慨地說:‘老夫的一個弟弟在京中擔任公卿,另一個弟弟在地方擔任方面大員,幾個兒子都擔任要職,兒子楊慎人稱大明第一才子,皇上老師……
老夫日夜難安誰知道?’”
當時下官眼見楊閣老眉頭緊皺,非常不安,向他詢問原因。他說:“陽明先生知道傀儡場嗎?剛開始時能人全都出來,快結束時都是些傀儡,一個家族的氣數是有限的,如今都在我們這幾代人中洩盡了。人們都以為這是我們家族的榮幸,這正是我所擔憂的。”
春華秋實,萬事萬物皆有時令。秋日裏萬物結果子,桂花金黃色的嬌小花瓣香氣撲鼻,菊花“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還有那最難養活的蝴蝶蘭,美麗的花瓣,亮麗的顏色在蕭瑟秋季裏升起一絲絲生機……
劉閣老的目光落在這傳說中,一開花就能帶給人好運的蝴蝶蘭上面,過了好久好久,恍若一輩子那麽久,沉沉地說了一句:“……老夫這把歲數,還有什麽看不開?”
權勢名利、家族傳承,老夫這把歲數,還有什麽看不開?王守仁知道,這是劉閣老對劉家做的決斷,心裏輕輕舒出一口氣。
王守仁面色誠懇,語氣勸慰:“閣老果斷。閣老放心,下官都明白。大明的文人,大明的文臣,自有其理想追求。不管是理學家說‘先知而後行’,還是下官研究的‘知行合一’,都是儒家學派,都是大明,華夏,文化傳承。”
王守仁告訴劉閣老,不管這理學和心學怎麽争鬥,都是一家人。将來不管他自己和楊一清如何,大明文人、大明文臣,最重要的是團結。
哪知道劉閣老卻是搖頭,昏花老眼看不清人的面部表情,卻是直直地盯着王守仁,好似要看到他心裏去。
“陽明先生要記住,楊一清博學善權變,曉暢邊事。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大缺點。”
“楊閣老身為兩朝首輔大臣,他對大明有責任,他對先皇和皇上,感情更深。楊閣老統領內閣,處理大明日常事務,很多時候,卻是‘身不由己’。
大明人推崇理學,理學正統,楊閣老就是理學文人的精神領袖之一,這個領袖不好做。先皇頑劣,他不知道原因嗎?可他只能拼死勸阻,用力調和各方。內閣是宰相之權,皇上代表的皇權,這是天然的對立。他沒有辦法。”
王守仁呆呆的,他不是宰相,他也不是理學家,他不知道這份“身不由己”。可他龍場悟道,他對天下的人和事,有自己的領悟。
太~祖皇帝建立大明,廢除宰相之位,內閣就是大明的宰相府。大明的內閣機制開放公平,這是好,可也是不好。土木堡之後文臣的權利越來越大,幾代帝王都是年幼繼位,內閣手握大權,和皇權的矛盾越來越大。
“楊一清博學善權變,曉暢邊事……”劉閣老在說,将來楊一清很可能,守不住內閣的立足根本,做不到這份“身不由己”的堅持?
王守仁的目光,也落在這花骨朵兒的蝴蝶蘭上,默然、不語。
王守仁無法想象,将來他若作為大明文人,大明文臣的精神領袖,和天性追求自由的皇上,站在對立面的場景。
可是王守仁心裏有一句話,不吐不快:“下官聽聞,當年,先皇的老師,也是楊閣老。”
所以,先皇當年,是怎麽形成那般性子?為什麽你們現在又同意,有我來做這個帝師?
劉閣老一愣,卻是沒有一絲尴尬辯解,劉閣老面對王守仁的質問,哈哈哈笑了出來:“陽明先生,你一輩子,成也‘完美’敗也‘完美’。你知道,這天底下,和你自己一樣‘知行合一’的人,有幾個嗎?”
知道事理并且做到,這樣的人有幾個?王守仁老師知道,又不知道。好人總是用好人的眼睛看世界,壞人總是用壞人的眼睛看世界,不好不壞的普通人,用普通人的眼睛看世界。華夏上下幾千年,聖人有幾個?孔子孟子朱子,到王守仁自己,這天底下,都是苦苦地和自己的七情六欲掙紮搏鬥的塵世人。
楊閣老,他也是一個塵世人。
“少宰分封出禦批,二函新冊爛金泥。恩波入渭天潢近,使節臨關華岳低。”楊閣老的一生,即使是他的死對頭們,天天夢想着殺了他,罵他故意養廢先皇,勾結寧王造反,勾結宗室導致先皇早逝等等,都不得不承認,楊閣老的能力和操守。
徐景珩,自然也是認可。
徐景珩來到清寧宮,宮人通報,他規規矩矩地進去,眼睛看腳尖、頭也不擡,特老實的模樣兒。
“見過太皇太後娘娘。”
“見過皇太後娘娘。”
“見過楊閣老。”
“見過蔣閣老。”
“見過謝閣老。”
五個人,太皇太後、皇太後、三位閣老,按照座位依次而坐,看到他,都是目露希望,太皇太後的聲音裏甚至帶上一抹歡喜:“指揮使無需多禮,坐吧。”
徐景珩站着不動,頭也沒擡:“太皇太後和皇太後,三位閣老商議事情,晚輩豈敢落座?禮不可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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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除了皇太後還不大明白,太皇太後、三位閣老,哪一個不是瞬間氣得牙根癢癢。潑皮無賴的小子,這個時候倒是端着“晚輩”的身份了,忒滑不溜秋!
可是徐景珩就是不坐下,其他人還真不能說什麽。就是輩分最低的皇太後,那說起來也是徐景珩的嫂子,大明人講究禮儀規矩,嫂子對于小叔子來說,那就是母親那一輩分。
太皇太後臉上肌肉扭曲。
楊閣老不停深呼吸深呼吸。
蔣閣老向來看不慣他這張豔光四射的臉,此刻更不想搭理他。
謝遷倒是覺得這小子脾氣和自己胃口,可環境不對啊。他只能在肚子裏笑得腸子打結,面上還是嚴肅端正滴!
徐景珩面上萬萬分的恭敬,心裏頭對這幾個“不能妄議”的“長輩們”,那真是打心裏頭的最深處“尊敬”着。
太皇太後問他:“建昌伯去刑部大牢受審,指揮使怎麽說?”
他回答:“晚輩不是六部大臣,不敢妄議國事。”
太皇太後憋氣的啊。太皇太後不停地告訴自己不氣不氣,不能和這小子生氣。
楊閣老吸取太皇太後的教訓,換一個稱呼問他:“太皇太後明理果斷,押送建昌伯去刑部,錦衣衛怎麽看?”
他回答:“刑部受命審理天下案件,按規矩,其他衙門,除了大理寺和都察院,都不能插手。錦衣衛,不該看的,不看。”
楊閣老憋氣的啊。楊閣老不停地告訴自己,不氣不氣,氣累自己無人替。
他們兩個都沒讨到好處,蔣閣老和謝遷自是更不說話。偏偏這徐景珩,不光是渾身上下透着“恭敬”的氣息,站姿規矩,他回話的時候,慣常磁性的聲音都守禮地壓低幾分,說是晚輩,那就是晚輩的範兒,你說氣人不氣人?
光這麽看着他,眼角餘光瞥見,就一肚子氣。最氣人的是,他來歷太大,身份超然,不站在這裏,誰都忌憚他,站在這裏,更是誰也忽視不了他。
太皇太後狠狠地舒出一口氣,咬牙問道:“內閣要從外戚開始京畿土地改革,徐景珩,這個事兒,你要說一個說法。”
徐景珩一副“實話實說”的耿直模樣:“回太皇太後話,內閣要從外戚開始土地改革,乃是應當之舉。大明的宗室勳貴世家大族,最和皇家是一家人的,就是外戚。皇上廢除皇莊,外戚自是緊跟着行動。”
頓了頓,眼見太皇太後的怒火要爆發,換一副為長輩解憂的貼心模樣。
“晚輩不曉國事。一些淺見。太皇太後一朝傷痛,大徹大悟,要為了皇上,為了張家,為了值得的人,挖去外戚中的腐血爛肉,大明人心裏都知道,孝宗皇帝和先皇都知道,皇上,也知道。”
落針可聞的安靜中,太皇太後面色悲痛,嘴唇動了動,千言萬語卡在喉嚨口,猛地一眨眼一仰頭,掩飾眼裏的酸痛。
孝宗皇帝……先皇……皇上……太皇太後一顆心油鍋裏煎熬,泡在黃連裏苦了又苦,和閣老們撕破臉皮争執,滿以為這一輩子萬人唾罵了,卻聽到這麽一句話。
孝宗皇帝,先皇,皇上,他們不管哪一個,她只要能彌補一二,做人做鬼她都不在乎。
就是張家,她現在也只希望,自己整治整治,留下一些血脈堂堂正正地做人。
太皇太後一時情緒無法自抑,心裏那口氣一卸掉,挺直的脊背松懈下來,明明眼裏沒有一滴眼淚,卻又是滿臉眼淚。
皇太後看一眼婆婆,默默擦擦自己眼角的淚水,一時想起先皇、将将三歲的兒子,也是悲傷。
三位閣老因為這份悲傷牽動衷腸,俱是落淚。孝宗三十五歲駕崩,先皇三十二歲駕崩,留下他們這些老家夥守着皇家一代又一代。
如今他們這些人聚在一起,都是為了皇上,都是為了自己的大家小家。人有人性複雜,人心莫測,可人都有感情,人都有理想追求,人的哪一個決定背後,沒有一段傷痛?
楊閣老擦擦眼淚,面色緩和下來,和和氣氣地問:“指揮使對大明土地改革,有什麽建議盡管說來。莫要推诿,這裏沒有外人,都是為了皇上,為了大明,暢所欲言就是。”
徐景珩還是那個“優秀晚輩”的小樣兒,慢吞吞的語速溫和正派。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晚輩對大明土地改革,沒有任何建議。閣老們日理萬機,處理大明大大小小瑣瑣碎碎的大小事務,勞心勞力,晚輩都看在眼裏,晚輩只希望閣老們保重自己的身體,更為重視自己的安全。”
“晚輩聽說,楊閣老因為這幾年的改革措施,受到朝野上下的普遍稱頌,也受到被裁撤、阻斷‘財路’的一些人的嫉恨。諸失職之徒散布謠言,想出一張‘殺人榜’,有人甚至計劃趁楊閣老入朝時刺殺。
南鎮撫司告知晚輩,晚輩正着急。又聽說楊閣老毫不畏懼,拒絕錦衣衛的保護,只在僅有的家丁的保護下,照常上朝理事……晚輩欽佩楊閣老的膽略,然楊閣老的安全更重要。”
徐景珩一番話,體貼入微,說的楊閣老心裏翻滾不停,說的其餘兩位閣老滿臉凝重,皇太後的眼淚更多,太皇太後都心生恻然。
刺殺、殺人榜,他們這些人,占了這萬人之上的位子,哪一個容易?哪一個不是拿命在拼?
也不知道過了過久,先是太皇太後長長地一個嘆氣,擡眼看着面前這個狡猾狡猾的小子,語帶妥協:“眼看着酉時七刻了,外頭天要黑了,指揮使去看看皇上按時洗漱沒有。”
楊閣老也表态:“中午皇上下令‘不許吃飯’,沒說時間。那些人不知道什麽樣子了,指揮使且去看看,安撫一二。”
指揮使徐景珩,“乖乖巧巧”地挨個行禮,和來的時候一樣,行禮完後,還是沒擡頭,後退兩步才是轉身離開。
看得太皇太後心裏老血翻湧,抖着手指着他的背影。
楊閣老直接閉上眼睛,不看這小子潑皮耍賴。
蔣閣老氣得臉都青了,再一次心裏大罵老天不開眼。謝閣老直接罵出來:“奇哉怪哉。徐達老将軍那樣的人物,怎麽就出來這麽一個後輩?小子忒賴皮。”
太皇太後“吞”地笑出來:“确實賴皮。偏偏他又長得好,慣會讨巧,誰也氣不起來。真真是個無賴小子。”
楊閣老也是感嘆:“指揮使為人有原則,做事有分寸。殊為難得。”
蔣閣老聽他們誇的一朵花兒,忍不住反駁:“喊他來幫忙,他倒好……”蔣閣老後面沒詞兒,吭哧吭哧地,不甘願的模樣:“他說的也對。他一個晚輩,确實也是為難了他……”
其他人都因為蔣閣老的“不甘願”,面帶會心的微笑。爽快脾氣的謝閣老,手撫胡子朗聲大笑:“可不是這麽說?能聽他這麽規矩地自稱晚輩,不枉又被氣一回。”
一時間,衆人笑得更歡。
清寧宮的氣氛緩和。太皇太後和楊閣老對視一眼,又快速移開視線。謝遷立馬跟上:“太皇太後、楊閣老,吾等都是為了皇上。既怕皇上受了委屈,又怕皇上耽誤了學業,皇上是大明的未來,有皇上在,只要皇上好好的,有何擔憂?”
“我倒是覺得,我們都老了,這天下到底是年輕人的,我們退下來之前,只做力所能及的事兒,将來皇上多少輕松一些,百年後才是安心閉眼。”
太皇太後聲音一揚:“謝閣老且說說,怎麽個‘力所能及’?”
楊閣老毫不猶豫地接口:“大明的土地改革勢在必行。然土地的事情幹系重大,不能輕動,內閣的決定是,溫水煮青蛙,徐徐圖之。”
“臣等明白太皇太後憤怒于宗室和世家大族。臣等同樣為難。可是臣即使身為內閣大臣,也只能一樣樣地來。臣又何嘗不擔心自己百年後的楊家?可臣現在不能動自家,免得人心動搖……”
楊閣老細細地剖析他們的土地改革計劃,不能操之過急,不能提前露出獠牙引發某些人造反之類,更不能不管不顧地推行下去,和那當年王安石變法一般,最後好事變壞事,民怨聲聲,保守派中的開明人士都跟着反對……
楊閣老的保證擲地有聲:“楊家身為大明世家大族之一,大明土地兼并的推手之一,不敢不認。楊某身在內閣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清查自家。”
皇太後聽楊閣老說的懇切,心裏猶豫,太皇太後卻是要見棺材落淚的人:“楊閣老的難處,我們都知道。既然世家大族放在後面,那……”
楊閣老牙一咬緊,一句話憋在心口憋得他窒息,可他說不出來。
當年縱容先皇,導致的一切,那是楊閣老心口永遠的痛楚,碰一下都刀割一般的生疼。謝閣老于心不忍,只面色端正地等着;蔣閣老知道楊閣老說不出來,慢吞吞地開口。
“太皇太後心疼皇上,吾等豈能不心疼皇上?皇上尚且年幼,好的生活習慣,需要打小兒養成。花費的習慣,更不能光靠講道理。
皇上的飲食,衣物,用物等等,都不能奢靡。皇上身邊的宮人更是,堅決杜絕任何宮人誘導皇上癡迷玩樂。百年來皇莊大患,後妃藩王公主郡主們是一方面,宦官們也是一個方面……”
內閣的擔憂也有道理。可這不是太皇太後能接受的理由。哪有因為擔心孩子學壞,故意壓縮他的衣食住行的道理?
而且蔣閣老提起來宦官,這又說到太皇太後的一個心事——皇上長到如今,日常都是老師伴讀錦衣衛們陪伴,現在還有了八個玩伴,宮人們以前還能照顧皇上衣食住行,現在皇上日漸長大,自己就會洗漱沐浴。
太皇太後眉心微皺:“宦官,也是我要說的一個事兒。皇上住在宮裏,皇宮,皇上和宮殿,和皇上朝夕生活在一起的,是宮人。宮人有不好的,可也有好的。東西廠,将來,還是要皇上親近信得過的宦官接任。
還有那司禮監。司禮監大太監張佐的為人,不要我說,你們都知道,張佐幾次按下十二監宮人們的抗議,這都三年了。”
太皇太後的意思,你們防着皇上和我,和他娘接觸過多,還防着皇上和宮人們接觸過多,皇上一斷奶,奶嬷嬷都送出宮一半兒,可皇上的身邊,離不開宮人伺候。
你們要給一個機會,要皇上培養他的宮人親信。
三位閣老默然不語。提起司禮監,他們就想起當年的劉瑾,那是一段什麽樣的日子?知道先皇是不滿他們內閣,借助司禮監這個“小內閣”和他們打擂臺,可還是恨啊。
怎麽不恨啊?當年,多少忠臣良将死在劉瑾的手裏?
清寧宮裏頭,因為太皇太後提起大明宮廷的十二監之一,第一監司禮監,氣氛再次變回壓抑。
乾清宮裏,徐景珩也在和皇上說起這個事兒。
“奶嬷嬷宮女等等,皇上一天天地長大,不好要她們伺候。司禮監督理皇城內一切禮儀、刑名,管理宦官聽事各役。司禮監掌印大太監,一律是內廷學塾優秀結業,從內廷文書房熬出來,學識、能力都是可靠。至于人品忠心,這就要皇上決斷選擇。”
一天天長大·皇上似懂非懂地點腦袋:“張佐好好。”
小娃娃記得,上次他和玩伴偷偷去內庫觀賞寶貝,司禮監太監張佐跪奏:“自有歷年冊籍可查,不必萬歲親閱。”小娃娃不懂,其餘玩伴要打張佐,玩伴常紹卻說張佐有忠心,說張佐不是不給看,而是“寶貨易以炫人,不當讓人看到,恐開啓其聚斂之心!”
徐景珩自然知道這個事兒,他還因此和張佐見過一面。當下笑道:“皇上不明白。皇上還小,玩伴們也不大。民間老百姓都說,年齡不到的人,不能看到最好的物事,恐看花了眼。張佐做得對,常紹攔着也是對。皇上聽得進谏言,更對。”
徐景珩和皇上細細地分析:“大明的國事,有內閣。內事,則有十二監,尤其以司禮監為重。內閣有楊廷和,司禮監有張佐……”
楊閣老輔佐先皇時期,先皇荒誕貪玩,楊閣老屢屢進言未果,仍心系百姓,關心民間疾苦,将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得以正常運行。
安化王造反,楊閣老派兵鎮壓将其誅之。寧王造反,楊閣老反對先皇親征,但也是一力鎮壓。先皇年過三十無子,病危不治,楊廷和屬意興王做繼承人,但在皇太後有孕後,即使不知男娃娃女娃娃,還是領着群臣,一力等候皇太後生産。
皇上繼位,其他改革措施不說,單單一項果斷地除掉手握重兵的江彬。據說當時江彬深知自己為天下人所不齒,正在要不要造反的事兒上猶豫不決,楊閣老以先皇遺诏的名義,将其追捕誅殺,并消除一衆黨羽,舉國歡欣。
如今楊閣老又開始土地改革。如此的一個人物,一個稱職的首輔,一個和氣的改革家,大明的中流砥柱,徐景珩自是給予中肯評價。
“張佐為人不吭不響的,但他在該立起來的時候,絕對不慫。皇上把握住大方向,做大事情,具體事務,能放手,就放手……今兒個,臣給皇上講一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小故事。”
小娃娃聽了半天楊閣老和張佐,連連點腦袋,聽到有小故事,立馬來精神。
“傳說大唐有個小官,好不容易升上去,第一個任務就是作為欽差巡視四方。有一天,他到一個地方,見到一個老農哭泣,說他鄰居偷他的驢子,不承認,還賄賂衙役,使得他的狀子遞不上去。
這位欽差一聽,那還了得,立馬派小厮幫忙老農,再次去告狀。若衙役再阻攔,直接連衙役一起告狀。小厮不明白,老爺為何不直接找到縣令,露出身份處理此事。
欽差就說,他的職務是巡視四方,監管地方官,包括縣令,但不包括縣令的職務。縣裏的日常事務,自有縣令處理。若縣令斷案不清,不能公平審案子,那才是我出面……”
小娃娃聰明,小故事一聽完,就“哇哇”叫着“懂懂”,一副好“欽差”的模樣:“朕好好,朕不管內閣和司禮監做事。”
徐景珩眼神寵溺:“皇上說得對。他們做事我們不管,他們做不好,直接管他們。
頓了頓,又笑:“很多人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欽差就是要找到事兒,借此立威。’有道理,但都是小道道。大明的官員,做欽差,做任何職位,都是一個根本,把本職事務做好。”
“這不是安分守己,不作為。而是分工明确,職責分明……”
徐景珩細細地教導,小娃娃聽得高興,揮舞胖胳膊,口中喊着“朕聰明,朕吃豆腐。”
徐景珩:“……太~祖皇帝親自處理事務,也……喜歡吃豆腐。”
“上個月大明從西洋買了一個大炮圖紙,要造新大炮,明兒給皇上送來一個模型玩。”
“大炮?”小娃娃沒聽過,好奇。
“大炮。”徐景珩看一眼屋角的滴漏,馬上戌時,天色完全黑下來,宮人挨個燭臺點亮蠟燭,抱着小娃娃高過頭頂,一個高舉:“去噓噓,洗澡了哦。”
小娃娃突然舉高高,興奮得來——手舞足蹈的歡呼:“去噓噓!去洗澡!”
乾清宮後殿的小暖閣,小娃娃“噓噓”好,一個宮人上前,給小娃娃皇上細心地擦臉擦手,另一個小太監捧着水杯給他漱口,漱口完畢,他就要去洗澡。
徐景珩:“皇上要刷牙哦。”小娃娃:“!!”小娃娃不喜歡刷牙,可徐景珩說不刷牙牙齒裏長蟲蟲。宮人給他的象牙小牙刷上放好藥膏,茯苓等藥材制成的藥膏清香撲鼻,小娃娃小鼻子皺巴,鼓着腮幫子舉着牙刷的小手柄,賣力地刷牙。
刷牙也是技術活兒,不能輕了不能重了不能漏了。自從當年孝宗皇帝發明帶毛牙刷,大明人“雞初鳴,鹹盥嗽”的活動中就多了一項刷牙。他人小聰明,一學就會,刷牙的動作非常标準,就是眉眼間全是抗拒。
幾個宮人瞧着他們皇上這能幹的模樣,心生歡喜,一起朝徐景珩感激地看一眼——皇上不喜歡刷牙,幾次都因為不得不刷牙氣得“哇哇”叫。
小娃娃刷完牙,再次漱口,張大嘴巴沖宮人做鬼臉,氣呼呼的小樣兒。
幾個宮人知道剛剛他們的眼神叫皇上看到了,立馬露出讨饒的表情。小娃娃大度啊,仰着下巴,乖乖地伸胳膊。
一個宮人機靈地上前,動作輕柔地給皇上脫去青色的上衣下衫,青布鞋,除去小包包頭,解開頭發。
一個青年宮人在裏間,再次檢查一遍皇上的洗浴用具,特別是那個成人澡盆兩倍大的浴盆,确定幹淨。
另一青年宮人從外面拎兩個大銅壺進來,銅壺嘴朝浴盆流出一道溫熱的水線,伸手試一試,水溫正好,伸一根銀針試一試,無毒。随即小心翼翼地打開太醫院開的小藥包,撒進浴盆裏,再次試一試……
裏間裏熱氣彌漫,小娃娃光溜溜的,擡腿就跑去裏間,迫不及待地爬進浴盆裏,進去就賴着不想動,一動就玩得滿屋子水。
徐景珩安靜地坐在外間的窗戶邊,捧着一本書看,皇上喜歡玩水人人都知道,每次要他漱口洗臉他不積極,但是洗澡他特積極,最長的一次小半個時辰還不肯出來,被他幾位老師硬提溜出來。
這次也是。
徐景珩吩咐人把浴盆加大再加大,可他還嫌不夠大。第一遍泡完小藥浴,第二遍泡完清水浴,第三遍他就在水裏撲騰,恨不得浴盆再大再大,和太液池一般大才好。
徐景珩看看時間,兩刻鐘。又看幾個宮人都等得焦急,還不敢催,坐着沒動。張佐肥胖的身軀從外頭進來,和他對一個眼神,自己進來裏間一看,皇上在浴盆裏翻跟頭一般撲通胳膊腿兒,手腳撲通出來水花兒,看水花兒看得入迷。
一邊撲棱,一邊抓着他的小木頭鴨子大喊:“游水啊!沖沖沖!”
“嘩啦”一聲水花四濺,他這一個大撲棱,浴盆裏的水一下少了小半,他愣愣地發現,水蓋不住他的上半身了,知道要出去了,當下就耍賴不動。
張佐肚子裏那個樂啊,對着皇上撅着的小屁股,滿臉恭敬地笑,眉梢眼角每一個褶子都是忠心耿耿:“皇上喜歡水,明兒奴婢叫人在這裏設置一個,大大的浴池,和外頭人泡澡的澡堂子一樣大,皇上在裏頭怎麽玩水都好。”
小娃娃的小耳朵一動,果然擡起頭來看着張佐:“大大啊,太液池啊?”
“沒有太液池那麽大,但奴婢保證皇上可以游。和在太液池游水一樣。”
和在太液池游水一樣?小娃娃聽明白張佐的話,當即歡呼:“朕游水,朕游水。”
抱着小鴨子爬出來浴盆,挺着小肚子站在一個宮人前面,伸直胳膊,那個宮人手裏舉着一塊幹毛巾,等着給他擦身,當下裏,被他的乖巧感動的差點哭了。
司禮監大太監張佐為了讨好皇上,答應要給皇上建造一個浴池,王守仁、劉成學、楊慎幾位老師伴讀,都對張佐有意見。
徐景珩倒是支持張佐的讨好,皇上喜歡水,在乾清宮後殿建一個浴池也不需要大動,豹房裏面也一樣。
“張佐建造好浴池,諸位若是喜歡,可以陪伴皇上游水。正好皇上也需要學學游水技巧。”
一句話,幾位老師伴讀不再反對——太監們又不能陪伴皇上游水!
小娃娃獲得游水的權利,高興地答應老師們好好游水。
司禮監大太監這幾年整頓宮人,裁減掉敷衍不做事的,送出宮奉養年老體弱的,皇宮裏宮人少了一萬,着實節省一筆銀子出來,那不可勁兒給皇上花?皇上高興,他們就高興。
幾位老師伴讀也知道皇上學游水,很重要。想想先皇落水的事兒,要是先皇會水……只要皇上安全,那就教導。
小娃娃穿好亵衣亵褲,躺到小床上,聽楊慎老師念《論語》,乖巧的小模樣,看得人一顆心軟成一片。
三位閣老和太皇太後的談判,進入尾聲,都是疲倦至極,都在強撐。
紫禁城裏頭燈火稀疏,幾位老師守着皇上睡着,自去洗漱休息。徐景珩在乾清宮寝殿外側一張躺椅上躺下來,等候消息。
整個北京城響起鐘聲,銅鑼聲,歸家的人腳步匆匆,宵禁時間馬上到來,雞鳴犬吠,一片溫馨。
保定府縣令坐立不安地等一個下午,終于等到建昌伯去刑部受審的确切消息,一屁股跌坐地上,面色慘白,後怕不已。
大同府,城堡和主城之間,臨時搭建的帳篷裏,幾個青年軍戶頭碰頭,小聲議事,臉上帶着不成功就成仁,反正都是死,不如殺幾個再死的決絕。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4-02 23:22:26~2021-04-03 18:15: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papa~60瓶;浮世塵緣7瓶;寧可寧靜5瓶;白茶禦日常生活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