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劉閣老九十四歲了,這麽大的年紀,腰都彎的直不起來了,自然不能上朝。劉閣老面對這些,表情懇切,面色蒼白,嘴唇幹裂,明明餓的要站不住,強撐着保持體面的大臣們,臉上肌肉一抖一抖的,實在忍不住想笑。

大臣們:“!!!”大臣們也是臉上肌肉一抖一抖,那是躁得。

劉閣老笑夠了,示意兩個小厮扶他站起來:“老夫也不問你們是怎麽惹到皇上。你們先回去,先休息一天吧,老夫去洗漱收拾,才好去見皇上。”

諸位大臣咬牙硬撐,只能這樣了。有那早上上朝前早膳都沒吃的大臣,急切地道謝:“閣老,萬事拜托閣老。”

其他人,就算早膳吃了又如何?一上午大打一架,結果上午自己沒吃,中午被罰沒得吃,這馬上晚膳的時候,整個四九城都是飯菜香——以前怎麽沒發現,四九城裏頭這麽多炊煙?

咽下唾沫,堅持住。

“吾等等候閣老。”

劉閣老搖頭,在兩個小厮的攙扶下,慢吞吞地擡腳邁步,回去後院洗漱沐浴換衣服——皇上愛幹淨,小鼻子又靈,尤其這年齡大的人,身上一股子暮年腐朽的氣息重,不洗澡熏個香,怎麽見皇上?

劉閣老自覺,他這在家休養,又是秋天的時候,好幾天沒洗澡淨面了,要好好洗一洗。

群臣也知道他們的劉閣老需要好好洗一洗,怎麽辦?等啊。

劉家的下人們就看着,這些貴人們一臉菜色,哪有平時的一分盛氣淩人,或者斯文儒雅?大着膽子和劉閣老咬舌頭:“我們皇上就是聰明。這再大的官兒,不吃飯也不行。”

劉閣老泡在浴桶裏,渾身舒服,只樂哈哈地笑:“吃千吃萬,不如吃飯。”

等到劉閣老收拾好自己,已經是申時七刻了,正好是家家戶戶的晚食時間。

劉閣老自覺,他也餓啊,他老人家也要吃個飯,墊墊肚子,才能進宮啊。老管家知道劉閣老年齡大了老小孩,瞅着外書房裏頭餓狼一般的大臣們,麻利地給劉閣老塞一個餅子在手裏:“閣老您在轎子裏吃。”

劉閣老乜他一眼,委屈巴巴地抱着一個餅子上轎。

大臣們送劉閣老上轎子,因為劉閣老手裏的餅子,猛地吞咽唾沫,吓得劉閣老拿着餅子的手哆嗦一下。

“起轎!”“起轎!”轎夫們喊着話,穩穩地擡起來轎子,兩排家丁在前面開路,一路直奔皇宮而來。

這個時候,小娃娃皇上也正在用膳。徐景珩不放心三位閣老和太皇太後的談判,也留下來,老師們伴讀們玩伴們都一起吃晚飯。

說起來大明皇帝的膳食,那就是一把辛酸淚。大明皇帝的吃食,是光祿寺準備。光祿寺管着禦膳、筵席之類事務,地位可着實不低,在大明貴為“小九卿”之一,光祿寺的主管者稱為光祿寺卿,從三品。

光祿寺是一個大肥缺,無他,真正的肥的流油,據說那光祿寺養的螞蟻,都長的跟豬一樣。可是,光祿寺做的飯菜是人都不愛吃,無他,實在是難吃。

明朝官員都說:“今大官進禦飲食之屬,皆無珍錯殊味,不過魚肉牲牢,以燔炙釀厚為勝耳。”

大明老百姓說,光祿寺給皇上吃的“禦膳”,根本沒什麽山珍海味稀奇東西,大魚大肉,猛燒猛煮猛加調料,要有什麽味道?毒不死人就行。

“京城四大不靠譜”:翰林院的文章,武庫司的刀槍,光祿寺的茶湯,太醫院的藥方。可見光祿寺飯菜的難吃程度,在整個京城都出了名。

就這光祿寺越來越糟的做菜水平,歷代皇上能受得了嗎?祖宗之法啊。到了先皇的時候,先皇荒唐頑劣,那麽折騰要蓋豹房,就是嫌棄乾清宮又破又舊又悶,這比住還重要的吃,當然更不能忍。

豹房裏頭有專門的小廚房,有專門請的大廚。到了小娃娃做皇帝,他爹疼他,閣老們疼他,錦衣衛東西廠他祖母他娘都疼他,那就在乾清宮設置一個小廚房吧,以後光祿寺,只負責宴席!

今兒個一起用膳的人多。米面食:八寶饅頭、攢餡饅頭、芝麻燒餅……白切面、水晶飯……八大碗。

肉食:燒鵝、清蒸雞、暴腌雞……清蒸肉、鲟鳇鲊、蒸魚、豬耳脆……八大碗。

湯品:牡丹頭湯、豬肉龍松湯、牛奶湯。

葷素搭配、香氣四溢、饞的人流口水。劉閣老一路上思考很多,一來一看一聞,好嘛,我先吃吧。劉閣老當即抱着他無法下咽的餅子,喝湯用菜吃肉。

食不言寝不語。小娃娃好奇地看一眼劉閣老,繼續奮鬥自己的牛奶湯。

德高望重的劉閣老坐在皇上左側,瞧着皇上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就感覺今兒可以多吃一碗飯。再瞧着徐景珩的冷眼,更吃的香。

絲竹聲悠揚,八個玩伴不敢說話,專心吃飯。老師伴讀們都是人精兒更不說話,更專心吃。

小娃娃奮鬥完奶湯,眼瞅膳房新出的糟瓜茄,要吃。徐景珩給他盛一碗水晶飯,舀一勺燒鵝丁,喂他,他嘴巴張大吃飯,眼睛還看着糟瓜茄。

光祿寺不再一家獨大後,“甜食房”、“酒醋面局”等等機構都開始冒頭,禦酒房腌制的糟瓜茄,甜食房造的絲窩虎眼糖,都是令人食指大動的美食,食譜傳到民間,北京城的老百姓都誇。

小娃娃偷偷跑膳房嘗過一次後,就一直惦記。可是腌制的東西他這個歲數如何能吃?

可是越不給他吃,他越想吃,自己吃飯動作穩當後,他就對別人吃的飯有了興趣,标準的“隔鍋飯香”。

可是徐景珩喂他,他又習慣性“乖乖”地吃飯。劉閣老看一眼皇上的小動作,尤其皇上對徐景珩的親近之情,想起來其他三位閣老和太皇太後的談判,心裏頭五味具雜,只想一想自己的年紀,轉眼又想開了,開開心心蹭飯。

一頓飯結束,清盤。劉閣老笑哈哈地和皇上散步,好奇地問:“臣家裏做的糟瓜茄,怎麽都沒有宮裏面的味道?就缺那麽一丢丢,說不清。”

小娃娃立馬接口:“瓜茄等物,每五斤,鹽十兩,和糟拌勻。用銅錢五十文,逐層鋪上,經十日取錢,不用別換糟,入瓶收久,翠色如新。”

“要嚴格份量,不能多或者少啊。”

劉閣老鄭重點頭:“皇上說的對。這治大國如烹小鮮。凡事就是這樣,不能多或者少,要正正好。”

“然也,然也。”小娃娃裝大人,治大國他不懂,烹小獻他更不懂,但他搖頭晃腦的架勢有模有樣。

劉閣老因為皇上的模樣更開心,君臣說着話兒,其樂融融。

同一時間,湖北興王府,興王修道打坐三天出關,還非要“茹素”——摻上葷油、豬血煮的素菜四樣,一邊吃一邊念:“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

同一時間,大同府的遷移隊伍,在臨時搭起來的帳篷裏,蹲在地上捧着粗瓷大碗糊弄一下肚子,手裏的粗麥大餅硬的比石頭,碗裏淅淅瀝瀝的幾粒米,湯水清的可以當鏡子。

同一時間,保定府,因為縣令“胃疼”暈倒,告狀暫停的五牛莊狗蛋等人,不得不找到縣城一家最便宜的客棧,一群漢子擠在柴房裏,大口用着家裏婆娘做的窩窩頭,期待明天縣令病情好轉,接了狀子。

同一時間,紫禁城清寧宮,太皇太後,皇太後,和三位閣老的談判正激烈。

太皇太後怒目而向,聲音森冷森冷。

“三位閣老說,皇帝不缺銀子花,我不認同。除了戶部每月給的五萬兩,東廠做海貿賺的銀子,三分之二交給國庫,皇帝的私庫只留三分之一。

這兩個數字看似多,然而皇帝要養着東廠西廠錦衣衛,偌大的一個皇宮,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光宮人就四萬。”

“三位閣老,你們家,每天開支多少?”

三位閣老眉心一跳,知道太皇太後這是要拉人墊背,卻又實在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楊閣老只說:“太皇太後明鑒。皇莊廢除。張家土地清查,其他外戚家裏的土地也會清查。只要國庫有銀子,自然會給皇上花用。一個月,從五萬兩改為十萬兩。”

楊閣老大退一步,皇太後心動,然而太皇太後的臉陰的可以做蓋屍布。

“十萬兩?皇帝的乾清宮一百五十年了,又悶又舊又腐朽,需要修繕。皇帝馬上五歲進學,文華殿也要修繕。這皇宮,哪裏不需要修繕?普通百姓人家都知道過幾年換新房子!”

“凡事節儉。皇家為百姓表率,更要節儉。我和皇太後能忍就忍了,可不能委屈了皇帝!”

楊閣老憤怒。

謝遷腦袋裏全是楊閣老家裏的講究體面,不言不語。

蔣閣老出來打圓場:“皇上要修繕房屋,戶部自當給銀子。這個銀子,太皇太後不用擔心。”

太皇太後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不陰不陽的一句:“我是不擔心。皇上性情剛硬,我啊,先把張家自己給摁住了,趁自己還活着,調~教調~教,百年後也安心閉眼。

就是不知道,有人能不能安心閉眼?”

“哎吆吆——”太皇太後根本不在乎楊閣老要殺人的渾身黑氣,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家大業大,誰家裏沒有幾個不成器的?理解理解。哎呀,當家人難做啊,幾位閣老辛苦了。這等将來啊,不一定皇帝改了性子。”

“哎吆吆,幾位閣老,我這麽說,我們皇帝的安全沒有問題吧?不會有人狗急跳牆吧?”

!!!

!!!

皇太後心裏驚濤駭浪,看一眼太皇太後,看一眼三位閣老,腦袋裏全是兒子這些年遭遇的刺殺暗害。

三位閣老心裏頭恨的牙癢癢,還不能發作。眼見皇太後的眼神兒,好像他們今晚就去殺害皇上跪別的朱家人一般,只能“撲通”跪下。

“太皇太後此言誅心。有關于張家,臣等早有決定。此次動張家,只是遵循英宗皇帝和孫太後的例子,收回多出來的土地,退給百姓。其他不動。”

“張家乃是太皇太後的娘家,皇上的親舅爺爺家,如何動得?之所以要太皇太後押送建昌伯去刑部大牢,也是做一個表率樣子。

建昌伯受小人欺瞞犯了法,自願去刑部受審,是為浪子回頭。張家損失部分土地,以留退路。太皇太後更是博得一個,鐵面無私一心愛民的好名聲。百姓拍手稱道,皇上和皇家的名譽都沒有受影響。”

皇太後目露懷疑,又覺得這樣更好。畢竟大明以孝治國,她兒子真不好管到太皇太後的頭上。

可是太皇太後完全不為所動,一張臉冷若冰霜,聲音更是冷的刺骨:“張家受不起三位閣老的好意。不就是大明土地兼并嚴重,閣老們大權在握要做青史留名的好名聲,拿實力最弱的外戚開刀?”

“大明的土地都在誰的手裏?誰的手裏最多?誰心裏不清楚!皇帝年幼,一心為大明,一口答應廢除皇莊,可不代表皇家人好欺負!”

太皇太後一字一句殺機彌漫:“張家怎麽動,你們說了不算,有我說了算!張家的銀子,我只給我的孫兒花!”

寂靜中,兩方人誰也不讓誰。

內閣的顧慮,不光是皇上和皇家的名譽,更有大明幾方勢力平衡,土地改革的有效、長久、重點,穩妥地進行等等等等。否則先皇當年為何容忍張家遺诏還是心軟?

可太皇太後就是要拖着他們,就是要狠狠地咬下來一口肉才解恨。

太皇太後一輩子任性,到老了,後悔了,也還是本性不改——家國天下是什麽?我就只管自己的親人!

我的孫兒要打殺我的弟弟,那是我親人之間的事情,和你們外人無關!

張家的銀子多,張家拿不住,那好,那銀子就給我孫兒花。面子是我孫兒的,裏子也要是我孫兒的!

什麽你去和太皇太後說邊境軍饷?水師軍備?太皇太後去管你這個?太皇太後一個深宮婦人,只要維護好和皇上的感情,那就是都好。

皇太後為了兒子将來手頭不委屈,勇敢地站在婆婆這一方。

三位閣老滿口錦繡文章滿心大道理無從說起,只能繼續和太皇太後讨價還價,重點,張家的事情,只能往好名聲上做,不能碰一點灰。

說白了,還是那句話,大明土地兼并嚴重,好啊我知道啊。可憑什麽挖我家的土地不挖你家的土地?這天底下,兩京一十三省的大明,巍巍峨峨一百五十年,也只有當年的太~祖皇帝,和現在的皇上,一顆心以“天下為家”。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各憑本事吧。清寧宮裏頭,又開始一番唇槍舌戰,最後實在決定不下談不攏,只得派人去找徐景珩。

徐景珩正在和劉閣老對峙,有關于“不許吃飯”到今天還是明天的問題,聽到“邀請”,留下一句“那就如劉閣老提議,明天開始吃飯吧。”人就不見,把劉閣老噎的差點撅過去。

劉閣老發現皇上和“八條魚”玩蹴鞠,其他老師伴讀們都跟着圍觀,自己悄悄地和王守仁詢問:“他和你說河套的事情了?”

王守仁誠實地用眼神回答。

劉閣老就嘆氣:“土地改革,皇莊……楊閣老若是不能決斷自家,不光太皇太後,就這小子就能把楊家流放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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