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水果硬糖04
【水果硬糖04】
楊循光打電話到市局,女童家長還沒走,女童媽媽醒過來後,就帶着她爸打道重回市局,并且揚言“如果寶貝閨女出了什麽事,都是市局的錯”雲雲,然後就在市并局走廊打了地鋪,并放下狠話:孩子不回來,我們不走,要是出了事,你們得賠錢。
驚得實習小警察目瞪口呆。
接到楊循光電話時,實習小警察正愁眉苦臉蹲在辦公室門口想對策:“隊長,怎麽辦啊?他們要賴上我們了!”
彼時,許晝跟着楊循光已經到了市局門口,他吩咐實習小警察:“問她家長,孩子是不是離家出走,并且告訴他們,如果他們趕撒謊,就把他們直接拷走。”
然後請許晝一同上樓。
走廊裏,女童父母面對這樣的質問,拔高音調,不可思議地嚷道:“我女兒生死未蔔,你們找不到,怕擔責任,就讓我們改口說是離家出走!這還沒有王法了!”她伸出手指,對着小警察的額頭點來點去。
實習小警察滿臉難色,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委屈的不行。
這時候,他逐漸湧上淚光的眼裏映出兩道身影,是楊隊!
他身邊還有個人,是一個陌生姑娘,長相很清秀,估計又是哪個實習生。
這姑娘在女童父母面前停下腳步,無視耳邊的叫嚷,直接對實習小警察說:“我來問,你回家休息吧。”
他看了眼楊循光,得到楊循光的肯定後,才說:“辛苦你了。”又不放心地囑咐:“老大在這,出了問題就找他啊。”之後不放心似的、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許晝眼睛掃過牆根那邊淩亂的被褥,又掃過縮在老婆身後唯唯諾諾的男人,最後目光定格在女童媽媽那張臉上:“你明白的,我們不會賠錢。”
女童媽媽顯然沒想到她這麽直接,有些發懵:“你什麽意思?”
許晝繼續陳述事實:“你也看到了,為了您的女兒,市局裏那麽多人都打算徹夜不眠,他們坐在電腦前一遍遍看監控,一遍遍分析孩子的社會關系,誰能接觸到她,她信賴誰,她可能出現的地點會在哪兒。還有一些人,他們在外面一家家、一戶戶拿着照片尋找目擊證人。”
她指了指身邊的楊循光:“還有這位楊隊,騙我說要早休息,卻把我帶到這來,就是為了您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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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循光咳了聲,很不要臉地笑了笑。
許晝說:“這麽多的努力,這是為了讓她平安,可您呢,為了您的控制欲,您就要動用市局的警察,用他們的時間和精力給您女兒一個下馬威?”
女童媽媽臉色變得很難看,一旁唯唯諾諾的男人擡起頭,悄悄打量這個咄咄逼人的姑娘。
許晝問:“楊隊,失蹤女童叫什麽名字?”
楊循光立馬說:“張晴晴。”
許晝看了眼手機,正色道:“張晴晴家長,現在已經九點多了,懲罰的時間已經開始了。你們知道孩子出門沒帶鑰匙,所以鎖住家門,來到了警察局,并要求住在這裏,這樣就可以營造出‘爸爸媽媽是因為擔心你,很着急,才去警察局的。’,你們既可以躲避良心上的譴責,又可以讓堅持到現在開始害怕打算回家的女兒,感受到焦急和害怕,讓她再也不敢這樣做,從而達到你控制她的目的。”
女童媽媽哆嗦着嘴唇,整個人像是一朵蔫下去的植株,方才的氣勢已經蕩然無存。
她掙紮道:“你在說什麽啊!你不要亂說!我跟你說,你……你再這樣說,我要……我要告你诽謗!”她眼珠亂轉,看到一旁的楊循光,像是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立馬撲過去哀嚎:“您就是隊長吧!您看看您這手下!!她……”說着又要哭起來。
許晝冷冷看着楊循光,楊循光立馬咳了聲,那意思:一個人唱了紅臉,得有個人唱白臉吧。
他扶住女童媽媽的肩膀,将她推遠一點:“您放心,我這就說她!”
收到許晝警告似的眼神,楊循光又咳了聲,一副老幹部姿态對着她問:“小許同志啊,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憑什麽這麽說啊!”
女童家長回過頭,憤恨地盯着許晝,有了依仗,那嚣張的感覺頓時又回來了幾分。
許晝立馬剜了眼楊循光,氣勢洶洶的。
然後才很淡定地陳述:“楊隊您看,這地上的被褥,花色是偏女性化的,他們帶來的生活用品,也能很明顯地看出不是男性自主的選擇,所以我初步判斷,這個家庭男性地位低下,而且,家庭掌權的女性毫不關心男性的喜好,也不太在意他的自尊。”
話不是很委婉,女童爸爸臉色也變得不太好。
許晝繼續說:“剛才,張晴晴的爸爸一言不發,全是張晴晴媽媽在主導,她強勢又可怕,控制欲極強,這樣家庭下長大的孩子,要麽很乖,要麽很叛逆,張晴晴是個女孩,為了在家庭裏安然無恙地活下去,我認為,她會選擇變成一個乖巧的女孩。”
楊循光很誇張地皺眉點頭:“繼續。”
“但是,也有例外的時候,比如說,她在今天做出了反抗,我不知道她出于什麽原因才會選擇離家出走,畢竟要是後悔,會遭受她媽瘋狂的懲罰,想必這段時間應該很煎熬的。”
女童媽媽臉色蒼白,她想說什麽,最終也沒說出來。
雖然她強勢,控制欲強,但她不一定不愛自己的孩子。
許晝對女童媽媽說:“您是她媽媽,應該知道孩子膽子小,這會天都黑了,肯定堅持不下去的。您實在太愛她了,總想控制她,總想讓她按照您安排的步驟成長,我不能說您的教育理念是是錯的,但釀成今天這個後果,顯然是不太合适的。”
“今天您看到她離家出走的書信,先是擔心害怕,之後又覺得憤怒,您太了解她了,料定她今晚就會回家,為了以防萬一,您還是報了警,畢竟能提前找到她也是您樂于見到的,可到了晚上,您越想越氣,決定懲罰她,于是您帶着她今晚可能回家的那一點期望,和自己較勁,搬到警局,想讓她在家門口焦急絕望,想讓她體驗您收到她書信時的心情。”
許晝說完後,四下沉默。
三言兩語空口斷案,沒有任何證據,很顯然,這不符合任何規定,但楊循光卻沒有阻止許晝。
除了對許晝的信任,失蹤女童那一雙家長的臉色,也能說明許多問題。
至少,許晝的确說對了一些事。
他終于收起那副看戲的表情,變得認真又嚴肅。
他截斷了女童家長最後的垂死掙紮,直接到到許晝與女童家長中間的位置站定,厲聲問:“警局可不是随便鬧事的地方!到底是怎麽回事?說!”
許晝在他背後,目光沉黯卻幹淨。
曾幾何時,這個位置,這個地方,也經常站着一個人,那是楊循光的搭檔,是個很清瘦幹淨的男孩子,他有一雙好看的眼睛,看向人時,目光溫和又疏離。
和現在的許晝很像。
但又不是特別像。
楊循光淩厲地目光掃過女童的一雙父母,望着面容松動的女童爸爸,楊循光決定先撬開這張嘴:“張雷,你來說,咱們做男人的,可以尊重老婆,但也得有點自己的尊嚴,那可是你女兒啊,現在快九點半了,真出了事,你受得了嗎?”
見他還是小心翼翼看着自己老婆,楊循光怒道:“別那麽窩囊!那是個小女孩!快點!說!怎麽回事!”
女童爸爸終于繃不住了:“警察同志,我說,我說。”
“晴晴是留了書信,說家裏給她的壓力太大,她要一個人出去透透氣……”
楊循光問;“書信在哪!馬上上交!”
之後,痛哭,真相,無數的言語和情緒從這個懦弱男人的嘴中爆發,女童媽媽的臉色越發灰敗,她抖着嘴唇,請求回家。
楊循光掏出手機,不知道在聯系什麽。
然後他們一行人驅車趕到張晴晴家,老式的小區,沒有路燈,到處漆黑一片,只有住戶家亮起的燈有光亮,散落開來,像是魔鬼的眼睛。
女童家長帶楊循光和許晝笑跑到他們家樓下,單元門旁邊的牆根底下,果然有一團小小的黑影,她縮在那裏,孤獨又無助。
許晝掏出手機,打開自帶的手電照過去,黑團擡起頭,真的是張晴晴。
她長了一張小圓臉,梳齊耳短發,白皙的小臉上布滿淚痕,脖頸上系着的紅領巾歪到一側,笨重的書包讓她微微有所駝背。
簡單了解完情況後,她抹了把眼淚站起身,然後跟着楊循風站單元門口,怯懦地看着站在那裏的爸爸媽媽,怎麽也不肯往前走一步。
她渾身都在發抖,手緊緊拉着楊循光,楊循光很溫柔地蹲下來,與她平視,然後很耐心地灌雞湯:“沒關系的,真的沒關系,你看,誰都會犯錯,我們只要積極面對錯誤,勇于承擔責任,不犯傻,不任性,肯定能擁有和諧的家庭!”
小姑娘眨眨眼,眼淚順着小臉又留下來,楊循光很慌張地伸手就要抹,一點都不憐香惜玉,那張小臉瞬間被他揉的皺皺巴巴的。
“哎哎?怎麽又哭了,是不是叔叔太兇了,哎呦,不好意思啊……”
許晝跳出來,無視這聒噪的背景音,對着不肯看自己孩子一眼、還在鬧別扭的大家長說:“晴晴媽媽,借一步說話。”
兩個女人走到樓房側面的拐角處,夏天的風是熱浪,但晚上,吹一吹還是很舒服的。
許晝翹起一只腳的腳尖,鞋跟在地上旋轉摩擦:“做父母的,哪個不愛孩子,就是怕孩子嫌棄自己。”
晴晴媽媽也沒有說話,許晝收腿站好;“我知道您很愛她,晴晴也是個好孩子,我相信您以後肯定能和她好好相處的,您也看到了,強迫沒有用處,不如試着陪伴她,尊重她的選擇,走進她的內心。這樣的相處,在情感上,她才永遠不會和您分開,您看呢。”
良久的沉默後,張晴晴的媽媽終于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回到單元門口,許晝看到在楊循光手裏被安慰的不像樣的小姑娘,出手就把蹲在地上的楊循光拎起來,回頭對着張晴晴媽媽努努嘴。
張晴晴媽媽緩步走到小女孩面前,盯着小女孩的眼裏泛出淚光,她抿了抿嘴唇,長長嘆了口氣才說:“晴晴啊,是媽媽不好,媽媽平時對你太嚴格了……”說着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流下來,“是媽媽錯了,媽媽不該讓你等這麽久,你餓不餓啊?”
果然,家長的道歉,總是從餓與不餓開始。
小女孩猛然擡起臉,看着面前哭成淚人的母親,自己卻沒有哭,她怯生生地開口:“媽媽,對不起,是我不對,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一定好好孝敬您和爸爸。”
說着,她慌亂地取下書包,拉開拉鎖,翻出一個小方盒,盒子外頭包了漂亮的紙,頂上還紮了一朵紙花。
是個禮物盒。
“媽媽,明天就是您生日了,這是送給您的。”
那一瞬間,許晝擡頭去看吧漆黑的天幕,上頭星辰密布,籠罩這底下城市無數的歡聚與離別,風迎面吹來,帶着潮濕的熱,擦過耳畔、掠過肩頭,她心裏漸漸升起的那一點舒适感,突然被耳邊中年婦女尖銳的嗓音打破。
“你哪來的錢!”
“我……我省下早飯錢……”
“你現在正是長身體!不吃早飯 ?不吃早飯上午怎麽有勁兒上課啊!”
許晝不禁感嘆:家庭相處,真是一門學問啊。她側過臉看了楊循光一眼,楊循光立馬會意,在這一家三口沒發現他倆之前,他們得趕緊悄悄溜掉。
踩着水泥路,抛下身後的吵架,迎着撲面而來夏季傍晚的熱風,許晝對旁邊和她一塊跑路的楊循光笑了笑,漆黑的瞳仁似乎映出漫天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