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果硬糖06
【水果硬糖06】
長泰公司宿舍小區門口,許晝從車裏出來,她打開手機手電,往小區裏走。
鞋跟踩在水泥路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四周陰恻恻的,住戶大多都是早睡的老人,這會兒,整個小區裏,只有許晝手中有一道白光,她像是離魂一般,游蕩在這座充滿了不幸與艱難的小區裏。
水泥路邊雜草叢生,偶有野貓蹿過,這些野貓無處可去,只能委頓在人類社區,翻撿垃圾,一樣不幸。
高低錯落地老舊樓房,沉落在黑夜裏,看不清它的外表,聞不到當中的腐敗氣息,會覺得它們十分安靜。
死一樣的安靜。
突然,一聲震天的悶響,打破了這安靜。
那聲響極其震撼,震的許晝幾乎肝膽具裂,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像是死神的喪鐘,又像是被傷到極致的控訴。
許晝不自覺停下腳步,她整個人僵住,擡眼向遠處看,想尋找聲音的來源。
***
楊循光踏入市局大樓,這麽一會兒功夫,打了兩次照面,命運這東西,真的很玄乎。
張晴晴家長委頓在椅子裏,神色黯淡,機械地捧着手裏的紙杯。
楊循光走過去,扶住中年婦女的肩頭,半蹲下來,微微仰視坐在椅子上的家長:“您放心,警方一定竭盡全力找到晴晴。”
他目光明澈,言語堅定,張晴晴的媽媽黯淡無神的目光逐漸變得木然,她眼睛聚焦到楊循光身上,然後輕輕動了動嘴唇:“謝謝。”
楊循光起身,走進辦公區,裏面的人忙的不可開交,最麻煩的是大數據檢索,要坐在電腦前反複看監控,排查張晴晴可能出現的地點,排查各個路口的可疑車輛,夜間失蹤,沒有目擊證人,十分棘手。
楊循光問:“張晴晴手機能定位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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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員把臉從電腦屏幕前挪開,看向楊循光:“已經關機了,無法追蹤,不過最後一通電話打通時,是在她們小區樓下,小王和小張已經過去排查了。”
小女警跑過來,手裏拿着個盒子,裏面放了一本書和一張淺紫色卡片,她把盒子往楊循光懷裏一推:“楊隊,您要的東西。”
是許晝吩咐他要的東西。
楊循光找了張空桌,把盒子放下,從裏面拿出那張淺紫色的卡紙,是昨天第一次離家出走的書信,稚嫩的筆體下頭,還染了些紅色顏料,聞了聞,帶着特殊的氣味,很像是指甲油。
翻開數學書,扉頁裏赫然寫着一句話:大概,在我慘恻的落日裏,戀愛,将閃爍分別的微笑。
楊循光目光緊縮,趕緊拍下來發給許晝。
這時候,挂在耳上的藍牙耳機裏,忽然傳來一聲驚天巨響。
他打開手機麥,十分焦急地問:“許晝?許晝你還好吧?”
那邊沉默了一下,才傳來一個顫抖的聲音:“楊循光,我覺得,你得過來一趟了。”
楊循光心裏一咯噔,立馬往外走。
許晝的聲音有點沙啞:“楊循光,這兒死人了。”
楊循光腳步一頓,對着辦公區的人說:“小張,老王,長泰公司小區宿舍發生命案,你們倆跟我過去,其他人,繼續留在這找張晴晴。”
“是!”
就在他帶人沖出辦公區的時候,坐在走廊椅子老爹張晴晴的爸爸張雷,手機突然響起來了。
是個陌生的號碼,他不知所措地望向孩子的媽媽,媽媽麻木的臉立馬變了臉色,快的跟什麽似的,她怒眉一擰,嘴唇一掀,生龍活虎地就要張口罵人:“肯定是那死孩子的,大半夜溜出家門,我來說!”
點開接通,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聽筒裏傳來一陣尖銳的笑聲。
像是電子機械合成音,還伴随着刺啦的電流聲,直往人耳朵裏捅。
恐怖立馬順着每一根神經往大腦裏傳遞,張晴晴媽媽登時汗毛林立,她驚恐地望向沖出來的刑警隊長,突然,像是想到什麽,猛然垂下眼,嘴裏也不說話了,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和剛才仿佛沒有區別。
而張雷也瞬間垂下頭,盯着自己大腿上褲子的紋理看,似乎今天非得在褲子上看出朵花來。
此時此刻,電話裏的人正用尖銳的機械電子音說:“不許告訴警察哦,不然你的女兒就完了~”話尾還有笑聲。
輕快的語氣伴随着笑聲,聽得張晴晴媽媽心裏只剩下絕望。
***
等楊循光帶人趕到長泰公司宿舍小區時,看到的是這麽一幕——老舊的樓房下頭,站着個少女,她手裏捏着手機,手機自帶的手電射出一道光芒,籠在她身前的一塊空地上。
那裏一片猩紅,這顏色落在白光中,格外刺目。
那兩位刑警手中的手電全照在許晝身上,她臉色蒼白,整個身子僵直,就立在那,低垂着頭,直勾勾盯着那片猩紅。
楊循光張了張口,喊道:“許晝!”
少女還是一動不動,楊循光移動手中光源,照向血跡略微往前的地方,那裏躺着一具屍體,應該是墜樓墜下來的人,摔得慘不忍睹,錯位的骨頭支棱起人皮,血從身下蔓延開,順着微微傾斜的地面往外流,正好在許晝腳邊彙聚成一小灘。
楊循光皺眉:“封鎖現場,通知痕檢和法醫,讓他們快點來。”說完就走上前,一把将許晝拽過來:“深呼吸,別看,看我。”他強硬的把許晝的頭掰向自己。
許晝懵懂地望着面前的人,臉上盡是懊悔。
楊循光拍拍她的肩:“辛苦你了,沒事的,沒事的啊。”
許晝搖了搖頭:“不,有事,有很大的事。”
楊循光說:“那也跟你沒關系,後續問題交給我們警方。”
“楊隊!”蹲在地上用手電仔細照的老王說:“楊隊,這屍體有外傷!”
楊循光目光一沉;“看來不簡單啊。”
許晝擡起眼:“楊循光,這人我認識。”
“都摔成這樣了?你也認識?”
“他是這棟樓602留守的老人,有個孫女叫白思語。”斜仰起頭望向六樓的陽臺,“我們得上去,其實、其實我剛才就應該上去。”她咬住嘴唇,語氣裏有自責,“但我居然害怕。”
楊循光說:“這和你沒關系,你的義務只有打電話報警,其他的事都和你沒關系,許晝,你在這待好,我現在上去。”
他用眼神示意兩位跟他來的刑警:“你們守着現場,嫌疑人可能在樓上,我上去看看。”對方一點頭,他就往單元門裏沖。
許晝深呼一口氣,執意要跟上來:“我和你一起上去,對方是個小女孩,缺乏父母陪伴,被她爺爺溺愛,脾氣很暴躁,有嚴重的暴力傾向。”
楊循光吐槽她:“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許晝說:“我就是知道。”
一路爬上六樓,白思語家門外,紗門已經打開,裏面老舊的木門只有一道鎖,楊循光先敲了敲門,沒人應,情況特殊,他只能違反規定一腳踹開這扇破門。
屋裏有濃重的潮腐味,四周黑着燈,陽臺與客廳間阻隔的門大開,冷風直往屋子裏灌,許晝把手電往裏一照。
一張小女孩的臉赫然出現在眼前,膚色白的像恐怖電影裏爬出來似的。
慘白的臉上還嵌着兩顆漆黑的瞳仁,嘴角高高揚起,如果沒有上半張臉,單看這笑容,會覺得十分甜美。
這幾種感覺交織在一塊,會讓人覺得難受、疑惑、莫名其妙,但最終定格在心裏的,還是恐懼。
許晝胳膊上湧起大片雞皮疙瘩,她沒有叫出聲,強行讓自己冷靜。
楊循光擋在她前面,他不熟悉屋中環境,黑暗裏會束手束腳,所以他立馬反手往牆上摸索,好在摸到一根燈繩,吧嗒一拽,屋中頓時大亮。
那一瞬間,空氣裏蔓延着幾分死寂。
饒是楊循光,在看清這屋裏的景致後,也被結結實實地吓了一大跳。
水泥黑地當中站了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穿紅色連衣裙,頭發高高紮起,她一直保持着甜美的笑,漆黑的眸中映出他與許晝的身影。
在她白皙的小臉上,有一道鮮紅色的血漬,不僅如此,她的一側胳膊,露出的小腿,都沾着深淺不一的血漬。
四周膩子刮的白牆上,徐徐流下四道血柱,飽滿的紅線将白牆切割成六塊,以白思語所在地為圓心,那六塊白牆像是遵循了什麽規律按分布開來。
水泥地上也有用于切割的紅線,只是那顏色,應該是紅磚畫的,根根紅線交錯,在地上形成一張網格。
白思語一動不動,整個畫面,像是靜止的塗鴉一般,刻入楊循光的瞳孔,十分詭異。
許晝腿有點打顫,別看平常她趾高氣昂的,真碰上事,還是挺慫的。
就在二人深陷震驚的時候,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左手邊的屋裏突然傳來舒緩的音樂聲,樂聲悠揚而舒緩,像是留聲機裏放的古典音樂,與這屋裏的駭人布置形成強烈比對。
聽到音樂,白思語突然收起臉上的笑容,她像是圖個上了發條的洋娃娃,擡起雙手,彈出一條繃直的腿,随後,足尖緩緩落在網格交點上。
伴随着舒緩的音樂,她居然開始跳起舞來,優雅的舞步一步一步落在網格的交點上。
點、線、面,這是小學數學會學到的東西,也是孫正非教給她的東西。
而洋娃娃、優美的舞蹈,确是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喜歡的東西。
她舞步優雅,旋轉着身姿慢慢到楊循光身前。
但楊循光這人,渾身沒一點藝術細胞,看到這,他算是看夠了,立馬往前一撈,将白思語伸展開的雙臂擰在背後,打斷了這出鬧劇。
楊循光罵她: “你煩不煩人啊,多大的小人,弄得這都什麽啊。”
白思語還沒來得及跳完舞步,就被楊循光圈着腰拎到面前,十分狼狽,于是扭過臉,惡狠狠盯着楊循光:“你懂什麽!”
“小步圓舞曲,”許晝說,“你模仿她,但你模仿的不夠像。”
白思語一怔。
許晝沒給她一丁點面子,直接下了結論:“你差她十萬八千裏。”
白思語顯然被她說的氣急,半晌後,卻突然笑起來:“姐姐,你知不知道,都是因為你。本來我爺爺他不會死的。”
此言一出,許晝瞳孔驟縮,楊循□□得恨不得打她一巴掌:“呦,小姑娘,年紀不大倒是學會了道德綁架,誰教你的啊。”
看到他這麽生氣,白思語更加興奮:“姐姐,你知道嗎?我在陽臺看到你的手電光了。”
楊循光看到許晝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的幹幹淨淨的。
他把白思語放在地上,對她溫柔地笑了笑:“來,警察叔叔教你做回人。”
于是,他抹了把地上的灰,在她嘴唇上畫了個八字小胡子,還貼心的掏出手機,打開相機,對準她拍了一張。
白思語看着那張八字胡的相片,眼眶紅了紅,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
楊循光冷笑:“小丫頭片子,還敢跟我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