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水果硬糖08

【水果硬糖08】

孫正非會被許晝盯上,原因很簡單,他曾經也被許夜盯上過。

當時她和許夜還住在三文巷子裏的小平房。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許夜回來的時候衣袖邊和褲腳都是濕的,他把傘收起來,抖了抖水,然後小心翼翼把懷裏的文件袋放桌上。

許晝問他:“什麽東西這麽寶貝?”

許夜把傘撐開放在門廊晾着,聞聲回她:“工作上的,沒看完。”

許晝翻了個白眼,吐槽他:“工作狂。”

家裏太小,只有一張桌子,她寫作業得用,所以許夜要辦公,只能和她擠一擠。

她悶頭寫了會兒字,就開始走神,餘光瞥到許夜從檔案袋裏抽出一份打印出來的個人信息表。

表右上挂了張一寸照片,是個男孩,斯斯文文的,戴一副黑框,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大。

她拿筆頭捅了捅那張照片:“這是誰啊?”

許夜頭也不擡:“受害人。”

許晝吃了一驚:“他怎麽了。”

“現在已經沒事了。”

許晝還要再問什麽,許夜已經放下手裏的活兒,擡頭盯着她看,見他這樣,許晝只能悻悻拿起筆,繼續寫作業。

許夜嘆口氣:“不要亂看,也不要亂說,有些事情不是表面上那樣。”頓了頓,聲音很柔和:“你以後要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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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晝當然知道不能出去亂說,尤其許夜還是市局的人,作為家屬,這點自覺還是有的。

當時聽着覺得他唠叨,但是現在,許晝再回想,只覺得難過,特別難過。

楊循光忙着指揮人,法醫和痕檢已經開始工作了,那塊地方被拉上了警戒線,幾個探照燈大開,照着底下亂哄哄的一片人。

小區裏不少人都聽見這動靜,有個別好事者還下樓來觀望,有倆人穿大背心,手裏拿着個硬紙板扇來扇去,蹲在案發不遠處的雜草地裏,竊竊私語。

——“是那老頭吧,我就知道是他。”

——“他孫女有病,那兒有病。”

——“以前就喜歡摔小貓,小區的野貓她摔了不少。”

——“我就說那小姑娘不是什麽好東西!”

——“以前看她在三嬸那買貓糧,就挑次的買。”

他們沒發覺自己正說得吐沫星子亂飛的時候,旁邊又蹲進來一個人,那人一頭長發綁起來,穿粉色T恤,白褲子,很娘,特別娘。

許晝湊着頭問:“你們認識他們一家?”

那倆人吓一跳,鬼叫着站起來,待看清是個外人,就意興闌珊地散了。

楊循光不讓她在那待着,她就過來湊熱鬧聽人說話,結果人都散了,她只能自己蹲在雜草地裏喂蚊子。

一時無聊。

她往楊循光那個方向看去,他就像是落在燈光裏的一只飛蛾,撲棱來撲棱去,咋咋呼呼的,沒完沒了。

還挺好看。

她其實之前就見過他。

是在三文巷子裏,那會兒許夜工資不高,家裏很窮,除了一天三頓飯,基本上沒零食。

那是個晚上,她正在屋裏寫作業,老遠就聽到有個特欠揍的聲音嚷嚷:“嘿,許夜,老許快快快,來幫個忙,快快快,我給你帶好東西了。”

許夜立馬去開門。

平房是筒子形的,一長條隔成幾間屋子,最外頭那間充當客廳,她躲在挨着客廳的小屋裏,屋裏有扇小窗,拉了百葉簾——許夜說她是女孩,得有自己的空間,平常要拉好窗簾。

但簾子有縫隙,隔着簾子的縫隙,她往外看,剛好能看到他。

楊循光扛着兩箱水蜜桃進來,箱子挺沉的,他臉上全是汗,頭發也濕了,放在地上後就和許夜來回推拒,最後仗着自己身強力壯,一把推給他立馬逃也似的跑了。

許夜還感嘆:“連杯水都沒讓他喝。”

許晝很興奮,立馬沖出來翻桃子吃。

她一邊回憶,一邊悄悄盯着右手邊那排往前數第三棟的樓,那是孫正非家,他家的燈始終沒亮。

許晝給他送了小半個月的飯,也沒發現他有什麽特別異常,有時候,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錯了。

幾米開外,楊循光百忙之中,又接了通電話。

長寧公司小區宿舍,那倆蹲守的苦力,截到了要回家的張晴晴父母,連吓帶問,他們終于交代出來,是綁架。

于是這倆苦力分出一個,把女童父母又送回警局,此時此刻,在警局的張晴晴的媽媽精神已幾近崩潰,她說綁匪要五百萬,五百萬吶,這可怎麽辦。

楊循光皺起眉:“看住張晴晴她媽,讓她爸精神點,告訴他,男人在關鍵時刻必須得扛點事,如果綁匪再來電話,讓他接,盡量拖延時間,給技術員定位綁匪位置的時間。”

心裏罵了句髒話:“管一個工薪家庭張口就要五百萬,明顯心思不在錢上,動作快點,也許這孩子的命我們還能救回來。”

這邊弄得差不多,也不需要他盯着,于是他打算先離開,正交代幾句,突然幾米外的許晝站起身,像是個狂野裏的稻草人,突兀。

楊循光吓了一跳,沖她喊:“你怎麽蹲那了?”

許晝走過來,說:“沒地去。”

楊循光一看手機,淩晨兩點四十五,他從褲兜裏摸出鑰匙,往她手裏一放:“拿着。”然後扭頭對一旁的小張說:“我記得檔案上寫,你家在江河路?”

小張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太好了,你待會兒回家,把她捎過去,放中北街口。”

又把頭轉過來,拍拍許晝肩膀:“剩下的路,你走回去,到家早點睡,明天早點來幫忙啊,這先交給我。”說着就往右手邊跑。

許晝沖着他背影問:“你幹什麽去?”

“铐孫正非那孫子去。”他的聲音伴着風聲遞過來,尾音都要散了。

許晝琢磨了下,覺得這個提議挺好,于是看向一臉茫然的小張:“那等你下班了,咱倆一塊打個車走?車費算我一半。”

小張挺年輕,剛工作沒多久,聽到下班倆字,臉上的笑就藏不住了。

他擺擺手:“姐,算我的,怎麽能讓女生掏錢呢。”

許晝大義凜然:“沒事,我現在有的是錢,讓我掏。”

***

501,楊循光爬到五樓氣都不帶喘的,他伸出手,把那破鐵門拍的直響,整棟樓幾乎都要被他拍的半身不遂。

他對面大概住了個壯漢,頓時髒話沖天,楊循光不為所動,繼續狠狠拍門。

咔噠一聲,門鎖打開,門被拉開。

孫正非大概剛睡醒,頭頂的頭發還翹着,眼底兩個黑眼圈,眼鏡也沒帶。

他辨認了一會兒:“警察?”

楊循光也不管,立馬掀開外面的紗門,揪住他的手腕,把他一把拽了出來。

孫正非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他想掙紮,可他哪兒是楊循光的對手。

楊循光把他兩條胳膊往後一擰,對着他屁股就是一腳,怎麽說孫正非人前也是人人愛戴的老師,哪裏受過這種屈辱,他氣得臉都紅了。

随後,對門罵罵咧咧的聲音停下,四周落入寂靜。

孫正非跪在地上,雙手被反鉗在身後,楊循光一只腳踩在他屁股上,一只手死死按住他交疊的手腕。

要不是這人還有點勁兒,他一定會掏出手機給他照張相,洗出來貼他床頭上,讓他永遠記住楊隊長的偉岸英姿。

可孫正非沒給他這個機會,他喘了會兒粗氣,說:“我們談談?”

楊循光噴他:“誰跟你這孫子談!”

孫正非臉色很難看:“半夜抓個遵紀守法的公民,得給我一個理由吧?”

楊循光褲兜裏的手機還沒反應,他急中生智,教育他:“你私自開班,想過給教育局一個理由嗎?”

孫正非更加生氣:“那是她媽求我的,說孩子數學不好,我沒收她家一分錢,都是義務補課,這也要挨罰嗎?!”

楊循光沒想到他還真挺有當賢師的範兒,他腳上力道略微輕了零點零一:“誰還不會個數學啊,就你能教,就你不收錢,我跟你說,我數學也好,就那個什麽相對論嗎,我也能給人補課,你別給我狡辯,跟我回警察局!”

孫正非:“……”

果然,上帝開了扇窗,就得關門,楊循光是挺能打的,但腦子不太好。

這時候,嘀咚一聲,楊循光褲兜裏的手機終于有了動靜。

來消息了。

楊循光這才發現,他原來能在制服孫正非的基礎上,騰出一只手掏手機。

要不是事态緊急,他一定給他來一張照片。

手機裏傳來消息是一段錄音,底下還附了簡短有力的一句話:她招了,說是數學老師背後指使的,你在哪兒呢?可以逮人了。

就在剛才,許晝看他像撲棱蛾子的時候,他偷偷給車上看着白思語的老王發了短信:“屍體上有外傷,別在車上幹等着,套話,吓唬她,讓她供出幕後主使,總之得讓她說點什麽,拉點人下水,懂我意思吧。”

對方比了個ok的表情包:我也覺得,那麽小的丫頭,怎麽能幹出這麽荒唐的事,肯定背後有人亂教她。

楊循光把手機一收,對着趴在地上的孫正非說:“孫老師,您建設路小學六年級的學生,白思語,已經招了,她說是您指使她做出暴力行為,致使推六旬老人墜樓。”

孫正非瞳孔驟縮:“警察同志,我聽不懂—……”

楊循光蹲下來,拍拍他的臉蛋:“行,我能讓你聽懂,跟我警察局裏坐着說。”

孫正非腦子裏冒出一個念頭——今天是三月十九號。是她的生日。

很重要。

他不能走,他得留在這,他不能被這個警察帶走。

楊循光把他從地上揪起來,他下意識回頭,看向家裏那扇門,他臉上的肉顫動,那雙眼瞬間空了,随後眼淚順着眼角往下流。

這陣仗,吓了楊循光一跳。

“你幹嘛啊?”楊循光吼他,結果他哭得更兇,楊循光都無語了:“我又不兇,下手也不重,你幹嘛啊!”

孫正非噗通一聲跪下來:“警察同志,讓我進去換件衣服,我從小讀書吃米長大的,學的是做事要端正、要體面,您讓我進去換件衣服,我穿成這樣,我……”

事後回想起來,楊循光真是豬油蒙眼。

他“呵呵”兩聲:“你這種人我見多了,人模狗樣的,還換衣服?我呸!”

這演技,真是拙劣至極,太不走心了,分明是早有預料。

估計這話說的他自己都不信,孫正非變臉如翻書,收放自如地停住哭聲,臉上換上笑:“那我家,你不想進去嗎?”

“我進你家幹什麽啊?”

孫正非臉上笑容更盛,像是拿捏住楊循光的七寸:“楊隊長,你不是一直惦記三年前那案子嗎,一路從仙梨追我到W市,你不想進我家看看?”

陳年舊案再次被提到,楊循光渾身一震。

孫正非繼續說:“我聽說,那個姓許的死在仙梨了,你不進來也行,畢竟你好不容易才從仙梨調過來,自然是離那些人、那些事越遠越好,你說,是不是呀。”

楊循光覺得,孫正非是真欠揍。

他猶豫了,因為這猶豫,他鬼使神差的同意了。

他跟着孫正非,全程保持和他半米之內的距離,等進了門,看清屋正中擺的那個物件後,他再次被深深震撼:“這小區裏,怎麽又住了個神經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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