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雪鹽案27(下)

【雪鹽案27下】

丢掉的藥瓶骨碌碌滾出一段路,又被許晝踹了一腳,頓時滾得不知蹤跡。

白檐低頭一看,果然,屏幕上的紅點在移動。

白檐的确是逃票上來的。但在逃票前,就被人盯上了,藥店裏有那個組織的人,悄悄在她買的東西上放了追蹤器。

白檐冷下臉:“一個個都神了,都能猜到我來找你。”

許晝看了眼山頂:“無關緊要,走吧。”

路上,白檐介紹,這組織名叫“心髒”,分“上心房”和“下心室”兩個部門,這種低劣手段,是下心室的手段,他們出了八十萬,買“紅夫人”的料。

白檐說:“你日後要是翻他們舊賬,別報錯仇。”

“無所謂。”許晝說,“反正放上山的都是廢物。”

她眼眶裏含着兩個凍得結霜的眼珠,此番睫毛下沖,垂下的眼皮蓋住大半眼睛,只留下一線縫隙看路。

眼裏的神情也都蓋住了。

“厲害的都藏着呢。”

雪鹽流通這麽久都沒有暴露,原因有兩個,一是運作人的手段,二是,它的生産和銷售都極少。

這麽少,想必生産規模也不會大,工場小的一座深山就能藏住。

近些年來,有人在慢慢擦去紅星福利院和大明山的痕跡。

不光紅星福利院成了遺址,連大明山這座荒山,都改了名字。山下的村民幾經遷移,能找到的人也就零散幾個,知道故處的以後會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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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

雪鹽來自紅星福利院,這是它的老家。

如果要毀,應該一把火燒掉,日後東窗事發,也可以将一切都推到這裏。

現在大費周章的抹去存在,想必藏着什麽重要的東西,或許是……

許晝想,這裏沒準藏着雪鹽的某一座工場。

來之前,線人說,孔蘭是被帶到了這兒。

但除了金間,許晝沒找到其他人。

直到剛才白檐提醒她,說山上放了十來個人拍她,她才明白,警局有人滲透,宋餘和她另一個線人勾結,将她送到了大明山——多麽熟悉的手法。

許晝開口:“檐姐,我來這兒的主要目的,是救一個叫孔蘭的人,無論她在不在,只要有她,我一定會先救她。”

白檐瞥了許晝一眼:“要我幫忙嗎?”

“恩。”許晝說,“這人年紀大,膽子又小,如果雪鹽工場真的藏在山上,那我不會輕易脫身,到時候還要檐姐把她送到山下。”

剛才那過來拍料的小兔崽子被放下山,多半會撞到楊循光的人。

許晝又強調一遍:“就送到山下就行,會有警察來。”

白檐笑了笑:“你又報警了?”

許晝說:“我之前卸了金間的胳膊,報警是為了救他,他們要是查的快,現在應該已經到山底下了。”

白檐:“哦,你這哪兒叫報警,最多算自首。”

許晝:“……”

“如果真有人,我肯定給你送下去,就是……”白檐說:“你想好了,你今天要是上去,無論做了什麽,明天你就坐實了紅夫人。山上十來個人,都是等着拍你的。”

許晝明白,很多年前,她就被這個所謂的“心髒組織”給盯上了。

之後,她出現在各種案發地點的照片滿天飛,當中流傳度最廣的,就是那張她身穿紅裙的照片。

這照片,連許夜都拿到了一份。

“山下那麽多人,你百口莫辯。”白檐嘆口氣,“要不這次,你讓我露臉得了。”

“沒用。”許晝回頭看她,“他們要拍的是我,誰來都沒用。”

***

鄉郊的小路,被警車全都霸占全,車上浩浩蕩蕩下來一批人,将大明山這側圍的水洩不通。

楊循光也在其中,他手裏捏着一幅地圖,正面色凝重地盯着眼前融入墨色的大山。

這山的山線極其鋒利,将上下分割成兩塊,天空顏色稍淺,而山體的顏色更深,楊循光垂頭看了眼地圖。

這是老式的地圖,新版還沒收錄,原先,紅星福利院的地址就在山腳下,不過離主幹道很遠,畢竟這山綿延不絕,山腳和山腳的距離也挺遠的。

小張綴在後頭:“楊隊,我們怎麽辦啊。碰到許小姐,真抓啊……”

“不然呢?”楊循光一挑眉,“放虎歸山?”

說是這樣說,他心裏卻明白,要是許晝真有問題,許夜早就抓了她,還輪得到他?

不過,萬事還是要細細斟酌,不能掉以輕心。

趕來的成員地毯式搜捕,狗都帶來了,進山的路,地圖上寫了六條,排除了三條,剩下的人員分成三隊,同時進山。

楊循光低頭仔細看地圖,然後手指在紅星福利院的位置一點,複又垂直拐上,停留在半山腰。

***

紅星福利院的總院落在山下,但它在半山腰,還有個分院,曾經許晝和江鳶就住在分院裏。對外的說辭是,這山林裏安靜,利于孩子成長,畢竟她們不怎麽合群。

許晝記得,搬上山是住進福利院兩年以後。

剛搬上山時,老院長來發表演講,他花白的頭發梳在腦後,穿西裝,神情疏離又客氣,簡單說了幾句就匆忙離開了。

他永遠都那麽忙。

“到了。”

思緒被打斷,最先發現到了的是白檐。

她駐足凝望,多年沒來,這地方已經改的認不出,房子大小似乎沒變,只是外牆上布滿了爬山虎,遙遙看去,像是要和山體融為一體。

斑駁、破舊、無人問津,這地方真是過去那地方?

許晝也愣住了,她腳步也停下,昂首去看這座老房,夜間刮起風,有幾縷頭發被吹的橫在臉上,零亂的發絲也掩蓋不住眼中徐徐露出的一點悲涼。

這……就是紅星福利院的現狀?

推開大門,幽閉感撲面而來——高窗被栅欄封死。四周的陰影裏不知道放着什麽龐大機器,空氣裏有鐵鏽味和潮腐味,周身溫度很低。

“帶手機了嗎?照個明?”

白檐掏出來——又被許晝輕輕按住:“算了,一開燈,說不準是靶子,準備着吧,先別開。”

黑暗中的龐然大物十分安靜,但卻給了十足的壓迫感,像是埋伏了野獸,四伏的危機灌注到神經裏,恐懼也兜頭澆下。

兩個人都不敢妄動,極大的壓抑中,某個角落最先坍塌——斜對角傳來動靜。

白檐一把推開許晝,自己旋轉着閃身,堪堪躲過擦過去的什麽利器,許晝反應過來,足下一蹬,整個人朝那邊撲過去。

真是個不怕死的。

爆發的悶響聲中,白檐揚起手機,朝那邊一照。

光柱中,許晝翻身起開,地下是個女人,長發,穿服帖的衣服。

這女人有光就跑。

她迅速離開手機手機的光圈,躲進後方的黑暗。

然後不知道哪裏的開關被按下,頭頂按照一定距離分布的燈泡們全都亮起來,許晝看清了——

牆根站着個女人,穿白大褂,身旁放着個架子,上頭放着刀子鉗子之類的玩意兒。

她款款轉過身,“幹……”随即一愣,笑道:“是新客人啊。”

這不是剛才攻擊她們的女人。

但她一定早就在這兒站着了。

她優雅地放下手裏的東西,摘掉手套,拉下口罩,把頭套也一并拽下,如瀑的長發立馬垂在身後,她輕輕抖了抖,那頭長發就變得平直工整。

許晝覺得這人周身都透露着妖異。

她面龐白皙,五官極其好看,嘴唇塗了口紅,飽滿紅潤。

腳上穿高跟鞋,雙手交疊手放在腰側,此刻款款走來,臉上還挂着一抹盈盈笑意。

許晝忍不住後退半步。

她開口說話時,聲音柔軟緩慢:“我辦事不利,抓人抓不到,所以這是特意把人給我送來了嗎?”

這話聽的人雲裏霧裏。

許晝問:“你……什麽人啊?”

***

世間人做錯事,受苦的都是家人。

許晝記事起,就沒見過自己所謂的家人,得知紅夫人是生母後,也只是對着這幾個陌生的字略有印象。

沒有足夠的記憶、也沒有足夠的經驗,能讓她對這個稱呼有任何感受。

第一次産生正面的交集是在和金間打架前。

紅夫人在她去找金間的路上等着。

她身形高挑,穿黑色連衣裙,外罩一件收腰的紅色大衣,走起路來,高跟鞋的鞋跟敲着地面,發出不徐不疾的噠噠聲。

她給了許晝一件武器,名叫“琴弦”。

許晝那會兒正高傲的不可一世,紅夫人對她說:“凡事都會付出代價,适可而止。”

許晝聽的不明白。

然後她憑借“琴弦”廢了金間一條胳膊。

最後一次見到紅夫人,是在許夜出事的那天。

天色昏黃,暴雨如注,她站在路邊,渾身被雨水澆透,腳邊有一攤積水,剛好映出她的倒影,水中人,水上人,明明穿同樣的衣服,有一樣的臉龐,但卻仿若不是一個人。

她收斂起眼中滿是戾氣的神色,茫然望着遠處。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的視線被截斷,遠處走來一個女人,那女人穿紅色長裙,身後披着如瀑的墨發,笑起來溫柔親切。

許晝有時候在想,自己是真的沒做過這些事兒,還是自己不願意承認。

她找了那麽多年真相,拿到過那麽多帶着當年蛛絲馬跡的證據,久而久之,事情就刻入她的腦海,仿佛是很多年前真實經歷過的一樣。

很多時間,她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過去那些日夜裏,她輾轉難眠,許夜從她的生命裏消失,仿佛帶走了籠罩在她身上、監督着她的日頭,她的每寸肌膚自此都落入黑暗中,肆意妄為。

她真的什麽都沒做嗎?

***

上一刻的迷茫,在這一刻收束。

許晝看着面前款款而來的溫柔少女,心底好似明白了幾分。

這裏不是工場,但卻是雪鹽一號實驗基地,是最早脫胎的地方。

而且今天一定會在她面前毀滅。

………………

警方動作很迅速。

楊循光找的那條路是對的,半山腰的福利院遺址破敗不堪,但推開那扇斑駁的大門,裏頭的腐朽遮也遮不住。

楊循光率先沖進去,鼻息間飄過一絲腥味,多年來的從業直覺讓他就地一滾,果然,門楣要塌,他正好躲過了落下的碎片,前頭一聲悶響。是許晝重重撞在了鐵爐子上。

白檐倒在一片血色中,手指撐在地上,指尖都是粘膩的血跡,她咬牙擡起頭,死死盯着對面——那裏站着個小姑娘,穿白大褂,長發擋住半張臉。

現在的她詭異地伏趴在地,腰背弓起,一幅防備狀态。

到處狼藉,想必争執已經起了很久。

這是怎麽回事?

還不等細想,爬起來的許晝已經大吼:“退出去,要爆炸,走!快走!”最後的喊聲撕心裂肺,已經變了調子,像是地獄裏爬出的惡鬼在喊叫。

許晝整個人壓上去,對着他的背後血肉模糊一片,楊循光頓了半秒,立刻抄起對講機——撤。

那一刻,真的太過混亂,以至于記憶都有些混亂。

他記得,白檐頂替而上的孤勇身影,記得許晝退到門口的不甘心,記得她死死拽住自己。

然後,無數滾煙,無數碎石,淹沒一切感官,也“淹沒”記憶。

巨大的聲響在耳邊回蕩,反倒讓人平靜,天地間似乎都褪了色,他看不清,也聽不見,如一腳踩進了混沌中,分不清今夕何年,也不知道世界廣闊

日後回想起這一天,仍心有餘悸。

山火足以燎原,這威力吓壞了在外的人,他們調來了森林消防,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然後,楊循光才有時間将感官恢複、記憶恢複。

他看向身旁的許晝。

她立在一旁,整個人面容冷冽,在擡眼看他的時候,瞬間放棄了所有的情緒,只回報一個微笑。

楊循光喉結滾動,最終什麽都沒說出口。

——工場爆炸,萬事不留,白檐失蹤,許晝拿到最新型雪鹽-01號。

許晝上交最新型雪鹽-01號。對之前的事緘口不言。

福利院剩半壁殘垣,除了過去的風貌,搞過實驗的蹤跡全然沒有,即便有周安安和金間的控訴,也無法判定許晝就是“紅夫人”。

甚至連紅夫人這三個字都十分荒唐,這種不入流的名字,說是這幾起案子的罪魁禍首,怕是要讓人贻笑大方。

無論如何,“紅夫人”就這樣突然消失了。

前塵往事,仿佛沒有發生過,一切都在二人的“不知情”下,回到了曾經的正軌。

但楊循光知道,他和許晝之間不一樣了。

不管是哪一方面,都不一樣了。

至于孔蘭在什麽地方,金間最後和盤托出——他聽說紅夫人不存在,無論他怎麽證明,都沒有人相信他的時候,他絕望地交代一切。

孔蘭獲救,受到不小的驚吓,估計沒個三五年恢複不了,崔明浩恢複身份,徹底成了陽光下的自由人,未來半輩子,他決定孝敬母親,照顧孩子,做個合格的家人。

至于許晝,崔明浩最後對她說的是:“謝謝。相信有朝一日,你也能體會我如今的心情。”

許晝笑了笑說:“行。”

………………

一切仿佛回到軌道,有條不紊地繼續消磨歲月。

那日,在那間實驗房中,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有許晝知道。

她經常夢到那一夜,夢到那個長發如瀑的女孩兒,夢到她笑盈盈走來,然後舉起雙手,按在胸口,那裏是一顆跳動的“心髒”。

——雪鹽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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