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心髒博物館07
【心髒博物館07】
天師直接被打蒙了。
鼻子裏滲出血,他張着嘴看面前的人。
那人身影細瘦,穿着寬松的T恤和長褲,衣服紮進褲子裏,露出很瘦的腰線,明明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但下手怎麽這麽狠吶。
大師張着嘴瞪着眼,看這道黑影越逼越近。
臉對上臉時,他看到這個小姑娘妖氣橫生,眼中閃過一道無法無天的寒意,他頓時慌了:“別別別、別過來。”
背後汗毛根根樹起,他無端覺得脖子一涼,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的。
許晝問他:“你替你哪個親戚在這兒招搖撞騙啊?”
氣息掃在耳邊,那一剎那,他扯着嗓子嘶吼的欲望立馬被澆熄——聲音還沒從喉間送出去,就覺得渾身一麻,從頭頂到指尖,仿佛被灌入了水泥,僵成一座石像,然後不知道什麽東西彈到他的胸前。
或許是彈到了衣服的扣子上,發出叮當一聲。
輕輕的一聲,卻如同水入滾油,瞬間激起他的恐懼。
他覺得自己像是失重的皮球,仰面直直朝後倒去。
他的那些老年信仰者,此時全都噤若寒蟬,沒一個出來挽救下局面。
他想,可能大家都吓傻了吧。
——
天師倒下了,渾身的肥肉随他一塊摔地上震蕩起伏,他後腦勺重重摔地,摔得眼前一陣泛黑。
Advertisement
他閉上眼,鋪天蓋地的黑暗裏似乎浮現出一張鏡子,将他又肥又醜,又讨人厭的模樣照下來。
即便穿上西裝革履,把頭發梳的一絲不茍,仍舊蓋不住骨子裏的醜态。
他厭煩地睜開眼。
是啊,要不是沒人喜歡,他幹嘛去當天師呢,他也不喜歡哄騙人啊。可只有那些老年人、那些被他哄的服服帖帖的傻子才能給他尊重
成為焦點,被人崇拜,是他過去幾十年裏沒體驗過的事,而一旦體驗過了,就有些上瘾了,他沒辦法再回到那種被人忽視、沒人關注的生活裏,他也不想再孤獨一人飄在這世上,他想和外界有些聯系。
是那些追随者給了他生活的希望。
而他同樣又将希望給了他們。
各取所需,他錯了麽?
那些老家夥,被兒女當成看孩子的工具,沒用了就晾在一邊忽視。
他們活了那麽大歲數,有什麽不知道的呢,沉浸在這,不過也是為了找點存在感,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怎麽就錯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疼痛、喘息,一并随着這聲嘆息從嘴裏溢出,模糊的視線在這聲嘆息後,漸漸清晰一些。
他看到那個女孩兒居高臨下地站着,臉上驚恐萬分。
呵——
裝給誰看呢,她剛才出手的時候,臉冷的能結冰,現在擺出慌張的模樣,肯定是裝的,她怕了,那多人都看見她推了自己,她怕擔責任,敢做不敢認。
嘴裏有腥味,還有一口東西卡在嗓子眼,很難受,天師想動一動,但渾身像灌了水泥,只有嘴皮子能輕微的開合,這幅度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為什麽動不了了?
忽然想起來,在進入這座大殿之前,他接過旅行團裏一位大爺遞來的水,當時太熱了,他忍不住擰開蓋喝了一口。
憤怒和驚恐再次襲來,這時候——
“殺人啦——”
人群裏爆發陣陣驚呼。
“有個女孩兒殺人啦——”
喊吧,喊得越大聲越好,就是這個女孩兒把他害成這樣,讓他在人群裏丢盡了臉,活該。
他看到那些個老年人都變成了虛影,前仆後繼地往那個女孩身上撲去,他們是在給自己報仇嗎?看來他天師的身份還有幾分薄面。
他看到那女孩蹲下身子,漸漸模糊成一個黑點。
他就在看着這團黑點慢慢合上眼,嘴角邊還不忘挂起一抹微笑,他仿佛還是那個言笑晏晏、妙語連珠、受人愛戴的天師。
***
從門外進來的楊循光簡直目睹了一場大戲。
他還來不及進取撈許晝一下,就被奔逃而出的老年人旅行團攪在其中,這些老爺爺老奶奶,看着弱不禁風,逃起命來都是好手,枯瘦的手指扒開一切能觸碰的東西,有指甲卡劃破他的肉皮,不至于出血,但也挺疼的。
突然,那些人腳步一停,紛紛回身,楊循光被人潮簇擁着向前幾步,一個趔趄差點狗啃地,擡眼時,正好透過人群間的縫隙,看到被包圍在裏頭的許晝。
還是那麽嚣張,絲毫不知收斂,臉上怒氣橫生,手裏好像晃過一道絲線。
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奶奶。
——就是這個妖女,就是她害了大師!
人群裏有個蒼老但卻渾厚的男人聲,一遍遍地嚷嚷着——打死她,打死這個妖女!打死她天師就能回來!
楊循光咬住牙,不管不顧爬起來,跄踉着去撞那些接近許晝的人,然後扒開他們的手,用盡力氣擋到許晝身上。
有拳頭打在他的臉上,也有腳踢到他的膝蓋上。
這是怎麽了?
楊循光有些發懵,許晝被他護在身下,但仍舊暴露了大片身子,他護不周全,只能讓她繼續挨着打。
許晝嘴裏含糊不清地再說什麽,楊循光看不到她的臉,只能貼到她的後背,看到她的後腦勺。
“姑奶奶,少說兩句吧。”
“你放開我,讓我起來,敢打我,我讓他們知道知道知道……”
他咬住牙,盡力多護住她一些:“你閉嘴吧。少說兩句吧。”
疼,真疼。
混亂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兩個人難敵四手,何況這是在休假狀态的楊循光,手裏沒件能震懾的武器。就算兩個人再能打,此時此刻也只能以保命為主。
奈何小姑奶奶不懂這個道理。
楊循光有時候都在想,他們會不會被活活打死啊。
——為什麽這群老年人突然發狂,為什麽他們要打人,他們到底是怎麽了?
他想不明白,也想不通,到最後,楊循光的意識幾乎是混沌的。
等再次清醒過來,是在一間地下室,許晝側卧在他身側,眉毛耷拉着,眼緊緊閉着,白皙的臉龐上沾着血點。
楊循光努力睜了睜眼,擡手去揉額頭,他記得,他是被一位老大爺拖進這間地下室的,腐敗和潮濕的氣味充斥鼻息,只有一道微光從高牆上窗口漏進來。
他眯起眼,有些回憶不起來自己是什麽時候昏過去的。
他伸手去探許晝的鼻息,還喘氣,他松了口氣,然後輕輕喊了喊她的名字:“許晝?”
許晝輕輕哼了聲,像是被夢魇住了,眉頭緊鎖,藏在眼皮裏的眼珠輕輕動了動。
楊循光頓時洩了氣,他試着起身,活動了下四肢,痛覺都被忽略,只要還能動就行。
他往前走了兩步,然後手撫上牆面,仔細去摸出口。
就在他走到右前方的牆角時,楊循光不知道踩到了什麽,“咔噠”一聲,身前像是有塊磁鐵,一下子把他給吸了過去,身後又翻開一個巨大的木板,直接将他拍到前面的暗格裏,又一聲“咔噠”,木門上鎖。
至此,他和許晝被分開關在了兩個屋子裏。
這邊,許晝被巨大的聲響一吵,緩緩睜開眼皮,四周都是黑的,她木讷地看了好久,才分辨出一絲光亮。
腦海裏某個記憶片段被激活,許晝猛然驚醒。
這個地方,這個感覺,無不熟悉。
人類最早擁有的覺知就是嗅覺,幾千萬年前,人就懂得氣味,而如今空氣裏漂浮的腐臭味還有潮濕獨有的味道,無不和記憶力刻骨銘心的感覺重合。
許晝心裏一跳,她曾經和江鳶被一起被關在過一間地下室。
即便是嚣張如許晝這樣的人,在“過去”這個老龍面前,也只能盡量少抖幾下身子,緩緩擡起頭。
目光盡頭、光源的來處——果然有一扇懸在牆上的高窗。
窗上生鏽的鐵欄,角落裏還有擠進來的爬山虎,如果沒有猜錯,那一面牆上應該都爬滿了爬山虎。
許晝慌忙起身,幾乎是撞上了那面牆,植物的莖葉窩在手心裏,許晝心頭一涼,她咧開嘴,想笑又笑不出。擡腿揣了那面牆一下。
這是紅夫人的實驗室。
她又被帶到了這個地方。
“有人嗎?”許晝扯着嗓子問,“有送飯的麽?人都醒了,不進來問問話麽?”
沒有回答,許晝貼住牆面,即便再不願意承認,再想故作強硬,仍舊有一縷絕望和恐懼在心裏蔓延開來。
她突然揪住手中的爬山虎,狠狠往下一拽,帶着纖維毛的莖卡進手裏,勒出血印,嘩啦啦下墜的葉片劃過皮膚,立馬有血珠溢出。
濡濕的潮氣混着血水,空氣裏的味道變得更難聞。
這時候,一個重物突然随着墜落的植被一塊掉下,正好砸在許晝的身邊。轟然而起的灰塵嗆得她忍不住咳嗽兩聲。
什麽玩意兒?
許晝下意識戒備,但忍不住看過去,這東西四四方方的,好像是一本書,高窗裏漏出的光很弱,許晝看不太清,索性伸手去拿。
觸碰的那一刻,許晝猛然僵住。
這是許夜的日記本。
也是她打電話讓闫叔寄過來的“證據”之一,這東西為什麽會被丢到了這兒?
許晝不敢想,趕緊把它抱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