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進電梯時,遇着幾個買菜的大叔大媽,肖數頻頻跟他們打招呼。肖意挺奇怪的,想自己住了那麽久都不認識,他才來幾天都熟悉了?
“你認識?”
“就随便打打招呼,慢慢就都認識了。”肖數笑了笑,“都憋着不說話多難受啊。”
中午簡單吃了飯,肖數老板打電話過來說有活,他就跑出去了。肖意沒事,一個人收拾了一下屋子,處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就看着電視發呆。他以前沒覺得一個人無聊,從肖數來了之後,他忽然就有一種無所适從感,挺怪的。
傍晚,肖數打來電話,興沖沖地說:“我現在在樓下,下來打球,快!”
肖意拒絕:“我不想下去……”
“快點,你在邊上看着也行。”
最終肖意敵不過對方的锲而不舍,換了身運動服下去了。以前他就一個人沿着小區附近跑跑步,偶爾跟着張重他們去趟健身房,不太喜歡人多的運動。
球場在衛校附近,不大,人卻不少。總是有些衛校的小姑娘站在場外看熱鬧,給一幫光着膀子的大老爺們增加不少戰鬥力。
肖數跟人也不熟,找個時機就湊過去,後來把肖意也拉了進去。肖數在牢裏的時候就打球,他身體壯實,彈跳力也不錯,很有優勢。肖意不常打籃球,技術一般,但不至于拖後腿。
肖數一連進了幾個球,邊上的小姑娘紛紛鼓掌吶喊,一臉崇拜。他長得高大魁梧,充滿野性,滿足小女生對猛男的所有幻想。
肖數朝肖意看了一眼,他半屈膝身體前傾正防守着,汗水從臉頰滾落,順着脖子落入衣領內。他看起來挺認真的,估計已經進入狀态了。
肖數淡淡一笑,這種并肩作戰的感覺很好,就好像失去的時光全回來了。他一下子興奮起來,渾身都是勁,在球場肆意地發洩……
最後他們這隊以絕對優勢勝了,小姑娘在歡呼,認識不認識的都圍起來擁抱了一下。肖意是被動的,身上肩上蹭了很多陌生人的汗水,他臉上微微一變,有些難受。
肖數拉了他一把,把他圍在自己臂彎間。人都相互抱成一團,莫名地興奮。肖意背緊貼在肖數胸膛上,火一般炙熱。他想退出來,但是肖數不讓,抱了幾分鐘,人群散去才松開了手。
松開之前,肖數似乎還把臉伏在他後頸處停頓,蹭了蹭,聽得到微喘的呼吸聲。肖意怔了一下,有些異樣的感覺。
“怎麽樣?”肖數笑着問,“沒那麽可怕吧,你的人群恐懼症還犯嗎?”
肖意看了他一下,男人眉梢微彎,五官在那一瞬間變得柔和了些。他轉頭,淡淡地說:“我回去洗澡。”
“不是,我們先吃飯吧?”
“先洗澡。”
肖數看肖意顧自走遠了,呆了呆,也跟了上去。他有時候實在摸不透對方的脾氣,陰晴不定。在他看來打球挺好的,可以出一身汗很舒服,還可以認識新朋友,但是對方似乎還是沒表現太大興趣。
肖意洗完澡看到餐桌上放着一盤東西,用盤子倒扣着不知道是什麽。他伸手觸碰了一下,還有些溫度。
肖數從廚房出來,拿着兩個碗兩雙筷子。他頗為神秘地掀開盤子,裏面是滿滿疊着的燈盞糕,有一股大米黃豆的清香。
肖意有些驚訝,這東西別說在江浙地帶,就連老家都不常見了。
“碰到一個客家人開的餐廳,正好有做這個,你試試看,味道對不對?”
有些東西存在于記憶裏是最好的,再次嘗試了未必還是想象中的樣子。肖意咬了一口,味同嚼蠟,倒不是燈盞糕不好,是失去了兒時的狂熱。
肖數看他不是很熱衷,就說:“有時間我們去一下那家餐廳吧,小時候……”
“你老提小時候有意思嗎?”肖意冷淡地打斷他,“你到底想怎麽樣啊?”
“我能想怎麽樣?為什麽你這麽敏感?”肖數覺得自己一頭熱,也有些不高興了,“我沒想怎麽樣,我就是想對你好,不行嗎?”
一句想對你好讓肖意有些不知如何應對,兩個男人之間說這樣的話顯然有些怪,他停頓了幾秒,說:“有時候我覺得你……挺無聊的。”
“是吧,那你去嗎?”他繼續他的問題。
“再說吧。”
肖數挫敗地笑了笑,拿手背去拍他的臉,被對方反手抓住。肖數的手有些粗糙,手掌有繭,肖意只看了一眼就放開了。
“過幾天肖筱玫帶她兒子過來旅游。”肖意淡淡地扯開話題。肖筱玫是他們的堂姐,嫁在上海,估計是孩子暑假了開始到處玩。他父親一共三兄弟,肖筱玫家是老大,肖數家老二,他父親是最小的。老二夫妻車禍過世多年,其他兩家還住在老房子裏。
肖數神色稍稍有些變化,老家的人除了肖意其他都斷了來往,碰見估計挺尴尬,他沉默了一下說:“她們過來你這兒?我回避?”
“她們肯定住賓館,我給安排。”肖意說,“可能過來我這兒看看,你不用回避,你怕見人嗎?”
肖數輕輕地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周三傍晚,肖意特意趕去火車站接人,老遠就看到一穿黃色裙子短發女的帶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拎着大包小包跟他招手。因為不方便停車,肖意看了下四周,迅速開門跑去接了行李放後備箱,等母子倆在後排坐定,肖意開車繞了出去。
肖筱玫在車裏抱怨了一通杭城天氣太熱、孩子太皮、公婆太愛管事之後,推了一把身邊的男孩子:“成成,叫舅舅了沒?”
“舅舅。”小男孩低頭玩着游戲機,頭都沒擡。
這位堂姐的脾氣肖意從小就領教過的,倔強、不服輸,嘴不饒人。婆家是上海人,家境貌似不錯。
“哎,肖意,你這車還是上回那車吧,開了好幾年了吧?”
肖意淡笑:“是,沒換。”
“你這行收入怎麽樣啊?”
“說不好。”肖意伸手調了一下空調,從後視鏡看了一眼低頭撥弄手機的肖筱玫,遲疑了一下說,“我那邊還住着一個人……”
“誰?女朋友啊?” 肖筱玫擡頭笑了笑,“你媽可一直盼着呢。行啊,讓姐見見,替你把把關。”
“是肖數。”
“肖數!”肖筱玫臉色一變,差點跳起來,“他……他不是坐牢了嗎?”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有提及了,老家的人心照不宣。
“出來了,沒地方住就先住我那裏。”
“你瘋了吧,你收留他幹什麽?” 肖筱玫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神情有些激動,“你沒聽說他在外面幹的那些事嗎?這種人,一不高興會殺人的,你別給自己惹麻煩。”
肖意目光稍稍往下移了一下,淡淡地說:“他也不會住很久,親戚一場……”
“什麽親戚?他又不姓肖,誰知道是哪裏的野種。” 肖筱玫嗤之以鼻,雖是小時候一起玩大的,她對肖數的感覺一直不好,總覺得他身上有一股說不上來的野勁和陰狠,這十幾年來因為沒有任何來往變得更加淡漠。
“今天選了一個做客家菜的館子,他先去點菜了。”
“我不去,他在我就走。”
肖意嘆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奈:“都快到了,姐,你就當給我個面子,不過吃個飯。”
成成此刻也擡起頭來,說:“媽,我餓了。”
館子離肖意小區挺近的,地段還行,就是舊城區地方擠,門朝西面開,一般人還注意不到。肖意在放下肖筱玫母子後,繞了很大一圈才找到一個停車位。他走到門口,發現肖筱玫還站在那裏,沒有上去的意思。
肖意也不勸她,直接拉住小男孩的手,說:“成成,我們吃飯去。” 肖筱玫在後面別扭了一陣,也跟上來。
二樓的小包廂,肖數點了菜正坐在椅子上抽煙,看到他們上來了,按掉了煙頭。肖意眉頭微蹙,拉開了一扇窗戶。他低聲對肖數說:“有孩子在,別抽了。”
氣氛有些尴尬,肖數朝肖筱玫瞥了一眼,看到她冷着臉坐在角落一聲不吭。他對老家的人沒多大感情,因此也不在意。
還沒上菜,成成在一邊直嚷着餓,肖意就說出去催催。包廂裏一下子沒人說話。肖數想了想,上前給肖筱玫倒了杯茶,說:“喝杯水吧,姐。”
“喲,這我可不敢當。” 肖筱玫冷冷地将水杯推開,近距離地看了一眼對方,一副随意的打扮、永遠上不了調的樣子讓她有些瞧不上。
肖數也就不再自讨沒趣,顧自玩手機。他不在乎肖筱玫的态度。
成成原本還無聊地玩着桌子上的筷子,聽到游戲的聲音就跑下去,慢慢溜到肖數身邊,看了一會兒,好奇地問:“這個是什麽新游戲啊?我都沒見過。”
肖數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小男孩,長得高高瘦瘦,一身名牌。他淡淡一笑,正想說話,肖筱玫一把把成成拉了過去,沉聲斥責:“別教壞我兒子!”
肖數慢慢地坐直了身體,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
肖意正好回來,他也聽到了肖筱玫的話,不知為什麽心裏挺不舒服的。菜擺了滿滿一桌,都是家鄉菜,小時候的味道,但是除了成成其他人都沒怎麽動筷。肖意甚至有些後悔張羅這頓飯。
吃完飯,肖意送肖筱玫母子去酒店,肖數結賬打包了剩餘的菜。
去酒店的路上,肖筱玫坐在後排,成成已經在她懷裏睡着了。她沉默了一陣,忽然開口說:“肖意,不要怪我沒提醒你,少跟這種人牽扯,不然有你吃虧的時候。”
肖意沒有說話,專心開着車。
“你看他那樣,吊兒郎當破罐子破摔的樣子,坐過牢也沒長記性,我不覺得他會變好。他之前什麽背景你也不清楚,進去坐四五年牢犯的事肯定也不小……”
“姐,其實沒那麽複雜。”肖意淡淡地說,“他就小住一段時間,之後就沒什麽瓜葛了。”
“你說得輕松,沒瓜葛了。誰知道以後會怎麽樣。” 肖筱玫冷冷一笑,“反正我勸過你了,聽不聽随你。”
肖意回到家,看到肖數正在廚房熱菜,打包回來的荔枝肉跟姜汁雞裝了滿滿一盤。
“你今天也沒怎麽吃,我煮了面。”肖數看到肖意回來,給他一雙筷子。
肖意沒有接,看着眼前這個看不透內心的男人,問:“肖筱玫今天這麽說,你會生氣嗎?”
肖數塞了一塊荔枝肉進嘴裏,嚼完了咽下去才開口:“我才不管她說什麽,以後也沒什麽機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