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肖數終究還是沒鬧下去,他心裏縱然有火卻沒有發的由頭。仔細一想,卻有些可笑。他跟肖意算什麽關系?不過一廂情願罷了。

他後來失魂落魄地回了住處,大醉了一場。因為呂行的關系,他從原來的地方搬出來在附近找了個房子,算是兩人在杭城的落腳點。呂行也不問他原因,陪着他喝了半宿。

第二天醒來,肖數看到客廳裏橫七豎八的兩個人和一屋子啤酒瓶,陡然醒悟,仿佛做了一場夢。這個夢,在他少年時已經種下,因為他的執念拖延多年,到了今時今日才算徹底完結。

他想呂行因為他一句話義無反顧來了,他必須得對得起兄弟。從那一刻開始,他便暫時放下了其他念頭,認認真真跟呂行開始籌劃飯店的事。飯店名就叫客家人,雙重含義。老城區的舊房子,不宜大動,肖數愣是把門改到了南邊,重新裝修了一番。員工多數還是原來的班子,只退了幾個消極怠工的。

開業之前,莫老板還在,三個人喝了一次酒。莫老板是歷經滄桑的過來人,做生意不算成功,卻有一大堆心靈雞湯般的至理名言。呂行無父無母,早年被歡場的女人傷過,自後就開始那套“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的理論,活得灑脫自如,義氣至上。肖數自然不必多說,剛經歷了牢獄之災,還沒完全找到生活的節奏。三個光棍,各有各的心事,卻聊得很歡。

“年輕人,你們好好幹,哪天我還來看看你們。”莫老板眯着眼笑了一下,加了一句,“如果我還活着的話。”

“你才活了一半呢。”肖數跟他碰了下杯,如果不是對方去意已決,他還想把人留下來。

“一輩子太長了,我不想活那麽久。”莫老板搖了搖頭,帶着醉意的眼神裏有些寂寞,“如果每天這樣日複一日,多一天少一天又有什麽關系呢?”

呂行不解地問:“為什麽年輕的時候沒想成家呢?”

深夜的包廂裏,燈影幢幢,過來人的臉上透着一種沉思和回憶。他苦笑了一下,說:“我沒有這個資格。年少的時候,我有一個很好的兄弟,有一次我們打群架,他為我挨了一刀,沒救回來。我欠了他,欠了他父母。你說一個人的一輩子,怎麽還啊?”

肖數仰起頭,把雙手覆在臉上,看不清表情。呂行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

莫老板畢竟有些年紀,喝到一半就趴桌子上睡着了。呂行去拿了件衣服給他蓋上,伸手搭在肖數肩上,輕輕按了一下,良久問:“想起曉童了嗎?”

肖數點點頭,又灌了一口酒,說:“剛出事的那段日子,我老夢到他,夢到他臨死前的樣子……”

“別說了,”呂行打斷他的話,“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罪,如果要還也還清了……”

“老莫說的對,一個人的一輩子,要怎麽還?”肖數苦悶地抓了一下自己的頭發,“還有一個八十幾歲的老太太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去。”

“可這不怪你,要怪就怪姓李的。你為曉童報仇,把自己的前途都搭進去了,還不夠嗎?”

肖數搖了搖頭,神情凄楚,太多東西呂行難以體會。他誤交朋友,惹來殺身之禍,連累了一個孩子。當他找到機會為那個孩子報仇的時候,卻因一念放棄了殺人。那一念便是肖意,他私心為了在有生之年還能出來,還能見見對方。可如今,以留有餘地換當初孤注一擲的決定卻不知是對是錯。

“我們能現在這樣都挺不容易的,你也別想太多。”呂行跟肖數八/九年的朋友,當初最落魄時得肖數幫助,為情所傷時也想過跳樓的傻念,被對方硬拽了回來。後來一想,不過演了一場蹩腳的小醜戲,真真假假不必太認真,就索性硬起性子來當了浪子,刀槍不入。

“活着挺好的,”呂行偏瘦的面頰上浮現一絲笑意,“從現在起安安心心地當你的老板,我給你打下手。”

肖數打起精神,跟他碰了杯,一飲而盡。莫老板還在桌子上沉睡,面容安靜,估計卸了擔子連睡眠質量都好了不少,做的也是好夢。好友也已重逢,好整以暇地配合他。出獄至今,一顆飄浮的心終于有了着落。

肖意帶着陸雪回了一趟老家。肖意是獨子,如今也是獨孫,肖父平日裏不算強硬,但在續香火這個事情上很自覺地擔了下來。這些年稍有些風吹草動,二老馬上就進入備戰狀态,開始積極籌劃下面的步驟。

這個事肖意起初還有些奇怪,他自己未在父母面前透露半句,怎麽就人人皆知了?後來才知道是肖筱玫做下的好事。那位堂姐過着百無聊賴的有錢太太生活,總想找些樂子解悶,在肖意**空間裏找到了些許蛛絲馬跡,跟陸雪私下聯系成了朋友,一來二去就知道了大概,趕緊給三叔三嬸報喜。肖意好久不曾動過這些,空間裏僅有的幾篇日志還是大學時候發的無病呻/吟,偏偏陸小姐是有心人,上去每一篇都點了贊,發了評,被無孔不入的肖筱玫抓了個正着。

至于回家,也是肖筱玫的主意,慫恿着單純的幼師說家鄉風景優美,權當是二人旅行。陸雪編織着愛情的美夢,腦子一熱,在肖意面前脫口而出——什麽時候帶我去你老家看看?

肖意一邊被父母堂姐催促,另一邊陸小姐主動要求,思緒萬千,雖然覺得太快,終還是答應了下來。但他不知,這一次卻是提前結束了他們的關系。

假日,肖意開車帶她回去,途徑十來個小時,中間辛苦自不必說,眼見着道路越來越窄,人越來越稀少,這位在大城市長大的女孩臉上呈現出失落,一路沉默,甚至有些惶恐。她無心欣賞風景,連綿不絕的大山給她一種窒息的感覺。她陡然醒悟,她這趟不是來旅行的,是來見未來公婆的,而她卻沒有一點心裏準備。她原先簡單地看成一場戀人間的異地游玩,可事實是她一點不矜持地自動送上門讓人評頭論足的,瞬間,她對心中憧憬的婚姻有了恐懼。她踩着八零後的尾巴,家中獨女,公主般生活了二十多年,學習工作一路順利,此刻卻有種要被困在大山裏的彷徨。

肖意專心開着車,卻不知道旁邊的人思緒早已百轉千回,想象了将來各種的可能。

一路颠簸,終于到了家。肖意打開車門,看到陸雪臉色有些蒼白,問:“怎麽了,暈車?”

陸雪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一時有些恍惚,這個人就是自己想清楚要嫁的人?總有些陌生疏離的感覺。直到肖意一手拎了行李箱,一手撐過一把長柄的傘替她遮住蒙蒙細雨時,她才有了些真實感。

肖意的家在山腳下,有一段泥路車子沒辦法開進去。兩人并肩走了一陣。聽着雨點拍打傘面的聲音,陸雪的目光偶爾投到身側的男人身上,他高高的個子寬寬的肩膀,撐着傘時有一種特別的味道。她的心稍稍平靜了下來。

圍牆門口,肖意父母翹首相迎,拿出了最大的熱情,皆是樸實無華的農民,看似溫和無害。

肖意還未開口,肖母已經迎過來,握住了陸雪的手,讓她一下子又緊張起來,滿臉通紅。

“進去吧,別在外面淋雨。”肖父笑了笑,接過了肖意手上的行李箱,替不安的陸雪解了圍。

如今在山腳下沒幾戶人家,有些冷清。房子是二十來年的老房子,兩層樓,外牆破舊,裏面倒是刷新了一番,鋪了地磚,隔了大廳與客廳出來。只是新漆沒有完全掩蓋歲月侵蝕的影子,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肖意因為工作關系,平常也不怎麽回來,每次都有一種需要重新适應的感覺,更何況人生地不熟的陸雪。

肖意父母對未來的兒媳婦非常滿意,肖母亦當場塞了一副金手镯給陸雪,把不在狀态的她吓得又半天惶恐。

雖然出發的早,到家也已經天黑。大家敘了一陣家常,期間隔壁的肖筱玫父母也就是肖意的大伯大伯母也過來串門,都說要見一見這位新來的兒媳婦。肖意大伯母性格潑辣,說話口無遮攔,讓陸雪有些不自在。讓她特別刺耳的是隐約聽到關于“嫁妝”“兒子”的字眼,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回味一下就覺得全身的血都湧上了臉頰耳根,又臊又恨,想自己大老遠過來竟是讓人輕賤來了,身邊卻沒有一個護她的親人。

肖意适時阻止了他大伯母,大伯父大概也覺得她說話上不了臺面,找了個借口拉着她走了。

肖母做的一手好菜,飯桌上還算融洽。飯後,肖母照例收拾碗碟,陸雪幫着端進了廚房,被肖母攔在外面:“不用你,去看電視就行。”

陸雪覺得現在也沒必要顯示自己的賢惠,遲疑了一下,就作罷。

晚上肖母收拾了肖意的房間給陸雪睡,被褥全是新的,溫馨的粉紅色。她前幾天還去集市買了幾個花瓶,上頭插了幾支假的蝴蝶蘭,擺在床前,弄出幾分女孩子的閨房感覺,也算是費了不少心思。

肖意則去父母房間打了個地鋪,天氣轉涼,背後堅硬的地磚傳來絲絲寒意。他開了十個小時的車,到現在有了困意。

陸雪在肖家的第一夜卻有些無措。肖母固然熱情周到,她卻在房間裏毫無睡意。肖意的房間不大,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個書桌,看上去都有些年數,但很幹淨,幹淨到有些莫名的清冷。

書桌上擺着厚厚一疊書,陸雪漫不經心地翻着,全是教科書和幾本夾雜的世界名著,翻到最底下,壓着幾本厚厚的筆記本。她遲疑了一下,翻開來,上面的紙張因為許久不動有些粘連泛黃。裏面是肖意學生時代的日記,筆跡秀氣,內容挺平常,不過日常流水賬,只是沒有寫日期,以“第一天”“第二天”标識,一直記到了一千八多天。

她不知道這個代表什麽,只覺得肖意是個怪人,低頭笑了一下,卻又有滿腹的憂思湧上心頭,她對這個人終究是不夠了解。

她摁掉了燈,黑夜裏一個人在床上轉輾難眠。一會兒讓“嫁妝”兩字羞辱,一會兒又被“兒子”壓得喘不過氣。她大概知道這邊的人重男輕女,沒想才第一天來就給她當頭一棒。

作者有話要說:

都沒人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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