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死別

第五十二章死別

往後一路沒有再遇到阻隔,帶着五姑父一人并不吃力。腳下生風,待得攆上商允時,他身邊的侍衛也只剩了□人。

阿籃素來警覺,聞到身後腳步聲回頭,眼中卻是一舒喜出望外喊出聲來:“夫人!”商允猛然掙脫他,心急如焚折回抱緊她就不松手,原本木讷的眸子泛起道道幽波:“卿予!”

“我在。”她知道他定是提心吊膽一路,眼下卻不是軟語溫存的時候。“官邸遇襲,我們暫往西邊躲避。”

官邸遇襲!那葡萄!商允面色死灰。

卿予握緊他的手,寬慰道:“葡萄安好,稍後再給你解釋,我們快離開這裏,這次來到恐怕不止信源侯的人。”

公孫夜也跟着點頭。

商允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五姑父是公孫夜,也才恍然明白為何總覺得他們親如一家。

“去哪裏都好,就是不要再與我分開了,我們夫妻二人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他只管攥緊她的手,她才發現他手心皆是汗。“知道了。”她清淺應聲,由他握着一路同行,才見他眉梢少了幾許愁容。

但當下這般緊要關頭,又有誰敢大意?

卿予兀覺左臂已然有些擡不起,心中暗暗覺得不妙。

途中斷斷續續躲過幾波人馬,也打過幾波人馬,身邊只剩了五六人。倉惶隐在一處時,聽追殺的人道起:“已有晉州援兵抵達茂城了,宜州兵馬恐怕難以攻入。得盡快搜到永寧侯,否則等守軍騰出空餘來,再殺永寧侯就難了。”

援兵抵達茂城了,公孫夜心中一塊沉石放下。

商允攬緊懷中之人,只要再熬過最後一段時間就好,熬過去了便是曙光。卿予拂袖替他擦去額頭鬓角的涔涔汗跡,他心中踏實許多。

風聲一過幾人再動身,對方不留餘地搜索很快便會折回,不能在一個地方久待。臨到轉角處,卿予卻是突然駐足,臉上愕然神色讓衆人心中一緊。“夫人?”阿籃似是也有所覺察。

“帶侯爺和公孫先生走。”卿予竟是淡然松開商允的手,推至阿籃處,“你在侯爺在,我可記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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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籃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先前還并不明顯的殺氣越漸明朗。“屬下記得。”眼中便隐隐淚光。

“我夫君就交由各位照顧,還請将他送至安全處。”卿予拱手一拜,“多謝各位了。”

“卿予,你說什麽!”商允才反應過來她口中所指,便要上前,阿籃含淚攔住。“卿予,你方才答應我什麽!我們二人要生一起生要死一同死!你又出爾反爾!”

卿予的性子他怎麽不清楚,情急之下,不顧其他嘶吼,再後來便是“不守信用”,“騙子”,“你敢”,“夫人”,“卿予”,軟硬兼有,眼底都是紅色。

“商允,好好照顧葡萄,他娘親……”話音未落,身後腳步聲漸起,卿予瞥目,繼而抽起其中一個侍衛的長劍,吩咐道:“馬上走!快!”

阿籃咬緊牙關,“侯爺,得罪了!”拖起他就往前方的巷子跑。

“卿予!”商允喊得撕心裂肺,卿予只覺心中狠狠揪起。而身後的凜冽殺氣,若是她不留下周旋,便一人都活不下來。想起方才的一席話,援兵業已抵達茂城,拖到那個時候,商允是有活路的。

她只要他活着。

握緊長劍,梨渦淺笑在身前比劃那日才學會的手語,夫君,我愛你。

只消一眼,商允驀地怔住,眼前一幕痛徹心扉。“卿予!”

她與他訣別。

……

卿予深吸一口,轉身再不看他,也聞得衆人的腳步聲消失在巷尾一端,不舍輕嘆。再擡眸時,一襲黑色身影映入眼簾。氣息凜冽,帶着肅然殺氣,便是先前察覺的那道,讓人莫名顫栗。

她恐怕不是他對手,手中又無傘,唯有一把長劍。

“是永寧侯夫人?”蒼烈冷淡開口,慣有的居高而下氣勢清冽慎人。

卿予願意與他周旋:“嗯。”

“聽聞永寧侯夫人是四海閣的傳人?”在他意識中商允已然是池中之物,蒼烈并不急切追捕獵物。

“是,四海閣,洛語青。”她應得直接。

“過往西秦武林北千羽南雲歸,四海閣是北方翹楚。可惜四海閣覆滅太早,在下一直想領教四海閣的絕學,未果。”冰冷的語氣中透着惋惜。

惋惜到可以暫時放任商允,來和她置這些廢話?

他還果真是有心,她又豈能輕易如他的意?

卿予戲谑一笑,悠悠開口:“家父生前便多有教誨,四海閣是西秦武林泰山北鬥,即便有一日沒落亦不可自降身份。四海閣的人,從不和無名之輩交手。”

動手可以,先自報家門。

算是江湖規矩,她要知曉他是何門何派才能思量怎麽應付。

蒼烈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趨步上前,氣勢中隐隐帶着威壓。“夫人可曾聽過長風段無涯?”

長風段無涯?

卿予是覺幾分熟悉,但是長風武林素來和西秦武林瓜葛甚少,遠不如南順來得親厚,且多半是世仇。

世仇?

卿予驟然想起段無涯在何處聽過,多年前長風段無涯以殘忍手段挑釁西秦武林,被爹爹誅殺。

“夫人似是想起了,那我也不便隐瞞,段無涯正是恩師。”蒼烈依舊是平淡語氣,只是這本平淡之中依稀透着陰森笑意。“多年前,恩師他老人家死于令尊手中。”

卿予才算知曉他為何會置商允于不顧。

原是有這般緣由。

他只怕對自己恨之入骨。

話已說開周遭戾氣徒現,卿予微詫,他已随手扔了一把傘過來。“恩師技不如人,死有餘辜,師門顏面我卻是要讨回的。你不用傘,我勝之不武。”

卿予接過看了一眼,唇畔輕笑:“你我既有血仇,便按江湖規矩死鬥,一方至死方休。你敢?”

卿予知曉蒼烈此人要取她性命,卻又冷峻自大。既為死鬥只能锲而不舍,否則等同俯首認輸顏面無存。若他接受挑釁,她引他往相反方向而去,那商允便越安全。

“好。”他拔劍出鞘,“不過需快些,我還要取永寧侯性命複命。”

卿予瞥目,手間力道一起傘面便倏然開啓,油紙的材質借着內力運轉竟也不輸于劍鋒的碰撞。蒼烈眼中有絲驚異,很快卻被狂熱的興奮感覆蓋。四海閣洛家絕學,果然沒有讓人失望。

卿予原本左臂受傷,單手使傘近乎吃力。若是從開始便露出破綻,憑她現在的功力應付不了他幾招。為了以假亂真不露破綻,上來便耗了十成功力。

蒼烈沒見過四海閣的功法和用傘招數,再加上卿予出手強勢,他不敢大意,竟有幾分捉襟見肘之姿。

兩人才得以打成眼下不分伯仲局面。

腹中氣息漸漸紊亂,稍一分神便連受了他兩掌險些中劍,咬緊牙關将近身交鋒的失利片刻找回來。出其不意憑借傘柄的推收幅度,用傘沿劃破了他的左臉。重擊之下,又在他腰間留下一道不淺的傷口。

卿予強忍着身上的巨痛,将腥甜隐在喉間,笑道:“地方小倒是打不開身,随我來。”言罷縱身一躍,一個跟頭便向相反的方向撤去。

蒼烈果然耿耿于懷,他才被她打了臉決計不會放過,永寧侯的事瞬間抛諸腦後。

卿予翻過兩條小巷,唇間便溢出鮮血來。

先前一擊近乎耗盡了全力,眼下已是樯橹之末,怕是不久就會露出破綻。除卻七年前與卓文的一場死拼,她從未被逼到這般境地。但萬幸的是,蒼烈惱羞成怒就不遺餘力上鈎,又随她連追了幾道巷子口。

卿予頭一次悔恨幼時偷懶,沒将輕功學好。葡萄出生又才八個月,雨天舊疾愈了,身體卻沒恢複多少。眼下自己還剩幾分程度,她自己再清楚不過。咬緊牙關,又抄小道躲避。

可越急功近利,越急中出錯,腳下兀得踩空,扶着牆起身時,那道黑影便堵在眼前。見她這副狼狽模樣,蒼烈才知自己上了當,有人從一開始就是做戲給他看的。

手中利劍一起,卿予本能撐傘架住。

論內力,論勁道,再論傘和劍的鋒利程度,她哪裏及得過蒼烈。

利劍慣穿傘面往下。

卿予一驚,左手撐掌起身躲過,卻有掌風襲來正中後背。卿予跌落在地,傘柄滾落至一側,還來不及避開便眼前白光一閃,利劍沖着腹間而來。

……

“青青!”震痛心魄的嘶吼,晚來了一步。

那把油紙傘從前在永寧侯府便見過,是她随身攜帶之物,傘面上浸滿的血漬灼燒出心底的痛處。不遠處的背影,一劍貫穿腹間,殷紅的血跡泅開在後腰,好似周遭隐退黯然無光。

聞得他驚呼,身前的人微楞,想轉身,卻徒然無力慢慢跪倒下去。

手中掉落的傘柄敲擊地面,好似空寂中一縷清晖粉碎殆盡,溢出的鮮紅沾染泥土,揚不起半分塵嚣。這一幕便似扼斷他心脈,令人窒息的剜心刺骨。

卓文不知如何上前接在懷中,只知曉殺紅了眼,殺至身旁空無一人,血跡濺滿衣襟,與眼底的猩紅融為一體。跌跌撞撞跪坐在地,将懷中沒有氣息的人抱緊,聲嘶力竭吶喊:“你為什麽不等我?”

“你就這麽厭惡見到我嗎?!”箍緊的雙手,恨不得将懷中之人揉進身體,“洛語青!!”

沾滿血跡的雙手因用力泛起蒼淡的白色,喉間悲戚的嗚咽轉為痛苦的哽咽:“我殺了你爹,害死四海閣上下三百人,我辱你清白,我要取商允性命,都是我做的,你不是恨我嗎?你起來繼續恨我啊!”

身體抑不住的顫抖,仿若承受不起之痛。

“你連我的命都不要了嗎?!我給你!我通通都給你!”狠狠握住趨于冰冷身軀,卻好像握不住的流沙迷眼,無處宣洩。

郁結在五髒六腑的悔恨,撞擊着胸膛。雙目灌淚,染濕衣襟上的血跡,猖狂得力不從心。

你讓我放手,我放了。

你讓我成全,我成全了。

你要嫁人,我讓你嫁了。

我什麽都依你,到頭來,你還我的就是一出生離死別嗎?

“啊!”悲從中來仰天嘶吼,湛藍如洗的天空之下,卻是萦繞不去的痛徹心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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