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老師愛你呦啾咪!
嚴武備醒來了。
氧氣艙裏的恒光燈用了密封燈罩,這讓光線看上去都帶着種窒息感。銀白色的艙內,所有控制臺上都籠罩着一層煙霧透明的防靜電膜。
他再轉過頭,發現身邊躺着別人——是何株。
何株蜷縮在他身邊,睡得很熟。嚴武備盯着他,盯了很久。
久到何株終于忍不住了,睜開一只眼睛偷偷瞄他。
被發現是裝睡了。
何株又想裝沒事人一樣把眼睛閉上,嚴武備一把揪起他摁在艙門上——盡管剛剛醒來時的力氣很微弱,動靜也足夠讓整個氧氣艙晃起來。
“白眼狼。”何株輕聲嘀咕,手指動了動——那是輸液管的調速器,從閉合狀态被開啓到了流動狀态。嚴武備很快就感到了一陣劇烈的眩暈感和困倦感,抓住他脖子的手也随之松開。
英格聽見動靜,從觀測室趕來,看見何株手上的調速器滾輪,頓時尖叫起來:“你是想讓他死嗎?!”
“這個安定的量不會死人。”
“萬一呢?!臨床上有很多例子……”
何株從包裏拿出一疊現金塞給她,這是昨天心髒移植手術的費用。但英格更在乎的還是他要怎麽處理這個病人。
這個病人的身份顯然很特殊。
“他還要休養、康複,至少要三個月才能痊愈,這還是不發生排異反應的前提。如果排異了……BOOM。”何株坐在辦公桌前——這張桌子原來是傑德的,傑德在一些據點擁有自己的辦公室,盡管很少出現。每次他要來用辦公室,都會帶着一瓶消毒液,把房子裏裏外外噴一遍。
這張桌子上還殘留着消毒水的冷臭味。
何株惬意地靠在那張昂貴的人體工學椅上——它是真皮的,坐在上面,曲線會正正好好托住背部,仿佛享受一個柔軟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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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腦系統已經被清空了。何株自己的筆電放在桌上,和那臺純白的MAC相比,這臺4000元的便攜機實在顯得很落魄。
郵箱裏的新郵件寥寥無幾,全是垃圾郵件。這裏DR.Liver的郵箱,用來接受手術預約。
他之前給那些手術組的人講課,留下了寶貴的人脈,現在一切都是混沌狀态,誰最先站出來做一條自己的産業鏈,就可以撈到數量可觀的錢。
各方勢力都有分割這塊大餅的意願,但他們也發現,很難尋找到數量足夠的醫護和供體。這個行業很特別,只擁有一條“線”是沒用的,必須把整個資源全部握在手裏,病人和供體的數量才會爆發式增長,從而達成配對數的增長——如果HLA和血型配對不成功,什麽都是白扯。
何株見過傑德醫療組裏每一個組的小組長。
他也知道怎麽聯系這些人——林渡鶴有所有人的聯系方式。這很不可思議,說明傑德對于這人有着非同尋常的信任。而林渡鶴直接将它轉交給何株,讓何株自己去發郵件聯系課程安排。
這次抽到“鬼牌”的,是名女服務生。她很自覺地面朝欄杆站着,背對加納納。
“願主與你同在。”
銀色雙筒槍抵住她的後腦,近距離轟擊,死亡只是一剎那的耳鳴而已。
船艙裏,阿修蹲在高處的管道上,戴着電感應眼罩,試圖尋找到那個只有幾厘米的無人機。
這很困難,巨大船機房裏管道錯布,光線昏暗,要在這裏找到微型無人機,難度堪比獨闖美國禁區。
就算找到了也……
電感應眼罩敏銳捕捉到一個紅點——它在半空漂浮,按照設定的飛行模式定期移動。四周沒有緊要管道,很好,很好……
阿修無聲無息端起狙擊槍,瞄準紅點,扣動扳機。
打中——
接着,劇烈的爆炸形成氣浪,将四周的管道全部轟碎。盡管這艘游輪有自動感應修複系統,及時關閉了這些破損管道,啓動備用管道,可是機房裏還是彌漫着嗆人的白煙。
阿修磨牙磨得吱吱響,他重新端起槍,鎖定下一個目标。
快點出現……快點出現……
大概五分鐘後,下一個紅點出現在左上角。
但是阿修看見它的位置,就忍不住罵了句髒話——它緊緊挨着總電路。如果子彈破壞了炸彈結構,它就會像剛才那顆一樣爆炸,幹掉整個電路;而備用電源只能支撐不到四個小時。
“媽咪保佑我……”機械聲嘈雜的機房中,他輕聲呢喃回蕩其中,“媽咪告訴我……”
在那片黑暗的管道網絡之中,無人機的電磁在眼罩中濾出紅光。
也許是破碎管道的水蒸氣,一片雪白的水霧盤繞其中。它像個穿着白色長裙的女人身影,環繞着那團紅光。
阿修發出一聲安心的嘆息。他扣動扳機,雙眼卻是合上的,那個女人的影子仿佛在指引他開槍的位置——狙擊槍子彈幹淨利落穿過水霧女人心髒的位置,距離那個紅點僅僅差了兩厘米……
打中了。
子彈打入了電路之間的間隙,擦壞了無人機的機翼,沒有破壞它的本體。在一陣雜音後,無人機搖搖晃晃飄向地面,就像個垂死的蒼蠅一樣在地上用僅存的一根翅膀打轉。
阿修歡呼一聲,輕盈地從管道跳到管道,躍向下方。他看見那個無人機了——加納納的推測完全沒錯,它很小,大概四到五厘米,上面搭載着一個直徑為六厘米的球形炸彈。
他伸手去抓它。
——爆炸聲再次響起。
林渡鶴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躺在放滿冷水的浴缸裏。豪華客房的浴室用的是全頂式暖燈,這樣的燈光下,男人的褐發看上去近乎紅發。
平時用發膠整理得一絲不茍,但此刻傑德的發型淩亂,看上去也比平時更神經質了。
“……出什麽事了嗎?我睡了多久?”他問。
他的聲音把男人吓了一跳;傑德“啊”得跳開,然後捂住胸口:“天啊,你醒了……情況有些複雜。總之,你發燒了,我只能暫時把你放在冷水裏。藥品在卧室,我實在不想穿過那個客廳……”
“……我明白的,孩子實在很吵人……”
傑德和利茲有很多孩子,和看上去的樣子不同,他其實是個不錯的父親。
“幸好阿修最後把你暫時交給我們照顧,沒有丢進牢裏。外面情況太複雜了,那個博勒夫瘋了……”
林渡鶴從浴缸裏坐起身,他的雙手還帶着手铐,被毆打留下的傷口都已經敷上了防水凝膠。說實話,對于外面的情況,他并不是很關心。
“你有槍嗎?”他問傑德。
“呃,不,那種東西都是利茲喜歡玩的……”
“——給我一顆子彈吧,傑德。”
傑德的肩膀又神經質地一顫,狐疑地看着他。林渡鶴對他微笑,指指自己的太陽穴:“就一槍的事。”
浴室裏陷入死寂。打破沉默的,是來自客廳的一聲槍響。
林渡鶴眨眼:“看起來情況是真的很複雜。”
傑德把馬桶蓋放下,坐在馬桶蓋上,神色萎靡。過了一會兒,似乎是想好了該說的寬慰,他又擺出了那副傑德醫生的表情。
“聽着,林……”
“——你是想告訴我,以前的那種經歷沒什麽大不了的,是可以克服的,我順從後能得到的要比失去的更多……是不是?”
黑色的眼眸望着傑德,男人的眼神躲開了。
“——你也是。你也經歷過和我一樣的事。我都知道。”林渡鶴躺回冷水中,在水裏放松身體,“他許諾給我們父母夢寐以求的東西,許諾給我們名校的推薦信……”
“我現在過得很好,林。”
同時外面又是一聲槍響,傑德抱頭縮在馬桶蓋上。浴室的門被拉開了,外面是穿着染血晚禮服和高跟鞋的利茲,手裏提着獵狐槍。
“出來,我們得換個地方。”利茲讓幾個孩子抓住父親的手,“——子彈打完了。”
林渡鶴讓自己沉入水中,太可惜了,真的一顆子彈都借不到。
一只雪白的手将他從水裏提起來。利茲精致如瓷偶的臉近在咫尺,盡管已經為人母,她的面龐依舊有童年時的痕跡。
“你得和我們一起走。我們去眺望臺,去加納納那,”她對林渡鶴的語氣裏沒有敵意,“也許你能作為交換,讓那個瘋子住手。最好的結果是,他能帶你走。”
眺望臺上,鮮血一路從窗口滴向桌子。
“弄來了。”阿修朝他伸出手。
他的右手手掌被炸成一團血糊塗,炸彈的碎片全部嵌在右臂和右胸口。碎片全部被取出後,只能看出一個意義不明的飛行器輪廓。
加納納用紙巾擦幹上面的血跡,他讓精疲力盡的阿修靠在自己腿上休息一會兒;年輕人舒了口氣,合上眼就睡着了,血肉模糊的右臂還時不時抽搐幾下。
大約半個小時後,他得出了結論。
“你沒有辦法用它保存太過複雜的模塊,它太小了。或者自己搭載智能模組,或者你帶着控制器上船。”
廖無非搖頭:“我從來沒有擺弄過什麽控制器。”
半小時的期限到了,加納納再次讓他們抽簽,處決了一個抽到鬼牌的男人。被選中的人都很平靜地赴死,沒有掙紮——之前的人踏上死亡的方式是那麽平靜而無痛,轟擊半個頭部,屍體墜入大海……
“博勒夫呢?我想和老師說會兒話。”
“博勒夫不想出來。他不喜歡這個場面。”
“懦夫。”
加納納的手指推動那些零件,盡可能讓它們擺在原來的位置。
“炸彈的引爆并不連接在無人機上……它只能搭載一個模塊——我猜是最重要的一個,接收器。但是問題來了,你怎麽控制它們呢?假設你有十個炸彈,無人機自動帶着炸彈移動,生物紅外探測器功能應該是做在無人機上的。”
“我需要一個布滿按鍵的遙控器。”
“對,這個遙控器還需要一個提示功能……生物紅外探測确定生命體的位置和數量,就像阿修試圖帶回炸彈的時候,他靠近,炸彈引爆——這不是自動引爆的,而是你控制它引爆……我猜是震動。如果是十顆炸彈,那就是十種震動,你事先記下,如果有生命體接近那顆炸彈一米之內,震動信號就會傳回你的‘遙控器’,你引爆它。這個方式雖然簡單但是好用,只要你記性足夠好,就可能記下幾百種震動代表的信號……我懷疑你直接用了摩斯密碼。”
“事情不需要太複雜,加納納。”
“所以,你把遙控器放在哪兒呢……”
加納納起身,走向廖無非。他站在廖無非的身後,仔細地觀察這個人。
雙手沒有拿東西。就像廖無非說的,他需要一個布滿了按鍵的遙控器。
“……這個游戲從一開始就不成立。”他嗤笑着,将頭靠在廖無非的後頸,“就算你炸毀救生艇,炸毀游輪,我們也可以從旁邊的護衛船離開……我最大的損失只是這艘游輪而已。”
廖無非擡頭看他。男人病弱的面容上,只有那雙細長的眼睛明亮得出奇。
“為什麽選擇随機抽簽,加納納?”
“因為我把我的生命交給上帝。”
“你的生命應該交給你自己。”
“我自己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被你帶走了,它跟你上了開往機場的車,逃離了那個家族。被你鎖在車門外的是我的軀殼,它根本不需要什麽靈魂。”
天邊破曉。海風吹過他們的長發,黑發和金發糾纏在一起。
加納納附在他耳邊:“把控制器交出來。回到我這邊。”
“……加納納,我不是來殺你的。”博勒夫的神情出現了,他無助地看着往日的學生,“我只是想見你……”
“我明白,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的。就像我保護着他們……”
“給我個擁抱吧,就像以前我們見面時那樣……”
他向加納納伸出雙臂,瘦弱的手可以看見分明的骨節,在熹光下凹凸不平,宛如骷髅。加納納也張開雙臂,似乎想回應這個擁抱……
但是,他的動作在半途停止了。
“你的‘遙控器’,是牙齒,對嗎?”他問。
博勒夫的神色有一瞬間的迷茫,他不知道廖無非的設置。但就在他開口前,銀槍口已經抵住了他的眉心。
“下槽牙是震動感應器?”
轟擊。
“上槽牙是對應的炸彈引爆器。”
從上船起,廖無非就沒有吃過固體食物。
他大多都在喝茶,加了許多糖的茶,用糖分來維持體力。沒人懷疑這個病弱的人為什麽不吃東西,因為他看上去也并不像是還能吃飯的樣子。
但是,不吃固體的食物,是因為牙齒。
僅剩的下半張臉中,廖無非的牙床顯露了出來。他的牙齒已經被全部拔掉,換成了假牙,控制器的零件和線路,都埋藏在牙床和假牙槽裏。
一顆牙就是一個炸彈的控制器。啓動時,只需要用舌頭抵住那顆牙,然後用力咬下,就可以“按動”遙控器。
他為什麽不在自己體內裝滿炸彈,上船,然後在桌邊引爆?這個人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與其在病床上茍延殘喘,不如死在自己的炸彈裏。
也許他知道,殺了加納納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炸毀燈屋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他們需要的是指控證據,只有證據才能讓法庭定下桑德曼家族的罪。
只有阿修會相信這個人只是為了上船嗨一場,加納納已經開始尋找他屍體殘骸裏的線索。腦組織呈現煙花狀鋪灑在甲板上,盛放出一朵血肉之花。就在這朵血花裏,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圓球,像鳥蛋破殼前左右搖擺,開裂;新生的蝴蝶從裏面鑽出,扇動它濡濕的翅膀,迅速竄向空中。
這是廖無非的一顆“眼球”。
并不是眼球,他的右眼球也事先用手術取出,換上了仿真眼球,眼球中放的是搭載了微型無人機的紐扣攝像機。
游輪上的網絡是不足以實時傳視頻信號出去的,只能通過錄像;如果他用常規方法使用微型攝像機偷拍,攝像頭異常的閃光很容易引起加納納的注意,而且廖無非不覺得自己能帶着錄像活着下船。
微型無人機的翅膀是可以折疊的,它和紐扣攝像機以及儲存卡都待在廖無非的眼窩內,一旦廖無非死亡、顱內壓異常,裝在假眼球外的一顆超微小炸彈就會感知啓動,炸開假眼外殼,啓動無人機,讓它按照預設路線,将自己被殺的錄像送回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