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們是兄弟
滿地的水晶碎片,在舷窗外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今天的大海很平靜。船頭在海面上劃出一個完美的微弧,開始了巡航反複的路線。
救生艇艙還有爆炸後的焦黑痕跡,斷絕了這條船上的人逃往外界。廖無非沒有公布這條船上還有多少顆炸彈,但有一點确定,這些東西絕對是跟着他上船的,而不是像他故弄玄虛說的,是什麽很多年前留在船上的。
——賭場大廳上方的巨型水晶燈是那天最初的爆炸點,引發了嚴重恐慌。在所有客人都被送出燈屋後,第二次爆炸發生在救生艇艙。
阿修和以前一樣,躺在光如明鏡的地板上,有時随着輕微的船體起伏,他還會在地板上順勢打個滾。他記不得被困在燈屋上已經幾天了……
對,“困”在燈屋上。
盡管這句話聽起來很奇怪,但是在客人被送下船後,他們就被困在了上面。“包圍”他們的不是一支雇傭兵團,是一個廖無非。
“規則是……”
阿修又翻了個身,這次,身子碰到了旁邊的東西——
是黑西裝警衛的屍體。
整片大廳的大理石地板上,密密麻麻躺滿了屍體。
“哎,規則是什麽來着……”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船上的存活者達到特定人數時游戲才停止?其他條件是……太煩了,記不清……”
阿修坐了起來,眼睛盯着原來水晶燈的吊索,手指熟練地給沖鋒槍換彈:“總之盡可能減員就對了。”
規則如下:
船上有數量未知的炸彈隐藏在各處。
炸彈有自動計時和手動引爆兩種模式,以及特殊條件:廖無非死亡後,所有炸彈将一起引爆。
Advertisement
如果有外援接近,将立刻引爆所有炸彈。
如果船上超過半個小時沒有人類死亡,就将啓動一顆炸彈。
當船上活着的人類降低到特定的某個數量時,游戲将停止。
在原來,這條船上有一百五十名警衛與雇傭兵,游戲規則被通過廣播公開,在短暫的質疑之後,第一個半小時過去了。
船底右舷窗發生爆炸,如果類似的爆炸繼續在附近發生,保險儲水倉很可能發生灌水。這條巨型油輪的保險水倉被海水灌滿後,它面臨的問題并不是沉沒,而是失去平衡導致的側翻和折斷。
誰也不确定第一槍是誰開的——當發生死亡後,半小時之後果然沒有爆炸。
于是,游戲開始了。
多達數千間隔間、跑馬場、舞廳、餐廳吧臺……這條船上,随處都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服務員和水手是最先一批的受害者,他們手上沒有武器,不懂得戰鬥,就像狼群中的羊一樣待宰。在最初瘋狂的五小時內,大約有五十人死亡。服務員們驚慌地尋找安全的躲藏處,最後,他們逃向了那座高聳的眺臺。
人們蜷縮在一起,将眺臺擠得密不透風。加納納和廖無非坐在桌邊,眼神平靜。
——這是畢業考試。
一條船上,有行兇者,有受害者,有幫兇,有逃無可逃的死亡。這條船就是這個世界,也是你的家族。
你要怎麽選擇?
“讓他們躲在這。”加納納說,“阿修,去保護客房裏的傑德和利茲他們。”
阿修将機槍上膛,承重帶扛在肩上,槍口挺立朝外。他步下階梯時,下面跑來兩名警衛,轉輪式機槍的噠噠聲頓時響徹了整條狹小的走道,在對面的牆上留下一片絢爛血霧。
傑德和妻子利茲帶着孩子在客房裏。阿修趕去的路上,心裏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說不定他會看見一扇滿是彈孔的門,裏面是慘死的美好家庭……
——哦,不,滿是彈孔的門。
他站在傑德一家的客房門前,對着滿是彈孔的雕花木門扁扁嘴。傑德的妻子是加納納的妹妹,他可不希望給加納納帶去壞消息。
阿修踢開房門,迎接他的是一顆子彈。子彈擦過他的耳垂,留下一道焦黑的印子。
客廳的中間是一座用屍體堆起來的“防彈牆”,肉牆用沙發頂着做了加固,上面千瘡百孔。白金色短發的女人将獵狐槍的铳口對準門口,淡藍色的眼眸和加納納有幾分相似。從她身邊探出幾顆小腦袋,但很快就被她用槍杆壓了下去。
“利茲小姐!”看見她沒死,阿修松了口氣,“加納納讓我帶你們過去。”
“我們哪都不去。”利茲說着,冷靜地将獵槍再次上膛,“我的孩子我自己就可以保護。”
“你的丈夫呢?”
利茲用眼神點了點一本落在地上的、沾滿了血的書。書名有點難以辨認,似乎是一本得過獎的小說……
《只有死了的老公才是好老公》。
一個微弱的聲音從旁邊的洗手間門口傳來:“我在這……”
——傑德躲在洗手間裏,将門微微拉開縫隙。獵狐搶黑鐵色的槍管立刻朝向了洗手間,男人很溫馴地立刻關上房門。
看起來沒什麽地方需要自己擔心的。
阿修對她說了聲晚安,關上房門,打算回到加納納那邊;可就在回去的路上,他接到了新任務。
從通訊器裏聽見這個任務時,阿修立刻和通訊器對面的加納納要求了加薪,對方同意了。
這很難得,加納納非常摳門,很少會幹脆同意加薪。
——新任務是,盡可能把警衛們的武裝卸除,活着帶回眺臺。
這個任務的難度值得每個月加薪一萬美元,然後,果不其然,阿修預料到自己搞砸了。
他躺在堆滿了屍體的賭場裏,傷心又迷茫。好在有十幾個人願意放下槍,同意不和他戰鬥。
最後聚集在眺臺上的人數是八十七人。
船內也許還有零星的戰鬥,但那都不重要。阿修關死了通往眺臺的門,穿過擁擠的人群,回到了加納納身邊。
從剛才開始,加納納就在剪裁餐紙,把餐紙撕成一張一張的小片,一共八十七張小紙片,都擺在一個罐子裏。
這顯然是個抽簽罐。
“你想用抽簽來決定這半個小時的死者。”廖無非很清楚他的想法,“——把一切交給上帝裁決。”
然後,他再确認了一遍人數。
87,是包含了加納納、廖無非、阿修在內的所有人。
這不是單純的抽簽,這是抽鬼牌。在場每個人都一視同仁,都有八十七分之一的死亡概率。
比起自相殘殺導致的迅速減員,這個辦法可以降低減員速度,從而有更多的周旋時間。
“你的炸彈,應該是依托于無人機行動的,那種直徑為五厘米的微型無人機,去年就已經公布,只是還沒有人大規模應用過。”
廖無非不置可否。
“其中也并不是每一架無人機都是炸彈機,應該也有負責用紅外熱源探測來确定人類生存數量的……這些都是很簡單的邏輯判定,只需要提前設置好程序。無人機跟你進入燈屋,應該是裝在外套內側,然後一架一架起飛……根據預設的飛行路徑進入船內各處。”他說,“按照這個思路,一臺無人機幹擾器就可以全部解決。”
廖無非點頭。
“但關鍵不在于無人機。”
“關鍵在于‘引線’,也就是炸彈的引動器。如果引動器是設置在無人機上面的,幹擾器才可能起作用。”阿修難得聽見了自己聽得懂的問題,興奮地搶答;廖無非慈愛地看着他,也點了點頭。
所以,這場游戲現在的本質就是,半小時抽選一名赴死者來争取時間,盡快找到一臺無人機炸彈,确認它的引爆模式。
“那,先抽第一個吧。”加納納讓人将抽簽桶傳下去,“阿修,抽完你的簽,然後去找無人機。”
阿修抽了一張白紙出來,然後丢開,帶着槍從小窗翻下走廊。其他人抽到白紙後都露出了慶幸的表情,直到其中一個警衛從裏面抽出了打着X的紙條。
氣氛陷入了詭異的死寂。
加納納手中的念珠十字架在燈光下微微搖晃,他看着這個男人。
“你可以選擇從這裏跳進海裏。有一定的概率,上帝會拯救你。”他神色悲憫。
男人的臉抽搐着,看向眺望臺下黑色大海。這裏距離海面至少有六十米,跳下去就像撞在水泥地上。
緊接着,他選擇了另一條路,咆哮着向加納納沖來——灰色的牧師袍在劇烈海風中鼓動,純銀金屬在月色下凜然生輝,在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銀色雙筒槍管就已經抵住男人的眉心,扳機扣下幹脆利落,完成了一記近距離轟擊。
握槍的手上還纏繞着十字架的珍珠念珠,開槍時後坐力的抖動,讓十字架抖落出一串細碎銀光。
血型符合。
造血幹細胞符合标準。
血清檢查無異常。
心髒形态無異常。
……
HLA……半匹配。
何株看着這份化驗結果,有些意外。它很完美,這個人,就像是一個完美的供體,就為了今天成為供體而生。
再确認一下HLA測序和分型。這麽高的匹配度,雖然不是全匹配,但也是相當驚人的匹配度了。之前在臨床上,往往是血親之間的互相移植才會産生這樣高匹配的結果。
何株看着儀器前的李義,同伴很熟練地将試劑滴入試管,再把試管裝入離心盒。
“他們是兄弟嗎?”李義問。
“兄弟?不可能。他是……”
何株正要回答,但是話到嘴邊,突然停住了。他讓李義先取消這次檢查,将檢查項目轉為遺傳學方面的測序。
盡管可能性很低,但是……
不,不會有這樣的巧合……
這個測序結果出來得很快,李義看了眼報告,将幾個交叉點圈了出來,還給了何株。
“你從中國把他的兄弟找來當供體了?真有你的。”
何株看着報告,他想讓李義再測一遍,避免失誤。可是心裏知道,這個級別的誤差,現代測序儀器幾乎不可能出現。
——是匹配的。
兩者在遺傳學上,是兄弟,同父同母的兄弟。
這個“白甘蔗”,是被拐賣後失蹤多年的嚴文聰。
“拿一個硬幣。等等……算了,三個硬幣。”
母親把三塊錢硬幣交到嚴武備手裏。
“——帶小聰去樓下公園的搖搖車上玩一會兒。我得給家裏大掃除。”
嚴武備推着弟弟的學步車,笑着沖向電梯。母親在後面喊:“慢點!小心點!只許去樓下公園,不許亂跑!我從樓上窗戶一眼就能看見那輛搖搖車!”
一塊錢可以坐一次搖搖車,一次是十分鐘。家裏如果要搬東西啊、打掃衛生啊,父母就會讓大兒子帶着小兒子下去,讓家裏清靜一會兒。
樓下公園最近北面在裝修挖土,一片狼藉,沒什麽人來散步。嚴武備把嚴文聰抱上那輛舊兮兮的搖搖車,然後擡頭,往自己家的窗戶那看了眼。
——母親的身影晃過,正在擰拖把。她也透過窗看見了樓下,指指嚴武備,讓他別搗亂。
然後,她彎下腰開始拖地。
“小聰,咱們商量商量……”嚴武備趴在搖搖車上,扯扯弟弟的口水兜,“給你坐一次搖搖車,剩下兩塊錢,我去小賣部買一袋麥麗素,我們倆分着吃好不好?不許告狀啊。”
嚴文聰還不太會說話,奶聲奶氣地應着。
一枚硬幣塞進搖搖車,他立刻轉身跑去公園外的小賣部——這已經不是嚴武備第一次這麽幹了,這是自家樓下的小公園,來來往往都是鄰居,在他的腦海裏,這裏根本不會有任何潛伏的危險。
小賣部裏老板在睡覺,嚴武備叫了幾聲才把老頭叫醒。
“要什麽……”
“小包的麥麗素!”
“小包的好像賣完了……”
“幫我找找嘛!”
老頭打着哈欠,把蒲扇別再後頸,蹲到櫃臺下替他找。夏天很熱,附近是無窮無盡的蟬鳴,嚴武備也靠着櫃臺,跟着打了個哈欠。
“……喏,小包的。”
嚴武備留下兩塊錢,抓着零食沖了回去。
遠處,搖搖車嘈雜的音樂聲還在繼續。但還有人們叫喊的聲音,這讓嚴武備本能地感到不安。他走出石板路,那輛搖搖車在太陽下搖晃着、搖晃着,在它附近,父母、鄰居、公園管理員都在,每個人都面色慘白地張望尋找……
搖搖車上是空的,嚴文聰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