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除非林渡鶴陪我睡覺
在換了五家賭場後,手上的本金增加到了六萬美金。他們帶着蛇皮袋裏的錢離開最後一家賭場,何株沒有想繼續賭,他頭腦很冷靜,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人在某一件事上的能力是絕對有限的,譬如打牌,他只能憑借快人一步的心算,去贏那些想撞大運的人而已。
至于經驗、技巧,都是需要長年累月的磨煉的。賭桌上真正的高端局永遠都是在拼出千手法,所以他一旦去稍微大些的賭場遇到那些老賭徒,幾乎立刻就會原形畢露。
但附近的地下私家賭場不會再接待他們。私家賭場會将每晚盈利超過數額的客人列入黑名單,如果要一次性贏更多,就只能去那種上限更高的正規賭場。
那意味着水平更高的對手和無處不在的莊家,還有更大的籌碼單位——最小的籌碼,一枚合折一百五十元人民幣。
随時可以傾家蕩産。
“錢還是不夠,要不拿着這袋錢,去找個海島度假吧,哈哈……”
李義不是個健談的人,盡全力說了句自以為風趣的話。何株嘆了口氣,諒解了他的苦心。
但,這也不是全然無用的提議。
現在擁有了兩間手術室的啓動資金,至少是原來的兩倍了。手術要先開始做起來,才有機會采購更多設備。
他們帶錢回了馬薩斯島,夜很深了,船夫喝得醉醺醺的,收了他們兩倍的錢。新的手術室計劃建在島的南邊,那有一片很大的桔子林,靠近海岸的地方有個廢棄渡口,擁有自己的船只是必須的。此刻的南島上漆黑一片,就連供電都不穩定。
李義嘟囔,說剛才一定停過電了。何株起初并不意外,緊接着突然想起什麽,緊張地奔向關着嚴武備的貨車——英格在下午就往機場出發去印度,這裏的備用電源需要手動啓動,如果停電,根本沒有人會啓動電源,恢複貨車裏的醫療設備!
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跑向貨車,車門下面衍生出許多電線,連接到牆根的發電機,車裏此刻沒有體外循環器運行時的嗡嗡聲,何株險些連車門都沒敢打開——車門後,很可能是病床上已經冰冷的人體。
倒是李義先他一步拉開車門,反正沒有心理負擔。手機燈光照亮車廂,裏面的景象卻比何株想象得來的更為恐怖。
——病床上空無一人,束縛帶被割斷了,滿地都是散亂的帶子,與被拔下來的輸液管。角落裏,隔斷束縛帶的鋁制藥瓶蓋毫不起眼。
“他跑不遠……”何株的聲音近乎扭曲,“他離不開這座島……”
這時,林內的碼頭傳來輕響。何株立刻跑了過去——但弄出響聲的并不是嚴武備。深夜的廢棄碼頭,有一張竹筏停靠着,幾個大概七八歲的本地孩子或是站在竹筏上、或是半靠着竹筏跟着游在水裏,手裏提着手電和魚簍,顯然是來夜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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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看見何株沖過來也不害怕,仍舊自顧自玩鬧。這些孩子都不太會說英語,李義會幾句本地話,半說半比劃地交流,才弄清了嚴武備的去向——孩子們剛才就來過一次,有個“穿着藍衣服的男人”跌跌撞撞過來,讓他們用竹筏将自己送到島外。
他們有些害怕地看着何株,覺得這個男人的神情陰森恐怖。李義從錢包裏抽出幾張錢丢給孩子們,拉着何株匆匆回去了。
嚴武備在本島聯系上了行動組,被緊急送往本地的醫院。
被送入ICU前,他提供了馬薩斯島上的情況。在一周的治療後,他的情況稍微好轉,可以回國接受治療。
但當嚴武備問起馬薩斯島的調查時,菲律賓的合作者給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
“那裏沒有查到非法器官移植。”
“可能是他們還未開始,但他們已經準備開始運送設備了……”
“是這樣,我們查了那邊的手術室,這個診所是有報批的。”
嚴武備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以一個韓國人的名義報批的,整容工作室。”對方翻開文件夾,給他看了報批材料的複印,上面清晰地記錄着,申請人是韓國的Lee Jungyi,申請類型是美容/整形。
名字就叫“Dr.Liver工作室”,甚至還有一塊淡粉色的燈箱招牌——“更好地享受新生活”。
至于何株也沒有在那被找到。嚴武備很懷疑菲方的執行力,他知道這邊在針對可有可無的搜查時有多麽糊弄——何株根本沒有被他們放在眼裏,只是個小角色,嚴武備提出的調援申請也被駁回了,他們不允許他為了個何株從國內調來更多的行動增員,以免中方搶攻。
廖無非死了。但廖無非生前說的話很正确——真正困難的不是獨自去打擊犯罪,困難的是,當許多方勢力一起打擊犯罪時,如何去平衡這些勢力的暗中争奪。
在國內做了彙報會之後,嚴武備病休了一段時間。
菲律賓那邊的醫院限于醫療水平,只能針對嚴武備的症狀進行急救。回國後,本來是要做全面的體檢,但他把這事擱置了。
因為要去見一個人。
金哥在看守所,髒辮都被剪了,成了寸頭。他再見到嚴武備時,原來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已經消失了,這次和從前進局子不一樣,他很清楚。他接過嚴武備遞去的煙,狠狠吸了一口之後,就一直夾在手裏。
他們談了很久,達成了一個協議。
兩間手術室的設備很快運了過來。但距離他們最初說定的十間,還有着很大的差距。
何株手上只有醫護的人脈資源,找供體也不難,這裏有大片的貧民窟——難的是病人。
林渡鶴以前和他開過一個玩笑。何株問傑德是怎麽拉來那麽多病人的,林渡鶴說,買廣告位啊。
在歐美區域耳朵浏覽器或者搜索引擎下面買廣告位……
當時聽起來很像玩笑。但如果真的搜索“器官移植”、“腎髒移植”之類的關鍵詞,确實會出現許多的“咨詢頁面”。
還有就是雇人去各種病友論壇直接發私信。這種辦法聽起來很老套,但卻是最好用的。
畢竟咨詢手術又不犯法,給人在論壇裏發私信也是。
李義把電話機推給了英格:“交給你了。如果有電話打來……”
“為什麽是我?”
“這……接電話的工作……”
韓國男人好像會默認接電話的聯絡人一定是女員工,英格翻了個白眼,狠狠把電話機推了回去。何株在一邊吃泡面,一邊研究投放機制:“李義負責這件事吧。”
“為什麽是我?!我是主刀醫生!”
“她的咖喱味英語……”
這世上最容易被吸引的,就是求生的人。
一個上午,他們至少接到了五十多個電話與幾十封郵件。血樣将按照要求,用跨國快件寄到他們的檢驗室,那套至少值一百八十萬的檢驗設備是直接從傑德那邊拆過來的。同時,從貧民窟裏源源不斷的有供體資源。
很快就有了成功的配對,何株派了一張單給所有的醫療組,最先“搶單”的是土耳其的手術組。
英格和李義對這種方式的工作安排目瞪口呆。簡單、粗暴、高效、實惠,居然真的有一種方式同時滿足這四者。
臺面上,這家工作室是一家集“整容-療養-度假”為一體的韓國美容醫院;臺面下,兩間手術室開始無止休地工作。
但收支很快就出現了矛盾點。算賬時,僅靠兩臺手術的收入,就算滿排,也很難達成盈利。就算做再久,何株也攢不到錢。
他們都在等何株放棄。然而在第三個月後,何株帶上了所有的資料和手術排班表,拉上李義去了菲律賓的馬尼拉。
馬尼拉有這裏最大的借貸公司,史可荷。
坐在等候椅上,何株已經等了有兩個小時。
他不知道前面排了人沒有,等候室是單人的,一人一間。史可荷的公司簡介上沒有寫最低的借款額度,但這樣的大型借貸,基本都是五十萬美金起步。
就算是借錢,也不是來了就能借的,需要先提交資料申請,申請通過才會安排見面。就在何株懷疑對方是不是臨時把他們的申請駁回的時候,門開了,李義站在外面。
“到我們了,走吧。”
穿過用黑色大理石裝潢的寬闊走廊,可以看見前方的磨砂玻璃門。穿着黑色通勤裝的女助理等在那,鞠躬後替他們拉開門——空調冷氣,與濃重的雪茄味瞬間從裏面湧了出來,煙霧缭繞的辦公室裏,辦公桌後是一整面的落地窗。這套價值不菲的辦公設備上,卻坐着個和這裏格格不入的人。
肌肉男赤着上身,布滿龍文身的褐色上身肌肉發達。他緊貼頭皮的短發染成銀色,嘴上和眉骨穿滿銀環。見何株他們進來,這人揮了揮手裏的雪茄。
“你就是那個叫何株的中國醫生,對吧?”他問。
但這個問題根本不該被問出來——何株在菲律賓用的是假身份,林渡鶴在本地幫他辦的,一個普通的華商身份,名字很常見,叫張富。
而且,所有的申請文件裏都沒有他的參與——手術室名義上是李俊義,也就是李義的事業,“張富”只是作為“李俊義”的秘書。
這個男人,是怎麽知道他的?
男人吞雲吐霧,盤着腿靠在辦公椅上:“你用了假身份‘張富’,這套身份,就是某個人委托這裏幫你辦的。如果他肯和我睡,我本來是要給他免單的。”
何株反應不過來這個“他”是誰。在李義驚愕的目光下,兩人都懷疑,指的是林渡鶴。
“……想用兩間‘移植手術咨詢室’借六十萬美元。”他嘿嘿笑着,将雪茄按在那疊文件上當做煙灰缸,紙上瞬間冒起煙,“——沒門。回去告訴林渡鶴,除非他陪我睡,我才可能直接借你一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