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如何應聘匪幫頭目

每次路過客廳,英格都要做一些心理準備。何株被裹在厚實的毯子裏,如同身處襁褓;嚴武備則抱着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她建議他去醫院進行手術——現在四肢的傷口都是嚴武備為他做的緊急包紮,雖然也是訓練有素的戰時包紮手法,可是會有很大後遺症。

他們從泰國轉移到孟加拉,最後抵達了印度。英格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這麽走——嚴武備說,是為了擺脫追蹤。

他的裝備是一把92式。當調查組針對死者腦內的子彈進行彈道學檢測後,很容易就能推斷出這個行兇者的身份和職業。

“我能找開診所的朋友替你做些處理……但你想好之後怎麽辦了嗎?”她問,“你需要全天的照顧,也許我能再替你找個護工……”

“他會照顧我。我們想去北印。”何株說。

英格呆住了:“為什麽?”

——北印的混亂,并不适合現在這個狀态的何株。就算是英格也很多年沒有去過北方了,那裏幾乎是半個法外之地。

“有些事情,在那種地方會更方便實施。”

她反應過來了:“你想在那裏開診所、雇傭醫生進行手術嗎?”

“願意像以前一樣幫我嗎,英格?”

“你冷靜一點,何……嚴先生,你應該勸一下他。”

嚴武備低頭倒了杯拉茶:“我也覺得這個主意很有趣。”

她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英格轉頭喊了哥哥。

“——你以前做修車生意,有北印的朋友嗎?”

“誰會去哪?我只待在班加羅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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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一定要去北印嗎?你的診所就算開始營業了,你的病患也很難抵達那邊。那裏的交通……也許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樣。”

何株笑了:“我們不需要讓病患從國外過去。”

“你只做印度境內嗎?”

“我們只做一個環節——把器官從這裏的人身上摘出來,然後批量賣掉。”他說,“這裏的人口和經濟狀況,簡直就是個潛力無限的器官供應點。”

在短暫的沉寂後,英格扶着額頭站起來。

“我拒絕。”她說,“如果是手術,我們至少能讓病患獲得活下去的機會——不管這個機會是用錢買的還是什麽……但你這樣,你簡直就是……”

“把印度人當成肉菜?”

“我不能接受。”

“——我們把越南人、菲律賓人,可能還有泰國人、老撾人、孟加拉、尼泊爾……有什麽差別嗎?腎髒就是腎髒,腎髒沒有國度。”

英格輕聲嘟囔了一句印語:“他瘋了。”

“單純為了錢呢?如果價格分成足夠高,你來嗎?”何株仍然覺得能說服她。

英格指指哥哥:“我得照顧他。你們可以在這裏住一段時間,等從診所回來休養康複一陣子……但是北印的事我沒法參與。”

“真沒意思。那李義呢?你能聯系到他嗎?”

“——他死了,”英格聳肩,印度人對生死看的一向很淡,“所以我沒法再陪你了,我不能丢下我哥。”

在診所做了有限的處理之後,他們沒有回到英格家,而是去了酒店。

在德裏最高檔的金色酒店裏,嚴武備用何株提供的假身份訂了房間。他已經更換了一個背包,用的是大型樂器箱。

用麥粉調合的流食需要熱到40度,然後一勺一勺喂進去,不能嗆到。每天喂飯的時間往往超過一個小時,然後是洗澡環節,把吃飯時候落在身上的米糊全都洗掉。

渾身濕透的何株蜷縮着,他害怕眼睛進水,于是一直緊緊閉着眼睛。嚴武備用手指碰觸了一下他的眼皮,讓這個人整個縮了縮。

他想起墜海的那一瞬間。兩個人因為本能的恐懼而相擁,墜入海中,觸水剎那,巨大的沖擊讓他的神智陷入一片漆黑。

那時候,我是很難過的。嚴武備輕聲說。

難過?

他們來到孤島的時候。那時候,其實意外的……不想把你交給他們。

他的手掌環住何株的脖子,慢慢收緊。

——後悔了,很想讓他們回去,或者,就那樣和你一起死在孤島上。

“那你把我變成這樣,會後悔嗎?”

“不,反而很滿意。”他把淋浴頭舉到何株頭頂,慢慢淋濕這個人的全身,“這不是很好嗎?就像從前一樣,我保護你,甚至喂養你。”

“像媽媽一樣。”

“對,像媽媽一樣。”嚴武備跪在他身前,小心翼翼擁住他,在水蒸氣中一起變得濕潤,“像爸爸一樣,像空氣一樣,像水一樣……啊,好久沒這樣高興過了。好像就算下一秒死了也不錯。”

“對,實際情況要更複雜……現在嚴武備是最高嫌疑的對象,泰國的兩名死者都是死于92……他的行蹤現在不确定,因為反偵察意識很強,所以追蹤到泰國邊境時候就失去線索了。好了,我要先去會議室了。”李珂挂上和爸爸的電話,匆忙跑回三樓。會議室裏,還在讨論燈屋上的惡性事件。

雖然海盜船襲擊在東亞公海區域并不少見,但這個性質要更為複雜——何株墜海後,雇傭兵在船上燒殺搶掠,之後又被史可荷的海盜船襲擊,交火時各有傷亡。游輪的所有人林渡鶴雖然對事件出了說明,也願意停止燈屋的航行,将它停靠在菲律賓的船塢,但他始終沒有公開在法庭露面,都是通過代理人。

“燈屋一直是何株的庇護所,他需要依靠一個又一個庇護所才能行動,查到何株的下落,應該就能查到嚴武備的行蹤,”他們試圖通過何株去找人,“但是目前看來,他并沒有新的庇護所——不排除他已經死亡的可能性。”

“泰國那家地下會所的證詞很可疑……如果菲律賓的匪幫也參與其中……”

“他們認為是那個疑似嚴武備的人鋸斷了何株的四肢,将人帶走了。這樣的話,死亡的可能性非常高。可嚴武備會做這種事嗎?”

絕對會。李珂的手指快速按着彈簧圓珠筆。

“如果嚴武備帶着他逃亡……或者嚴武備一個人逃亡……”

那在海外把人找回來的難度會非常高,除非他留在泰國、越南、緬甸之類的地方。如果去了印度……

“最麻煩的情況果然還是去印度吧。”其他人也想到了這個落腳點,“那邊能批捕嗎?讓我們的人進去找。”

負責人搖頭:“可以走流程,但概率不大。”

“以前如果遇到這種極端情況,是不是能便衣行動?”李珂問。便衣行動的意思,就是以私人身份入境找人。“情況很極端了,他精神狀态幾乎崩潰,有強烈攻擊性——有槍。”

會議室裏,人們讨論了很久。前提是要确定他人在印度——李珂拿出了一個女人的文件。

是名叫英格的護士。

她回印度了。這個女人原來幫何株做事,在燈屋出事前下了船。

印度那邊還不知道他們被通緝。李珂讓人以何株親友的身份打電話過去詢問,很快有了答案。

——就在幾天前,嚴武備曾帶着何株去過她家。

第一步确定了,他們在印度。搜捕至少有了範圍。

“不過白天的時候,何醫生還有其他的朋友也打電話來問過他的行程,”她說,“你們知道這件事嗎?”

聽完屬下回報的信息,林渡鶴忽然有種無可奈何的感覺。

就像一只飛進蚊帳的蟲子,明明很快就能打死,卻折騰了一晚上都沒能幹掉。但何株已經不是擺在眼前最大的問題了,通龍死後,匪幫就像一鍋沸騰的熱油,幾乎快要達到失控臨界點。

泰荷在等他的回複,是把匪幫交給別人,自己去安于成為普通人,還是徹底改變一切,成為通龍之後的頭目。

海島的黃昏無論看多少次都美得驚心動魄。他看着漸漸沉下的落日,突然感到某種荒謬——如果一切都正常發展,他會在國內高中畢業,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找一份普通的工作,每天糾纏在升職和加班之中。到那時候,他的煩惱會是房貸和車貸,會是請不出假期送父母去醫院做膝蓋手術之類的。說不定那個平行世界裏的“林渡鶴”會想象另一種人生,比如辭職去環球旅行,然後遇見一個奇怪的男人,加入他的組織,從此和那堆雞零狗碎的俗事說再見。

“你有事嗎?”

身後,傳來了通龍父親的聲音。林渡鶴搖頭,請他坐過來。

“坐在這不無聊嗎?我從來沒特意坐在外面看過落日。”

“只是想考慮一些事……”

“你很不适合進入匪幫。雖然我們對孩子的戀愛保持自由态度,但說實話,你和通龍真的不是同一類人。”老人說得很直接,“他如果和你一樣,我的心髒就不用因為心梗搭橋了。”

林渡鶴笑了:“不适合嗎?”

“你現在就在想,我說你不适合了,你可以和泰荷說,自己要當個普通人了。”

“……因為……”

“因為我說你不适合。”老人嘆氣,“你有什麽自己想做的事嗎?随便什麽,都可以告訴我。”

林渡鶴呆了一會兒,他确實在想,但是想不到。

最近的、明确想做的事……好像是高二時候,起過去打職業籃球的念頭……

“所以從那之後就沒有了?”

“沒有了。”

“就算遭遇那種事的時候,也沒有想去死?”

死的話……不能說是沒想過。可是,在林渡鶴看來,這應該不該列入“夢想”吧?

老人很不服氣:“死得好也是一種本事。沒有哪個匪幫的頭目在成為頭目前還要想半天的,再這樣下去,你明天晚上說不定就要開始做簡歷了——這又不是需要應聘的崗位。”

“那它是什麽?”林渡鶴問,“我雖然很少見通龍做匪幫頭目做的事,可也大概知道那是些什麽內容。它如果不是崗位,就是罪名了。”

“黑道和白道是反過來的。我們的罪名就是你們的簡歷。”

這倒是……他忍不住苦笑,靠在椅背上長長舒了口氣:“這份簡歷很難做。”

“那是因為你還有牽挂。”老人拍拍他的肩,突然,他從夾克下面掏出一把槍,直接丢給林渡鶴,“拿着。”

年輕人不明所以。

“你需要去看看你的牽挂。”

“我沒有什麽牽挂……你是說阿爾嗎?如果是他的話……”

“不是那個小惡魔。他才用不着你來牽挂,就算把他丢去柴達木,他都能自己活着回來。”老人将林渡鶴拉起來,回到屋內。在廚房旁邊,從來沒打開過的地下儲物室入口此刻居然是打開的,“——你得重新學會自己做決定,你重新做的第一個決定就是,怎麽處理你的牽挂。”

那把槍很沉重,林渡鶴握着它,內心忐忑。他知道這種事,比如進入匪幫或者黑道的投名狀,就是親手殺一個人……

有這種必要嗎,自己也不是沒有和通龍一起行動過……

他走入地下室的通道。老人沒有和他一起下去,只是站在外面,對他揮了揮手。

儲物室的門被打開了,地下室的燈是亮着的。林渡鶴看見裏面有兩個人影坐在昏黃燈光下,那是兩個熟悉的身影。

是他的父母。

“……你到底跟什麽人在一起?”父親的聲音明顯還在顫抖,顯然從美國的家被“請”來這裏的過程很不愉快,“你知道他們對我們做的事嗎?你這段時間,到底和哪一批人在鬼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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