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時候讀書,沈珺便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沒有耕耘沒有收獲。沒見到商石雄之前她還算勤勞刻苦。直到商石雄出現,往她開了線的書包裏塞了一大把錢之後,她的想法變了。
她用那筆錢請班裏的同學吃了學校超市裏的冰激淩,對于年幼無知的小女孩來講,同伴的誇獎和追捧令人飄忽所以,得意忘形。
商石雄的愧疚和富有成為沈珺私下放縱的理由。
沈珺遇見秦則謙的時候,仍然沉浸在一種不思進取的叛逆階段中。兩人的第二次見面,是在某家酒吧。
地址自然是秦則謙給的她。
自從在商石雄去世的酒店見過他,兩人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不得不說秦則謙是個撩妹高手,而彼時的沈珺過于年輕。剛上大一,廣交好友,女孩子一個賽一個虛榮,沈珺尤為甚。
沒了商石雄這個atm機,沈阿香忙着和新男友糾纏不清。沈珺跟隔壁班班花第二次明裏暗裏互為嘲諷後,躺在女生宿舍小床上給他發信息,問他還負不負責了?
那時軍訓剛過,小風扇在天花板上吊着,呼啦啦亂響。沈珺打開陽臺窗戶通風,被舍友一頓吐槽,但沒明說。
沈珺忙着和秦則謙聊天,沒搭理她。收到秦則謙給的地址,她立馬下床跑去洗手間沖澡,心裏那些盤算也稀裏嘩啦往外冒,秦則謙看上去二十多歲的模樣,自然是比她成熟,經歷的事也多,她一邊沖澡一邊想着自己到底怎麽裝腔拿喬才能不甘拜下風。
她套了一件黑色無袖緊身短裙,化了個非常心機的素顏妝,戴上墨鏡。出門穿鞋時感覺帆布鞋實在不搭,從櫃子裏翻出一雙看起來沉悶無比的馬丁靴。雖然沉悶厚重,卻是她最喜歡的一雙鞋子,四位數,昂貴無比。
九點零六分,有人邁進酒吧門,她扶了扶墨鏡,默默跟了進去。
酒廳裏的燈暗一半,閃一半,人影交疊着全部湮沒在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中央。她向裏望了眼,沒看見人,只見兩位身材火辣不着片縷的美女在舞池裏搖。
年輕的靈魂炙熱瘋狂,她用中指扣下眼鏡,竟覺得這也挺好看的,等她從秦則謙那裏拿到錢,非也得來比這兒還要高級的地兒放縱個幾天幾夜。
沈珺沒心沒肺,且擅長見風使舵。
她把目光移開了。
于是,和秦則謙四目相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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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男女女在吧臺親密會晤,他坐在一邊,身旁留了個位置。他們偶爾交談,或笑或鬧,有輕微的肢體動作,他沒看別人,只看着沈珺。
他的頭頂炸裂開來金色的燈光。
沈珺看着他,手捏在挎包鏈條,下意識地拽了拽。
她想,幸好自己戴了墨鏡,不然他是不是能看到自己這會兒表面淡定,實則內虛,瞳孔甚至渙散。
他像是商石雄的進階版本,氣質放浪,身價不菲。
沈珺走到他身側,秦則謙就把手搭過來了,攬在腰側。
滾燙的手掌。身體仿佛被電流過了一下,軟了半邊。
沈珺把手搭在他肩側,臉墊在上面,另一只手摁在他身前,在外人看來如此親密的動作,秦則謙卻是感知到一絲防禦。
他們沒有任何一處是肌膚相貼的。
于是他擡起指骨分明的另一只手,動作迅速又有些不講憐惜地摘掉她翹鼻之上的墨鏡,丢到了吧臺上,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随即,舞池裏進入高.潮,背景音樂激昂澎湃。沈珺瞳孔之上劃過一絲抖顫,嫣紅嘴唇微微半張,姿勢別扭地擰了擰身子,拍他的肩膀。
“墨鏡很貴欸。”她嬌.嗔道。
他咬她耳朵:“賠你好不好?”
他那語氣暧昧得很,正如他們現在的關系。
沈珺眨巴眨巴眼,她知道自己長了雙漂亮的眼睛,閃亮又無害,撲簌着長睫問他:“你要賠多少?”
男人撇撇嘴:“你要多少?”
她那時想,秦則謙的表情裏多少是帶了點兒嫌棄的,但又讓人分不清嫌棄占了多少,痞味兒又占據多少。
沈珺忽地斂笑,霍地推開男人身體。秦則謙的表情遺留在臉上,措不及防地看她一頓操作,收起原本攬在女人腰側的手,摩挲起水晶玻璃酒杯。
她急了。
“你能不能講點信用。”
生氣了,龇牙咧嘴,像一頭兇巴巴的小獵豹,卻因為沒有底氣聲音不大。
他笑了聲,嗓音含着酒:“又沒說不給你,過來。”
他招招手。
沈珺不動。
他于是扯她,把她往懷裏帶。
“你喜歡哪裏?帶你去玩兒。”
沈珺愣了愣,覺得男人話題轉得過快,她這會兒還沒察覺到男人的意圖,也不曉得,等她察覺,為時已晚。
小姑娘生氣又犯愁的表情逗笑了他,他揣摩她的年齡,十七,十八?反正肯定不足二十。
“成年了麽?”他問。
沈珺:“快十九了。”
一旁坐着的男人哈哈大笑:“阿謙,才十八啊。”
秦則謙挑了下眉,啧了聲:“我以為才十七呢。”
沈珺瞪圓眼睛:“我已經上大學了。”
“你看着像中學生。”
話裏話外,都是挑逗。
沈珺決定小賭一把,她撐起雙手,将自己的身體往外推。
秦則謙任由她推了一會兒,收緊小臂:“別鬧,待會兒給你。”
旁邊的男人又開始了:“哎吆吆,阿謙要給小妹妹什麽呀?”
秦則謙沒搭理他,從吧臺上拿了杯酒給沈珺灌下去,直接帶她出了酒吧。
臉頰轟得一下燒了起來,眼前的景象晃了又晃,像坐在船上,底下是蕩漾的海水,圈圈圓圓,圓圓圈圈颠倒。
沈珺在半醉半醒中間提起一口氣,抵着車門問他:“你、你給我!”
秦則謙勾着她的腰,拍拍她的臉:“爺給你,都給你。”
秦則謙笑跟不笑完全是兩種模樣,不笑的時候諱莫如深,笑得時候吊兒郎當。
這會兒他笑着,兩種姿态全部顯現。
沈珺不反抗了,她抓着車門的手松開,秦則謙也不管她,躬着身把她往車排後座送,他的胸膛抵過她的側臉,蹭上了一絲粉底液,她擡手抹了一下,本想抹掉,卻抹開了。
他抓住她略微冰涼的指尖,揉了揉。
“着急了?”
他捏着她下巴,唇便湊了過來。
沈珺到底年輕,沒見過這種刀槍直入的陣仗,一下子就清醒了。
秦則謙也是被她勾起了興趣,嘗過半點兒滋味更覺誘人,他有了想要更加深入的想法,于是耐着性子,沉了語氣:“喜歡哪裏?”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沈珺睜着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看他,乖巧應聲:“喜歡海。”
一個小時後,兩人出現在浮沱海邊。
沈珺已經不是很記得那天晚上兩人在浮沱海邊的車廂裏折騰了多久,年輕人,精力旺盛,不知疲憊。
後來她回憶起來,就覺得那人不費吹灰之力地編造了一張漁網,而她是困在網中央的魚,一切都在引導者她跳進他的網,關鍵是她也心甘情願。
如果真要她說出那晚除了痛楚的記憶點,大抵是秦則謙在急不可耐中拉掉她心愛的馬丁靴,卻無心嘲諷了句——
“這是什麽鞋,一股兒廉價味兒。”
沈珺哼哼唧唧,說那是她最喜歡的鞋子。
秦則謙一臉不屑,調侃她眼光真差。
一語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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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槽無果後,沈珺很快便回了崗位。
趙剛知道她回來,沒找她談話,直接給她分配工作,讓她去劇組跑一趟。
劇組就在郊區影視基地裏,沈珺帶着吳雨恒前往,下車前給之前談好薪酬的公司hr發消息,告訴她自己暫時無法任職,态度誠懇地道過歉後,那邊沒回複。
吳雨恒年輕,對劇組演員有所向往,一下車就問沈珺:“珺姐,咱們今天能見到女主角嗎?”
沈珺道:“應該能見到,但具體能不能有接觸就不太好說了。”
吳雨恒想了想,又問道:“那我能去找她要簽名照或者合影吧?”
沈珺道:“這個我就不管了。”
吳雨恒兩眼放光:“珺姐你簡直太棒了!你請假這兩天我們都快累垮了,但你一回來就說要去劇組,組裏的人都說要我帶簽名照什麽的……”
沈珺一聽,原來是組裏的人要,組裏人不多,這幾天她休息都沒怎麽麻煩自己,想是焦頭爛額。
“沒關系,你先去要,要不來我找導演要。”
吳雨恒簡直要興奮地跳起來。
不過這種興奮只持續到走進劇組後兩分鐘。
不知道什麽原因,女主角和導演撕起來了。
攝影棚裏百十個人,沒一個敢吭聲,就聽見那名叫做林妙璐的女一號歇斯底裏的發瘋。
沈珺和吳雨恒站在不遠處,沒往裏進,也不往外出,目睹了一個導演是如何被人指着鼻子咒罵的情景,關鍵這人得比他小個十來歲。
吳雨恒原先聽公司裏人說,林妙璐是電影學院的學生,網上風評不多,主要是因為沒什麽作品,但這下來頭不小,《後悔》這部電影的投資方是她的金主,電影播出勢必能火一陣,能不能繼續火就看她的造化。
吳雨恒看見女主耍大牌的尿性,約莫着此人很難大火了,于是沒了要簽名的想法,探着頭繼續看。
他見過那號金主,感覺這女主豔福不淺。
公司還有人說女主和沈珺長得像,他看清楚了,還真是。
吳雨恒立刻就湊近沈珺道:“珺姐,這女的長得是真和你像。”
沈珺心道可能吧,那人就喜好這一挂。
吳雨恒又說:“珺姐,你說她和投資人——”
吳雨恒話說了半句,卻被沈珺狠狠拍了一巴掌,他緊皺眉頭想問咋了,一擡頭便看見那金主來了。
金主從容不迫地在兩人身旁經過,甚至還駐足了一秒,冷哧了聲。
吳雨恒以為自己聽錯了,想問沈珺聽到沒,卻看見沈珺翻了個白眼。
吳雨恒:“……”
與此同時,沈珺收到了hr發來的回信。
那邊說,公司已經找到新的入職者,煩請她解決完上家公司的糾紛再來應聘。
沈珺郁悶,她和hr一直聊得不錯,但是這次她的回複卻充滿憤怒。
hr回她,因為面試你我都被罰了,拜托你有點職業操守好嗎!沒擦幹淨屁股就敢找下家,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誰嗎?趕緊互删!
沈珺問她能講清楚嗎?
hr道你還在裝!你最近在跟什麽項目,得罪什麽人不用我來提醒吧???!
沈珺臉上的疑惑消失,逐漸面無表情。整個人一下子變得冷漠疏離,隐約還帶了怒意。
不遠處的導演,姿态無奈又小心。
站在導演對面的林妙璐早已從歇斯底裏變成梨花帶雨,挽着金主胳膊嬌滴滴地訴說着委屈。
沈珺長長舒了一口氣,慢慢攥緊了手機,她有一種想把手機砸出去的沖動。
——沖着那對狗男女。
只是一直等到場面調解完畢,金主攬着女主細腰從她面前走過,她都沒砸出去。
她咽不下這口氣,無論是七年前,還是當下。
他像一只蒼蠅一樣卡在喉嚨裏,好不容易壓着惡心咽下了,又滾了上來。
怪只能怪自己沒本事,如今又要在他手下讨飯吃。
吳雨恒小聲詢問道:“珺姐,咱們是等會和導演溝通啊,還是……”
過了幾秒,沈珺道:“算了。”
吳雨恒:“啊?回公司?”
“不是。”沈珺調整姿态,抿了抿唇。
她說她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