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電影通常在殺青之後才會打包給後期公司進行制作,在成片出品之前,需要一個精美點睛的宣傳片。如今《後悔》拍攝尚在中期,副導演就将之前拍好的鏡頭打包發至億華火速趕制。春節将過,初六上班,沈珺便又給組員分配任務——重做。
《後悔》這個項目的鏡頭分配可以說是統籌部員年前嘔心瀝血趕出來的,知道導演那邊催得緊,而且女一號親自跑到公司來交待。可以說是手下所有項目都推遲,一切為《後悔》開路。
然後現在說要重做,原因不言而喻。
那個在片場把導演罵得狗血淋頭,和投資人卿卿我我的女一號,被人下了降頭。
組員難免會讨論八卦,沈珺任由着她們講。
姚莉莉勁頭兒最大,她和林妙璐年紀相仿,對二十歲女孩的心理了解透徹,時刻關注微博,借着年前熱搜的事情,開展一系列有根有據的分析:“我覺得應該是從熱搜被撤的時候就出現了感情危機,熱搜肯定就是林妙璐團隊買的。要不說一部電影或者電視劇開始之前兩個演員都要傳緋聞呢,林妙璐這正好,不跟男一號傳,直接上投資人,風浪肯定更大,雖然多得都是不好的聲音,好歹熱度起來了,但大佬又不需要熱度,得知自己傳緋聞,肯定就不樂意了。”
吳雨恒道:“自從我上次在片場見到林妙璐那股兒彪悍樣,我現在是對女明星一點期待都沒有了,人前小白兔,人後老潑婦。”
組裏人笑做一團,趙河洛難以置信道:“也不全是那樣兒吧,不能以偏概全......”
姚莉莉道:“肯定不能都這樣,這都是慣出來的,要我說林妙璐這次是沒把握好度,她要是不放這熱搜,跟在投資人後面老老實實的,以後在圈裏還不是順風順水啊。”
吳雨恒道:“關鍵是你們知道不?那投資人巨帥,巨有型,我見過兩次。”
姚莉莉啧啧道:“連男人都誇有型了。”
趙河洛緊接着道:“連男人都不放過。”
吳雨恒欸了一聲:“去你的,別亂講。”
沈珺聽得差不多了,吩咐組員們抓緊時間工作,別開小差。上班期間盡量做完,晚上就不用加班。
後來這句話,沈珺一連說了七.八天,甚至連周末都不能避免。
年初始,《後悔》項目的相關制作小組組員,個個加班加到眼冒金星,嗓子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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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新年開工的第三周,沈珺給部員定了奶茶外賣和甜品,請大家吃。
女一號确定被換,之後的工作繁多,而導演有意将電影定于暑期檔,可以說時間緊迫。組員們頂着黑眼圈,吸到珍珠奶茶的瞬間蹙了蹙眉頭,扭着身子對沈珺道:“珺姐,下次要給我們定涼的。”
有吃的還挑,有人起哄說這話的人膽子忒大。
那人卻道:“我就是腦袋糊住了,想用冰奶茶刺激一下。”說完又朝沈珺笑,“珺姐莫要生氣啊。”
沈珺道:“這有什麽生氣的,這段時間你們辛苦了,下次有想吃的提前告訴我一下。”
衆人又是感嘆:“珺姐你也太好了叭!”
沈珺想到了什麽,從包裏掏出一個小袋子,轉頭道:“那大家好好工作啊。”
沈珺一出去,姚莉莉就問吳雨恒:“珺姐最近心情特好,發現沒?”
吳雨恒正在被雞零狗碎的任務煩惱着,嘆息道:“好像是?”
姚莉莉道:“珺姐出去的時候拿了化妝包,該不會晚上不加班了?而是去約會?”
吳雨恒又嘆了口氣:“可能吧。”
姚莉莉瞪大眼道:“珺姐戀愛了嗎?”
吳雨恒:“......嗯?真的假的?”
沈珺從洗手間出來,回到工位,拿起包:“今天我有事情,就不加班了。有什麽工作上的事情大家微信聯系。”
姚莉莉看了眼唇色嫣紅,膚白貌美的沈珺,與吳雨恒對視了半晌,等人一走才開始再次碎碎念:“今天是二月十四!”
吳雨恒道:“情人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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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禾的車停在公司樓下。加班十幾天,元宵節都過了。
沈珺很少過節日,一般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加班的路上,家裏沈阿香和沈默兩個人也能把日子過的有滋有味。她最近也很少聯系周易禾,不過周易禾隔三差五就會發來一些圖片,類似于初五那晚玻璃水杯盛檸檬的感覺。
然後掐準時間,在她稍微空閑的時候與她聊上幾句。
沈珺常常剛回完消息就被人叫走了,一走幾個小時。她告訴周易禾後,那邊總能馬上回複消息,告訴她沒關系,別太累。
沈珺只能說,怎麽可能不累,她知道自己是笑着的,她也會給周易禾開玩笑。
周易禾聊天時酷愛給她發一些萌萌的表情包,和他近一米九的身高外形完全不符。而見面的時候明顯不如網絡聊天熱情。沈珺願将其稱作為雙重人格,随着時間的流淌,兩種性格便合二為一,悉數展現。
沈珺悄然走到車門前,弓起食指中指敲了敲車窗。
北京的冬天幹燥而冷,寒風似刀。
她穿着一件霧霾藍的長款大衣,圍着米白色針織圍巾,臉上的表情很淡,隐約中帶了笑意。
周易禾摁下車窗,躬着脖頸湊過來,眉眼清秀:“上車吧,外面冷。”
沈珺嗯了聲,上車問道:“你等了多久?”
周易禾說:“沒多久。”
車裏有一股淡淡的香氣,暖得很。
沈珺摘了圍巾,疊好放置在雙腿上,又将大衣褪下,搭在身上,放低聲音:“我們去哪?”
他們的第二次見面,沒有別人了。
周易禾低聲道:“我确實有一個中意的地方。”他轉頭看向沈珺,似乎是想征求她的意見,可并沒說具體目的地。
他的音色又是那種有些纏綿的語調,很輕,無端給人一種溫柔的吹拂。
“那就去吧。”沈珺撓了撓額角,“我沒意見。”
周易禾突然低低地嗯了一聲,随後靠過來,停在與她一掌寬的位置。
“你最近很累吧?”
沈珺窘然眨眼:“我氣色不好?”
“沒有。”
那就是有。
周易禾回到駕駛位,順道将她腿上的圍巾和外套放在後排,沈珺望向窗外漆黑一團的天,無端松了口氣。
車子啓動,奔向寬闊馬路,車流湧動,霓虹閃爍。
沈珺被暖風吹得昏昏沉沉,一路像是睡在搖籃裏的寶寶一般乖巧。
高檔住宅區的地下停車場,燈火通明,豪車如同商品展售排排整齊。
周易禾本來不想叫她,知道她最近一直在加班,又看她睡着的樣子格外喜歡。
她樣貌沒變,氣質卻如同抽筋剝繭一般換了完全。他記得她以前就是個太妹,如今卻舉手投足間充滿歲月靜好。
他剛解開安全帶,沈珺便醒了過來,車廂內黯淡,她不熟悉這裏的環境,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對面停着的一輛黑色大奔。
她擡手摁着額角,晃了晃腦袋,眼睛酸澀又脹,聲音也是剛睡醒那樣的沙啞幹澀:“這是哪?”
“我家樓下。”
沈珺掀開眼皮,轉過頭道:“你家?”
周易禾嗯了聲。
沈珺擡頭一望,确定他貌似真的沒有在騙自己,詫異道:“你帶我來你家?”
周易禾道:“是啊。”
不知道為什麽,沈珺竟覺得他這聲是啊,無比坦蕩。
沈珺道:“天黑了,你帶我來你家,做什麽?”
周易禾道:“做飯。”
沈珺不說話。
周易禾又說:“本來想先去一下超市的,看你睡得香就沒叫你。想着家裏還有些青菜和肉,也可以做一桌好菜給你嘗嘗。”
說完又補充道:“還有炸雞,酸甜口的。”
沈珺扭着頭一眨不眨地看他。他開了一路車,難免有些困頓,兩只手擡高墊在腦後。燈光落在他眉眼中,晶晶亮亮。
真誠得要命。
真正的獵手,往往以獵物的形式出現。
周易禾,是獵手還是獵物,沈珺有些難以分辨。
如果是獵手,那他裝得也太像了。---
後來沈珺沒有吃到周易禾做的飯,她只來得及将他的獨身公寓參觀了一遭,感嘆這人良好的生活品行之餘又坐在他高高的椅子上觀察他做飯的身影。
然後,接到了沈阿香的電話。
沈阿香出了點小意外,正被人開車送到醫院。顧及到身邊沒人照顧,連醫院都選的是距離沈珺公司較近的一家。
沈珺很擔心,一想到沈阿香之前同她講過的話,還有前段時間瘋了一樣給她介紹男友,盼她結婚,忽然就有些理解。
如果沈阿香有位伴侶,也不用大半夜讓肇事者送她到很遠的醫院,再小心翼翼地給她打電話。
她倚在副駕駛位,用兩條手臂将自己環起來,半只拳頭抵在嘴唇間,心事重重。
不知不覺就到了沈阿香所在的醫院,沈珺叫停,周易禾看她一眼,似乎明白她想道謝而後獨自離去的心意,不急不忙地停好車道:“我跟你一起。”
沈珺下意識拒絕了他。
手指頓了一下,周易禾低聲道:“民事糾紛人多壯膽,你一個女孩子,我不是很放心。”
她又想拒絕。
周易禾又問:“好不好?”
她沒辦法拒絕了。
沈珺和周易禾一起走進醫院大門,她給沈阿香打電話詢問樓層和房間號,沈阿香說完又交代她不要着急,片子出來了,問題不大,現在正在等複查結果。
電梯裏,人頭攢動。
沈珺從金屬鏡面裏看到她和周易禾站在一起,便多看了一眼周易禾。
她越來越覺得身旁這個男人和別人有一些不一樣。
除了優越的外型,她之前能講出的優點只有溫柔,現在多了一個貼心。
他應該是在及其溫暖的家庭中成長,父慈母愛,自小被呵護,也懂得呵護別人。他的戀愛經歷不算多,她猜測絕對不超三次,他很真誠,談吐舉止大方,很有自己的想法。
這種人,會活得很好。
和他在一起,也會過得很好。
像是做了一個重大決定,就在某個匆匆而過的瞬間,沈珺有過一絲萬死不辭的沖動。
開始了,真的開始了。
她甚至有些期待。
電梯開開合合,最後一次打開時,沈珺一眼望見沈默。
思緒戛然而止了。
沈默往前走了兩步。
他在人多的時候會很安靜,眼眸裏閃着令人心疼的光。
他頓在原地,嘴唇翕動,小聲地叫了聲媽媽,沒有人聽見。
沈珺看到了。
她想到顧城的一句話,你不願意種花。你說,我不願意看見它,一點點凋落。是的,為了避免結束,你避免了一切開始。
沈默呱呱墜地至今,她獨身六年。
為了避免結束,她避免了一切開始。
一旦開始,就是結束的開始。
周易禾問:“怎麽了?”
沈珺茫然道:“嗯?怎麽了?”
她緩慢地掖了掖耳邊碎發,習慣性地扯了下嘴角,對沈默招手:“沈默,過來。”
沈默慢吞吞地走過來,一聲不吭。
周易禾的視線讓他有些不自在,倔強的抿着唇不看他,走向沈珺的另一邊。
沈珺道:“沈默,這是周叔叔,叫周叔叔好。”
周易禾聽到小朋友用很輕,宛若氣音的語氣說了句周叔叔好。
周易禾道:“你好。”
沈珺道:“周易禾,沈默是我的兒子。”
她語氣很平靜,人也很平靜,平靜到,像是在進行一場盛大而華麗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