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默被沈阿香表哥的兒子接走了,按輩分,沈珺要叫那人一聲表哥。
表哥年近四十,家裏兩個孩子,小的那個比沈默大不了幾歲。
這是沈珺第一次托沈阿香以外的人照顧沈默,格外不好意思。
表哥只說了句應該的,又看了眼沈默,“這孩子乖得不像話。”
沈珺站在人影憧憧的走廊處,沉默道:“那也是麻煩。”
那句話像一個炸.彈,沈默聞聲驚醒,措不及防地開口:“我不是麻煩。”
沈珺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默的眼神異常堅定,聽不懂的神态也格外明顯。
表哥不厭其煩地給沈默講解沈珺剛才話裏的意思,沈默聽懂後才點點頭,說知道了。
二月中旬,天氣依舊寒冷,醫院裏的溫度卻很高,高得讓人煩躁不堪。
表哥給沈默講完,又給沈珺講,話裏的意思大約都是孩子沒爸爸,敏感的話不要多講,還要沈珺多陪陪沈默,沈阿香年近半百,之後過幾年身體就要走下坡路。
擱平時,這話沈珺都不想聽,不過看在表哥照顧沈默的份上,又細裏品味到話語真摯,于是态度謙卑得聽完,無奈地說自己實在是太忙了,要掙錢養家。
然後表哥也嘆了口氣:“就是這樣的,都不容易。”又指了指走廊拐角站着的周易禾,“那人是你新交的對象?”
沈珺扭着頭看周易禾,只一眼。
也是忘不了的一眼。
男人身形修長,一身黑衣。黑色碎發垂于額前利落整潔,眉眼深邃。修長指節中把玩着一塊黑色的手機,興許是手大,那手機厚厚的一塊兒跟他比對竟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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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什麽表情地盯着手機,并未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沈珺道:“不是。”
表哥哦了一聲,又道:“小夥兒長得挺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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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珺拿到沈阿香的檢查結果,好在只是扭傷,沒有骨折。醫生交待卧床休息幾天即可,疼得厲害可以輸兩天液。
她沒讓沈阿香回家,回家不太方便,索性直接給她辦理住院手續,讓她在距離自己近的醫院住兩天,公司事情多,她也可以抽空過來照顧沈阿香。
肇事者态度還好,知道沈阿香傷得不重,且醫藥費也單薄後,留了兩千塊私了。
沈珺收下了,全都交給沈阿香。
忙完這些,沈珺才又看向一直同她保持幾米距離的周易禾。
沈珺覺得好笑。
這是因為知道她有兒子,所以不打算繼續了?
那還不走幹什麽?
沈珺看着他,面無表情道:“很晚了,你回家吧。”
周易禾欲言又止,沈珺很快別過頭。
她不是讨厭他,而是發覺自己尚對他有好感,尤其是他那副茫然無措的模樣,讓人覺得有些呆萌。
周易禾還捏着那塊手機,都快被他捏粘了。自年初始,沈珺對他的态度就一直熱絡,如今一下子冷淡,讓他左右為難。
這兩次見面他都沒見過她有很大的情緒波動,把什麽情緒都隐在心裏,當下的排斥卻過于明顯了。
周易禾擰了擰眉,覺得沈珺好像是不願意同她交流。
他說了句有事再聯絡,沉默數秒後轉身離開了。
走廊這邊相對安靜些,沈珺倚靠到牆面上,緩緩閉上了眼,嘆息一聲。
黑暗中,沈珺聞到一股嗆鼻的藥水兒味道,這讓她想起生沈默的時候,也是一個夜晚。
她痛了十二個小時,才把沈默生下來。
剛開始的時候她開得特別快,二十分鐘開到三指。臨床的孕婦都羨慕她,說她年輕就是好,開得快,生得快,恢複得也快。
沈珺都沒什麽感覺,被護士攙扶着走進了産房。從她躺下去的那一刻,她不開了。
不開,就不能生,錯過了打無痛的時間,只能生等。
熬得她想死。
她只能看到産房白色的天花板和白色的燈,照着她滿眼淚花。她終于體會到母親的偉大,因為那一瞬間的恐懼和孤單是無以訴說的,她特別想念沈阿香,但那時沈阿香正和小丈夫恩愛,根本不知道她要生了。随之,對秦則謙的恨湧來了。
如果詛咒能殺人,那一晚秦則謙不知道死過多少次了。
她咬牙切齒的在心底咒罵,那恨意至今未消。
十個小時後,她的身體漸漸放松,産房的護士才開始忙碌起來。
仔細想,其實生孩子這件事沒什麽特別的,世界上生過孩子的女性太多了,她只能算是其中一個。
可那一天,确實因為沈默的到來,變得有些跌宕。
沈默生下來時不愛哭,被護士狠狠彈腳尖,哭了一聲又沉默了。
沈珺心想,這玩意算個什麽東西,怎麽能讓她滿心勞累,卻又熱淚盈眶。
如今想來還是有些眼澀,她擡起手來揉了揉眼睛,忽然感到身邊刮起一陣涼風。
耳尖一涼。
沈珺躊躇了片刻,有些不确定,直到那一聲沈珺被人叫出聲,她才驟然轉身。
“沈珺。”
周易禾又叫了聲。
他是跑回來的,胸膛高低起伏着,說話斷斷續續還要保持着氧氣的輸入。他扶着牆,躬着身體。頭頂燈光如晝,落在他寬闊的肩頸,如同一道銀白色流光。
沈珺湊過去看:“你沒事吧?”
周易禾一把抓住她,手指濕潤溫熱。
沈珺瞪大眼:“你……”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麽?”他的眉頭擰得特別緊,她都沒見過她如此煩躁的表情。
沈珺道:“你問。”
周易禾盯着她,定了一瞬:“你結婚了麽?”
沈珺脫口而出:“我單身。”
“那剛才那個——”
“不是只有一個問題麽?”
周易禾露出詫異的表情。
他跑了十幾層樓梯,多個問題都不讓問?
沈珺道:“是我表哥。”
周易禾緊抓着她的手:“你沒結婚。”
沈珺笑:“我單身。”
緊皺的眉頭散了,周易禾松了口氣:“那就好。”
她的語氣,還有表情,都不像是在騙人。她的答案,他很欣慰。
然而沈珺卻是笑得更開:“好什麽?”
周易禾煩躁地抓了把頭發,劉海微微翹起,人又很頹喪,舔了舔唇,問道:“你不知道?”
沈珺搖頭。
周易禾重重嘆息,手卻一直沒松開。
他無奈道:“你怎麽能不知道,我都快被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