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天
陸子由家裏的裝修冷清, 色調以黑白灰為主, 但今時不同往日,自從秦蒙入住,沙發上不斷增加的粉紅色抱枕, 飄窗和客廳到處擺滿了小巧的綠植, 以及她喜歡把東西亂丢,倒顯得很有煙火氣了。
那種冰冷的感覺本來是消散了些的。
可惜吳女士的氣壓太強,把這點小溫馨全給隔絕出去。
秦蒙低着頭坐在旁邊的小沙發上,雙手搭在膝蓋, 一副做錯事的樣子,寬松的毛衣領子,沒能把脖頸上的紅痕遮蓋住。
現在的小年輕。
她搖頭, 恨鐵不成鋼地說,“要不是我今天突然來,你打算什麽時候跟我坦白?”
永遠。
秦蒙在心裏暗暗打了兩個字,擡頭卻換了副讨好的表情, 鼻子皺起來, 和小時候偷藏試卷的她沒個兩樣,“我也是才搬進來的, 怕姑姑擔心嘛,所以想找到新的住處再告訴您。”
她下意識去看對面小沙發上沉默的陸子由。
隐約間看見他額頭上似乎有汗。
慫包。
秦蒙嬌笑着站起身子,坐在吳女士旁邊,抱住她的胳膊,像個樹袋熊似的撒嬌, 故意把聲音壓得很低很細,甜甜糯糯,以試圖喚起姑姑對兒時自己的那份疼愛,“之前那對老房東确實不容易,咱們不能給人火上澆油對吧,我這種行為叫作善良,可以投稿給城市日報做先進個例的那種。”
哪知吳女士這些年已經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對這種程度的撒嬌完全不買賬,她冷笑着把胳膊抽出來,高傲地抱臂,“你住在哪個屋子裏?”
“我住在……”秦蒙本來想指客房,轉念才想起來陸子由把那屋子裏的床單洗掉了,才不得已轉了手指沖着主卧的方向,“主卧,主卧,他對我很好的,把主卧讓給我住呢。”
她說完這話,還故意沖着陸子由揚了揚下巴,“對吧?”
然而并沒有回應,平時驕傲不可一世、靠着嘴巴謀生的王牌律師,現在呆愣地坐在那裏,動也不動一下,像被人點住了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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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女士站起身來,環顧一圈客廳,從物品的擺設就能看出,小丫頭在這裏可不是住了幾天那麽簡單,她居高臨下問自己的侄女,保養得到的臉上雲淡風輕,卻帶着不怒自威的氣勢。
“哦,那帶姑姑參觀一下好嗎?”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沖着陸子由的。
被點穴的那個人,緩緩地點頭。
跟個傻子似的。
秦蒙趕緊圓場,也幹笑着起身,把沙發上的粉色毛毯随手疊了疊,拽着姑姑的手,說,“我帶您參觀。”
這是間兩室一廳的房子,面積平方不算大,廚房客廳打通,倒也算得上敞亮,秦蒙帶她去主卧,床上還留着剛才躺下的褶皺,灰色法蘭絨一看就不是她的風格,倒是電視櫃那裏擺着幾瓶護膚品,跟侄女算是能匹配得上。
兩個人又去看客房,床單床罩都沒有。
“他睡哪裏?”
吳女士突然回頭問道,她沒做好心理準備,一下子愣住,這時候從客廳跟過來的陸子由站在後面,幽幽地說,“我睡在客廳裏。”
秦蒙:???
“為什麽放着卧室不睡,睡在客廳裏?”吳女士本來的意思是他們兩個有沒有睡在一起,結果這個回答一吐,把她也懵住了。
是啊。
為什麽,秦蒙也非常想知道,烏亮的眼睛瞧着他,想等到答案。
然而陸子由又被點穴了似的,無辜地站在那裏,似乎沒有想要回答的意思,或者是他也沒想到原因。
生怕他會給姑姑留下不好的印象,還沒登門就被打進黑名單,秦蒙語無倫次地擺手說道,“主要是,主要是這間客房吧,它,它……它鬧鬼!”
吳女士:“……”
陸子由:“……”
這個抓瞎的理由一出,秦蒙恨不得找面牆了結自己,鬧什麽鬼,膽小鬼嗎?
談戀愛真的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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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轉回客廳裏,吳女士慢悠悠地坐下,接過秦蒙雙手遞來的溫茶,儀态萬千地喝下去,潤了潤喉嚨,半晌才說道,“你不是在劇組做編劇,怎麽突然回來了?”
秦蒙誠實得把這些天發生的事情詳細講述了一遍,聽得她眉頭緊皺。
“這也太不像話了,還是大公司呢,”吳萬彩把茶杯放下,一邊收拾着手包一邊起身,轉頭跟她叮囑道,“如果需要違約金,就讓姑父打給你,另外也快過年了,跟你公司提前請個假,回席山去住。”
席山是秦蒙爺爺現居的地方,在距離榆城一百多公裏的地方。
被下達通牒的秦蒙傻了眼,沒想到這麽早就要回去,她微微張着嘴,不死心地說,“姑姑,你真的要棒打鴛鴦嗎?”
“呵,”吳萬彩冷笑了一聲,“偷偷同居這件事,我是一定要告訴爺爺的,到時候就讓你體驗一下什麽叫棒打。”
赤/裸/裸的威脅,秦蒙咽了下口水,似乎預見了自己接下來半個月的悲慘生活,她沒敢再說什麽,拽着還在那裏老僧入定的陸子由一起送長輩離開。
玄關處的白色燈光有些晃眼,秦蒙穿着長頸鹿圖案的睡眠襪站在那裏,皮膚細膩光澤,跟十八歲的時候沒什麽兩樣,都是小孩模樣,吳萬彩見她這幅乖樣,忍不住嘆氣道,“至于你們談戀愛的事情,姑姑還得考慮考慮,過完年再說吧。”
“我一定會好好對她的!”
洪亮清脆,甚至有種豪氣萬千的陣勢。
兩位女士都被突如其來的表決心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中了什麽邪,擔憂地瞟了他一眼,臨出門,她很不放心地做了個手勢。
秦蒙看懂了。
“讓你男人去看看腦子。”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把人送走,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回頭看見陸子由還在那裏站軍姿,挺拔的像棵白楊,她樂不可支,拍着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同志還需努力啊,長征之路這才剛剛開始。”
然後跳着回屋子裏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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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臉郁卒地看着小姑娘把他傍晚才收拾出來的東西又一樣樣的裝回行李箱,陸子由不明白了,“你是織女嗎?還是祝英臺?”
秦蒙擡頭,反駁道,“那你是牛郎嗎?”
“……”
聊聊天就好,怎麽還侮辱人呢。
他蹲下身子來,依舊比秦蒙高了一頭,穿着拖鞋的腳踝上有明顯的血管脈絡,藍紫色的一條條穿插,套頭毛衣上都是秦蒙護膚品的味道,他跟着把東西往裏面裝,悶悶不樂。
接下來的很多天,這個家裏又只有他了。
一雙帶着暖意的小手伸過來,手骨都是柔軟的,皮膚滑嫩有餘,輕覆在他的臉上,像橡膠制成的模型,把他的下巴擡起來,兩個人對視,瞳孔裏別無其他,只有彼此。
像有着星河。
秦蒙跪在行李箱裏的衣服上,臉慢慢湊近,小聲說道,“抱歉。”
真的很不想把他扔在家裏,像只久無人問津的狗狗,每天懷着孤單與希冀等待,期待不再是孤身在這棟空蕩的房子裏。
秦蒙把頭埋在他的頸間,呼吸噴薄熾熱,“所以要讓大家都知道我們在一起了,才能光明正大的陪伴。”
“陸子由,你不要怕,只要我愛你,他們就會接受你的。”
屋裏環繞着秦蒙的香氣,是她剛買的身體乳,芒果味道,甜美沁人,鑽進陸子由的鼻息之中,像是要永久烙印,在他的心上刻下名字。
他眸間暗色沉浮,體會着片刻的溫存。
沉聲回答,“嗯。”
比起上次去劇組,回家的行李顯然簡單了很多,一些生活必需品都不必帶,一個箱子拉上拉鏈立起來,陸子由把它放在門口,方便明天好拿。
兩個人按着雷達洗了個澡,渾身也被沾濕,毛衣上閃爍着晶瑩的水花。
拿毛巾随意擦了擦,秦蒙無心問道,“你确定雷達不用我帶走嗎?你過年不回家的啊。”
話一出口,她便有點後悔了。
陸子由似乎從來沒有提起過他的家人,據程閣所說,在談戀愛之前,他都是獨自生活的,很少與外界社交,沒有親朋好友的探望,就這麽日複一日孤單的生活。
總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秦蒙也從來不問,因為害怕那是不好的回憶。
她忐忑地去看他,依舊是面色如常坐在沙發上看新聞的人。
他頭都沒擡,單字從鼻尖哼出,“嗯。”
兩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故意把窗簾拉開,這樣就有淡淡的月光灑進來,今天是個大晴天,月亮也格外的亮,可以清晰的看見燈的輪廓,陸子由的摟着她,秦蒙的頭放在他的胸口,手搭在他的腕上。
依舊是這幅安寧景象。
可是并不令人開心。
他們不是在熱戀期嗎?這種興致全無的柏拉圖式中年戀愛是怎麽回事,需要暢想一下未來嗎?恒心的分所,或者她明年小說的大綱,為對方的事業添磚加瓦?
身下的男人似乎并沒有覺得不妥,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來回地蹭着。
明天就要走了,可能很久都不會見,與是秦蒙的求生欲也在此刻淡薄了許多。
只聽見她在黑暗裏嘆了口氣,悠悠說道,“陸子由,有件事我想問你很久了,你跟我說實話好嗎?”
“嗯,你問。”
如果知道後來遇見的問題,陸子由可能會直接用被子捂住她的臉,拒絕兩人的任何談話。
“你是不是……那裏,不行啊?”
不行。
陸子由嗆了一下,深感到人生的不易,怎麽現在談戀愛的套路這麽難懂,離別之前就必須受到侮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