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六天
一家人坐在飯桌上, 準備進行這一年中最後的一次聚餐。
秦老爺子坐在主位上, 他每年過了初五都會吃素半月,連帶着小輩們也跟着吃素,夏正宇自然是不樂意, 但是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肉, 還是決定屈服了。
菜是秦蒙下廚炒的,口味是随着老人做的,少放了些許的鹽,因此這些年輕人吃起來, 倒是寡淡無味。
程閣跟賀茴都是重口味,吃沒兩筷子就覺得難以下咽了,鬼笑着去廚房開小竈, 夏正宇見狀更是跟上去沾光。
陸子由吃的香甜,總之她做什麽,他都能吃個精光。
此時面部的線條放松下來,與平時的溫柔無異, 倒是跟傍晚那個生氣的男人判若兩人。
老爺子吃飯快, 一大碗飯眼見着就下去,吧嗒着嘴巴轉頭問道, “明天要去見你父親,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倒了杯茶給他,秦蒙點頭道,“嗯,都打包好在冰箱了, 到時候估計能送進去。”
經濟犯的待遇到底還是松懈點的,趁着過年,許是能送進去點食物,這也是他們一年到頭唯一打牙祭的機會了。
女兒親手做的藕合,他倒是永遠吃不夠。
用完飯,考慮明天早起就要走,衆人也沒多聊,秦蒙就拽着陸子由上樓了,指使他給自己收拾行李,她倒是坐在床上穩如泰山,八卦問道,“我爺爺跟你說什麽了?”
“也沒什麽,就是讓我好好對你。”男人沒擡頭,正皺着眉往行李箱裏塞她那些瓶瓶罐罐,低聲回答。
這些男人。
秦蒙翻了個白眼,心知他肯定藏着掖着,不肯說實話。
窗外忽然一陣大響,從這邊可以看見天邊光火,秦蒙“嗖”的蹿出去,來不及穿鞋便跳到陽臺上去看,不知是哪家度假村在放煙火,接二連三在天邊乍現,空氣裏都彌漫一股火氣。
她最愛看煙花,不顧寒冷地抓着欄杆往外探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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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被某人揪着領子抓回來。
陸子由斂眸,将棉服外套和拖鞋給她穿上,才再次放行。
可那時煙花已經沒有再放,黑夜重歸于安靜,仿佛從未出現任何顏色在那塊深藍色的幕布之上。
她失望,噘着嘴走回來打他,“看不到了。”
任由她拳頭落在身上,陸子由将行李箱的拉鏈拉上,轉身将她抱在懷中躺倒在床上面,安撫地親親她的嘴角,“不鬧,以後我放給你看。”
“城裏禁放的,小心被抓起來。”
最喜看她這幅兇巴巴的樣子,他再次笑起來,好像這次回老宅,他心情很不錯,每天都是笑吟吟的,經常秦蒙兩句話,他就能開心許久。
真是好哄的男人。
秦蒙圈住他的脖子,啵唧親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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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他們起得很早,天際仍是熹微,陸子由将隔斷門打開,清新的山中空氣從窗臺争先恐後的湧進來。
秦蒙穿着毛絨睡衣,還盤腿坐在床上揉眼睛。
“唔,走不動路。”
她伸着手對他說,像是嗷嗷待哺的幼鳥,眼泡是腫的,估計是睡不夠的原因。
陸子由心甘情願當坐騎,抱着她去洗漱。
下樓時,秦老爺子已經帶着夏正宇在練習,木樁被打的嗡嗡作響,看來旁邊也有好處,至少力量是上來了。
劉姨卻是開始上工了,臉色比起昨天好一點,咳嗽也沒那麽嚴重,嘴角噙着笑幫她把冰箱裏的飯盒拿出來,柔聲道,“我蒸了包子的,吃了再走啊。”
她的肉包蒸的一絕,去城裏開家店絕對能火的那種,秦蒙瞬間嘴裏分泌起唾液,連連點頭。
這時老爺子背着手進來,純白色的練功服似是肥大了,走起路來褲腳飄蕩,揚聲問她,“通知書寫的幾點?”
“十點鐘。”
探監是要提前申請的,然後按照通知書規定的時間過去,聽說爸爸今年表現依舊不錯,故而監獄那邊給安排時間也很是爽快。
老爺子點點頭,“十點好,探視完就快吃飯了,這東西就能吃上了。”
說完便背着手走了,佝偻着腰的樣子,忽然就蒼老了許多。
秦蒙目送他上樓,心裏也酸澀。
叱咤風雲了一生的老人,到頭來親生子女都成了枉法之人,女兒客死他鄉,兒子終身□□。
造化弄人。
吃過早飯兩人便上路了,收押監獄在離席山不遠的重城,那裏是秦蒙祖籍所在,只是剛出生沒幾天,便跟着家裏人轉來了這裏,印象不深,只是每天探監才回去一次。
重城監獄在郊區,鋼鐵水泥築的嚴嚴實實,只是在外面看,都快要喘不上氣。
秦蒙提交了通知書,跟陸子由驗證身份之後,才能進去。
過年期間申請的人很多,放行的也很多,兩人走進去,秦蒙一眼就看見玻璃窗後面正襟危坐的父親,即使在牢獄之中,他也還是會把自己打扮的幹幹淨淨,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如若不是身上的那套衣服和這裏肅穆的氣氛,便根本無法想象,他已經在裏面呆了快二十年。
仍未磨平棱角。
深吸了口氣,秦蒙拽着陸子由的手往那邊走,臉上是甜甜的笑容。
很多人都看不起她,因為她有個罪犯爸爸。
可他很愛自己,這就足夠了。
她坐在椅子上,拿起電話聽筒,秦父也跟着拿起來,他的瞳仁也是黃褐色的,五官俊秀,每每女兒來探視,他都會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
旁邊站着一位高高的男人,模樣很是好看,對着他點頭問好。
女兒也找到男朋友了。
他開心,聲音也變得跳脫,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乖寶寶啊,來這裏累的吧。”
都二十好幾的大姑娘了。
秦蒙臉頰一紅,下意識偷看陸子由的表情,不好意思的抿嘴道,“還好,也不是我開車,我還帶了藕合來,交給獄管那邊查驗了,您記得吃啊。”
“诶,好好好,爸爸最愛吃你做的東西,”秦父眉開眼笑道,繼而揶揄她,“怎麽不給爸爸介紹你旁邊這個帥小夥。”
秦蒙也跟着笑,父女倆有相似的眉眼,她把聽筒遞給陸子由,笑道,“快跟我爸爸做個自我介紹。”
其實不是所有探視都帶着悲□□彩,或許也是年數久了,大家都已經習慣,能見到家人就是最大的慰藉,氣氛輕松愉快,但也很快就到了離開的時間。
一步三回頭的出去。
又是無法突破的鐵桶。
汽車疾馳在回榆城的路上,已經是上班的日子,高速上堵的水洩不通,秦蒙從劉姨打的包裹裏拿出一個涼包子,目視前方的吃着,嘴巴被塞的鼓鼓的,話也不說。
陸子由手搭在方向盤上,心知一時半會兒是動不了的,便也走神去看她,皺着眉把包子搶過來一口吞進嘴裏,“吃了胃裏又要難受,包裏有面包和餅幹可以吃。”
手裏忽然空落落的。
秦蒙癟着嘴巴看他,嘴裏東西還沒嚼幹淨,支支吾吾道,“陸子由,你說實話,你會不會嫌棄我爸爸。”
從監獄出來之後,她便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嘴邊的笑也沒了,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神情中的擔憂太過于明顯,以至于他早就猜到。
小姑娘最近不知中了什麽邪,自卑的那一方突然調換,總是覺得自己不好,經常問些奇離古怪的問題。
他揉了揉她的頭,把兩撮呆毛揉的更亂,毛哄哄的像只炸毛刺猬。
“當然不會,你見過哪家的女婿敢嫌棄丈人的。”
秦蒙再也沒有說話。
車子依舊艱難的挪動着,她從車窗看着停滞的車流,心裏全都是父親的模樣。
她忽然想起來,他被抓走的那天。
忘記那是她小學幾年級的運動會,陽光很好,溫度适宜,她穿上新買的運動服,背着自己的卡通保溫水壺,小小的手放在一只又寬厚又溫暖的手掌裏面。
然後家裏來了一群人,手裏拿着寫滿字的白色紙,說要帶走他。
那時她什麽都不懂,也不知道什麽叫作犯罪,呆呆傻傻地站在那裏。
她看見驕傲如父親,卻在那天沖那些陌生人下跪,眼角的淚低落在老宅的地板上,“求求你們再給我一天的時間,半天,我女兒的運動會要開始了,我要陪她去的呀。”
這是個不足夠有信服力的理由。
他依然被帶走了。
秦蒙被陽光曬得發困,頭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面,思緒卻越飛越遠,從兒時到成年,從快樂到難過。
帶着陸子由踏進那裏的瞬間,秦蒙忽然感覺到時間是這樣快,甚至上一段記憶還是被叫作“寶寶”,而下一段記憶,便是介紹着戀人,她應該會跟陸子由結婚的,然後成為別人的父母。
鐵窗外的人尚且覺得唏噓。
那鐵窗內的人,會不會更加難過。
她眼眶有點發熱,擡起手去揉,哽咽着說,“你可一定不能嫌棄他,他是我的爸爸。”
一張紙巾遞過來,修長的手指握住她的手,那人沉聲道,“知道了,乖寶寶。”
“陸子由。”
“嗯?”
“你好惡心。”
陸子由:???
怎麽現在不應該是煽情片段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