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寒霜冷風呼嘯而過,葉訣一手扶着石柱站在藏藥閣門外喘息着,滿頭的冷汗。
他心中一陣哀怨,自己竟這般的笨,編個謊話把自己坑了,使出了渾身解數從青木城趕回孤鶴峰,好在他修為雖被劈過一遭,總歸不太弱,緊趕慢趕回來了。
葉訣一把扯掉臉上的白紗,走進藏藥閣,一踏入藥香彌漫的大堂時,便聽見一陣隐隐約約的抽噎聲。
他停住腳步,屏氣聆聽,聽到有個男聲嘤嘤哭道:“師父,徒弟好疼啊,您輕點。”
回答的是一個溫柔的聲音,話中滿是包容和寬慰:“哭什麽,忍一忍,快好了。”
是蕭鳴泓。
“唔......”
随即是一陣衣服布料的摩挲聲。
葉訣:“......”。
他倒吸一口冷氣,瞪大了雙眼。
他滿臉的詫異、驚訝、惶恐、震驚。
他悄悄踮起腳尖,不敢相信地向隔間裏探頭。
“師弟,你來了。”蕭鳴泓看到竹簾外的陰影,揚聲問道。
“沒、沒有!”葉訣慌張否認,回過神後又懊惱地捂住嘴,暗罵自己蠢。
蕭鳴泓又說:“既然到了,便趕快進來幫幫我。”
葉訣的手抖了一下,顫抖着問道:“我,進去?”
“當然。”
葉訣做了一番心裏建設,緩緩轉身,隔間內,沒有想象中的香豔畫面,師徒二人坐在榻上,蕭鳴泓手裏正握着大徒弟的手指,指尖已紅腫成了個核桃。
“那竹節妖竟然随身攜帶毒粉!早知道不放它走了!”南昀哭喪着臉。
“原、原來是這樣啊。”葉訣幹笑一聲。
“你怎麽了?舉止這般怪異?”蕭鳴泓奇怪。
葉訣一瞬間腦海中湧現出諸多帶顏色的畫面,臉騰得一下紅起,呵呵幹笑一聲:“我還以為南昀在叫師尊呢……”
咳,他以前聽說過,修真界的師尊可是高危職業。
“胡說!”蕭鳴泓打斷了他,滿臉的嚴肅:“唯有位列尊者之人才可被其徒弟稱一聲師尊,我的修為遠不及此,你可莫要瞎說,小心被咱們師尊聽到。”
葉訣看了一眼淚眼朦胧的小哭包南昀,心中不禁想:這南昀哭唧唧的模樣,沒一點欺師滅祖的可能性,自己當真是胡說了。
他收回目光,将話題轉移:“師兄找我有何要事?”
蕭鳴泓指了指南昀。
“南昀?他怎麽了?”
蕭鳴泓沒說話,又指了指南昀的手指頭。
葉訣:“……”
半炷香後,葉訣氣鼓鼓站在窗前擺弄藥瓶,而南昀在他身後抽噎着,手指一點一點塗上冰肌膏。
“竹節妖咬了南昀一口,原以為不是大事,誰知小妖嘴裏含着毒粉,南昀的手指連日腫痛,用了多少藥粉都無法止痛。”蕭鳴泓解釋道。
葉訣還在生氣,怼道:“莫非用了我拿走的冰肌膏,便起效了?”
“當然不是,師兄是想看你近日情形,身形是否消瘦了。”蕭鳴泓溫和道。
葉訣扭過頭,擡眼便見蕭鳴泓沖他溫溫一笑,眉眼彎彎,覺得自己一拳打進了棉花裏,用不上力。
“哦。”他滿臉的不悅。
蕭鳴泓将指尖最後一點晶瑩的藥膏塗完,起身走到葉訣身邊,拍拍肩膀:“自家弟子,師兄怎麽可能不擔心?勞煩你跑一趟了,天這麽熱。”
“哦。”葉訣繼續冷臉。
“好了。”蕭鳴泓拍拍自家師弟的肩膀,從懷中掏出一本書:“上次你提到個朋友,稱其遍身傷痕心脈卻無受損,我在此書中找到一次記錄,給你。”
阿楓的事兒?葉訣臉色一變,不再計較大熱天把自己吓得跑來的種種事宜,一把扯過書冊。
“據說屍僵草有關,你好好研讀下。”蕭鳴泓叮囑道。
葉訣點點頭,翻到“屍僵草”這頁,入目便是一根形狀怪異猙獰的繪圖,而更令他膽戰心驚的是繪圖旁清晰标注着一行字:上品毒草。
上品毒草,近一半是沒有解藥的。
他的心狠狠一跳,但轉念一想,阿楓只是個普通的失憶流浪人士,不可能被灌了上品毒草,頂多是被毒草煉制的劍傷過,孤鶴峰珍藏諸多靈藥,總有一樣能治好。
盡管如此,他內心仍是惴惴不安,神色不寧地收起書便要告辭,誰知腳剛邁出一步,就被人拉住。
“怎麽了?”葉訣轉頭問蕭鳴泓,蕭鳴泓的手正緊緊扣住他的手腕。
而蕭鳴泓按着脈搏探了一會兒,再度開口時已全然失了平日的溫和,臉色大變:“難怪你臉色一直蒼白,氣息不穩,你為何大幅度動用靈力?”
“不是你告訴我,用靈力護住那人心脈麽?”葉訣反問。
蕭鳴泓冷聲道:“我叫你探出幾絲靈力,沒叫你把靈力當球扔!你忘了自己被雷劈過?”
葉訣特別心虛地移開視線。
是的,他能明顯感覺出自己靈力耗損,以至于昏睡不醒,可後遺症僅此而已,多睡幾覺、用着靈藥不就好了?倒是阿楓,可要多用些靈力護住心脈,免得随時倒地。
“我的事兒……你別管。”葉訣像孩子賭氣一般扯過衣襟。
蕭鳴泓眼眸一眯,正欲上前說些什麽,卻被身後自家徒弟的“哎呦”聲打斷。
他定定看了葉訣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若将來後悔了,可別怪我現在沒提醒你。”
“不後悔、不後悔。”葉訣丢下一句,帶着書匆匆離開了藏書閣。
客棧卧房裏,一切如常,只是桌上多了兩摞話本和一碗熱氣騰騰的鮮魚湯面。
葉訣心中贊揚小白蛇辦事效率如此之高,一邊坐下,翻開書冊研讀屍僵草。
寥寥的幾頁描述,卻讓他目光漸漸凝重。
書中說,屍僵草之所以得名,關鍵在于一個“僵”字,能令皮肉甚至身體游走的靈力慢慢僵硬,人一點一點廢掉。
“所以阿楓的五髒六腑早就受了重傷,只因身中屍僵草,故傷口的潰散也被止住,卻一起慢慢僵硬?”葉訣自言自語。
若真如此,必須盡快确診用藥醫治,可是如何确診?
葉訣瞄了一眼書冊,屍僵草有兩種用法,一種是飲用,入口者皆亡,另一種方法是塗抹于皮膚表層,毒素滲入身體。
他想到了阿楓胸前的痕跡,連天階靈草都治愈不了的傷痕,很可能是屍僵草。
“那麽探查是否中毒草的方法……将手放在傷口上探出靈力,感受是否有僵麻觸感,這個簡單!”葉訣對此自信滿滿。
他一手抛開書,招來狐三命他布置藥浴。
沒過一會兒,藥浴布置好了,阿楓依舊垂頭,牽着他的衣角走到浴室,而後浴室大門緊閉。
阿楓一身白麻的衣料,綿軟透氣,覆蓋在少年柔軟卻累累傷痕的肌膚上,隐約可見精致雪白的鎖骨。
葉訣急着确定阿楓是否中了屍僵草,擡手拽住胸襟的一角要扯下。
“啊?”阿楓一怔,摸索着想要護住衣服,而他後知後覺意識到面前的人是葉訣,他的大人。
于是手僵在半空中,一點,一點,垂落到腰間。
葉訣的手也僵住了。
少年的聲音軟軟的,含着一股無力反抗的驚慌,手垂下的片刻,像是認命了一般。
等等,他內心很純潔他什麽都不幹啊!
然而葉訣想到自己的手指要按到少年身上這樣那樣,瞬間破功。
“算了,你自己脫。”葉訣收回手。
他看着阿楓脫掉衣服,一步步走進浴桶中,想了想,掏出懷中的話本,心想這話本的內容定能讓少年放下戒備,緩和一下尴尬的氣氛。
這話本的封面粉粉嫩嫩,雖看不清繪了何物,但顏色一瞧便讓人心生歡喜。
看到阿楓已走入浴桶,附身坐下,葉訣手指點在水中試探藥浴中靈力的濃度,而後扯過紗簾籠住浴桶,以免邪風入侵感染風寒。
一通折騰下來,葉訣搬來個小板凳坐下,手肘抵在浴桶邊緣,翻開話本。
“你整日藥浴頗為無聊,我給你念幾段話本吧。”葉訣對阿楓說道,特地加了一句:“随便翻到的話本,你也順便聽一聽。”
說完得意洋洋打開話本。
白紙折頁一打開,葉訣敏感察覺到了“師尊”二字,心念微動不禁想到白天發生的事,暗罵自己思想污穢不堪,師尊怎麽了?師尊就得發生些床帏之事麽?
“這話本是寫師尊和徒弟的師徒之情,真真是感人肺腑。”葉訣先總體概括。
阿楓正在向烙傷處撩水,聞言一怔:“師徒?”
“正是師徒。”葉訣關切道:“你可想起了什麽?”
阿楓失去了曾經的記憶,連同對人間的認知也模糊不清,連小弟二字都要細細回憶片刻,恢複些認知。
“尊師重道,上下分明,教授課業,也如......你我。”葉訣解釋。
阿楓似乎恢複了些認知,點點頭。
“好!我從第一回 開始念!”
“據說,妖域內的深淵裏生出一根血藤,血藤枯萎,靈力卻凝聚久久不散,萬年之後修成人身,這便是本書的主角,姬如顏,這姬如顏周身滿是妖氣,世間不容,在修真界的層層追殺下逃命,後......來到了孤鶴峰?”葉訣看到孤鶴峰的字眼,冷不丁吓了一跳,生怕後面出現“葉訣仙君”“蕭門主”等尴尬的字眼。
向後一看,還好,沒他,也沒他師兄。
“孤鶴峰乃是一位玉闕仙君坐鎮,玉闕仙君清冷孤傲,集三界雪魄于一身,連靈力都含着冰霜的氣息,他站在山巅,遠遠望了那渾身浴血的姬如顏一眼,眸中滿是冰冷。”
“‘吾之生平,最厭惡邪道妖法’玉闕仙君冷然道,他并不想收一位生于妖域的弟子,然而師命難卻,僅僅一句‘你二人有緣’便成就了這番師徒情誼。姬如顏滿心歡喜以為得到庇佑,不想被玄鐵鞭抽打得渾身是血,幾欲死去,昏迷前聽到仙君的一句漠然的警告:你這惡心的妖物,如再出現在本座面前,定跳斷你的手筋腳筋。”
這是第一回 的內容。
葉訣捏着紙頁神情不滿,說好了內容積極陽光向上,為何開始便讓人心情沉痛?但轉念一想,這對師徒解開心結後,可能接下來情節會越來越開心。
翻到第二回 ,果然,引子上寫着四個大字:冷面仙君寝殿暗藏玄機,妖域徒兒窺得前世因果。
“阿楓,你醒醒,劇情快到高潮了!”葉訣晃了晃浴桶,叫醒了昏昏欲睡的阿楓。
被喚醒的阿楓小可愛很懵,但乖巧點頭。
“接上回,整整二十年,姬如顏再未見過玉闕仙君一面,山門的長老皆道仙君在閉關不便打擾,姬如顏也對此深信不疑,直到今日,他不小心闖入一片桃林漫野的山澗,山澗中央,是一處行宮,他剛要離開,卻聽行宮裏穿出一道□□聲。”
定然是師尊閉關時有難,徒兒趕來救援!葉訣心道自己可算讀對地方了,緊張忙讀下去——
“那□□聲斷斷續續,像是極力忍耐着什麽,含着一股妩媚的誘惑。姬如顏一步步走上大殿,推開沉重的石門,入眼竟是白紗帳遮擋的床榻,一個人影躺在床榻中央輾轉反側,而□□聲也越來越大,姬如顏驚然發覺是師尊的聲音,大步上前扯開紗帳,果真是多年未見的冷面仙君!仙君面如桃花,衣袍淩亂,胸前的衣衫大敞,而姬如顏顫抖的伸出手,嗯,伸出手?。”
葉訣一言難盡地看着紙頁,後續內容在第二頁,然而理智告訴他,不對勁不對勁,這個話本不對勁,這師尊、這徒弟、這個山澗裏的行宮,統統不對勁!
這就是他想象裏的師尊!
而他身旁的阿楓顯然聽入迷了,追問道:“大人,伸出手後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