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如他所願?
漁舟街這地方, 人窮是常态,貪便宜是本性。在此推行會員制其實冒險,尤其從底層人民口袋裏掏幾百元錢買個非必需品, 難度很大。但前有打折, 後有贈品, 再加上抽獎,這疊加誘惑多少會有作用。
光看這五分鐘前攤子口才寥寥幾人,五分鐘後已是裏三圈外三圈的人流包圍就知道這一套促銷有點吸引力。棚戶區不少當家的對于優惠打折基本抱着“就算我不參與不需要,也一定要知道”的觀念, 消息渠道不能落于人後。所以她們肯定會來聽,願意給予你時間, 就有了淺層的消費意向。
看到祝微星摸出那幾張紙條, 果然有人起了興趣。
老店有優勢,也有剛需的老顧客,長期訂購對每天來買牛奶的他們更有優惠。于是十分鐘裏就有三人定了會員。祝微星也非常大方, 送牛奶又送酸奶,有個顧客又抽中了一箱做小獎,樂得抱着就走。
這破地方,多少年不舍得搞活動,來個慷慨的店家, 過于新鮮。消費欲又會彼此促進互相感染,不然為什麽會有“托兒”的存在。但此地多是鄉裏鄉親, 真生意假熱鬧一眼就能識破。訂奶的基本都是左鄰右裏,這份感染性也就更大, 一個個都像摞好了的瓦, 撬動一塊,周圍都要跟着翻顫, 蠢蠢欲動。
在祝微星說“名額限制,只有前一百能參與這活動,不然他要虧本”後,場面漸熱。
有需求的訂奶,半年一年的不多,五天一周試水的不少。沒需求想參加抽獎的買上一小包總不虧,有些牛奶也就兩三元,沒中獎自己喝,中了可算賺一票。畢竟實物摸獎的快樂,電商平臺一輩子都做不到。
這攤子巴掌大一塊,門口還有棵大樹擋路,一下子湧來二三十人,且還在不斷增多,如此瘦弱的祝微星哪裏頂得住。後面看不真切的開始推搡,充當櫃臺的方桌被扯離原地,挨着桌子的祝微星也跟着往店外摔。
幸好桌子移動一段便停了,像被人在外頭抵住,免于祝微星失衡栽出。
“謝謝……”
站穩後祝微星連忙致意,擡眼卻見離他最近的是隔壁汽修店的小老板,好像叫阿盆。而小老板身則站着某姜姓小夥。
前者許是來看熱鬧,後者嘛,祝微星覺得他被人擠到這裏的可能性更大,不然看着自己的臉色為什麽又那麽臭,額角青筋還跳着,瀕臨發怒邊緣。
帶祝微星繼續去忙,阿盆才意外的瞥了眼姜翼悄悄從桌下收回的腿,頓覺有趣。
排隊的人遠超祝微星的預期,辦會員、抽獎、取貨都由他一個人忙,顯然到頭來有些應接不暇。現下還是工作日的早晨,除卻家庭煮夫主婦,一些上班族等不及了。
祝微星被催着第N次加快速度,他累得抱着牛奶箱手臂都打晃時,好管閑事的土匪軍團裏有人忍不住發聲了。
是管曉良。
“沒輪到的人能別東一嘴西一句嘛,老板都聽不清你們說什麽!”
“哎,這位大姐你剛才不是抽過獎了?怎麽又來?”
從插嘴又到憋不住上手。
“這個蛋糕好像不包括在贈品裏吧,伸手就拿走啊,還回來還回來。”
“哎哎,別擠,都往後站站,一個跟着一個。這位奶奶,你已經插兩回隊了。”
“大嬸,輕點翻,抽獎盒都要被捅穿了……啧……您都看了紙條還能放回去?”
“別吵別吵!算了,給我給我!我拿着盒子你們來抽!”
作為羚甲裏一霸,土匪軍團裏的成員在漁舟街沒人不識,管曉良一開口,态度也不見多兇惡,大爺大媽們竟立時老實了很多。
“曉良對這小子改觀不少?好感到都願意幫忙了?”阿盆看得有趣,問姜翼,“你是不是也早就信了?”
姜翼挑眉:“?”
阿盆:“他失憶的事啊,你覺得這人要還是以前那個掃把星能把活絡心思都放在別人的生意上?脾氣涵養還那麽好?”
“管我屁事。”姜翼不屑,“我稀罕知道?”
可滿嘴不稀罕的人卻在奶鋪小老板氣力不濟時,第一個手快的越過自己,一把托住了櫃頂那箱搖搖欲墜的牛奶,沒讓它砸下來。又在祝微星轉身前自如的收回手,一派無事狀,深藏功與名。
“嗯,你不稀罕。”阿盆點頭。
活動出乎意料的火爆,發現供不應求的祝微星不得不在店裏存貨告罄前表示今天的活動暫時結束,明後兩天再繼續。
等群衆依依不舍的散開,祝微星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快累癱了。
不過他沒忽略掉一直在幫忙的管曉良,取了剩餘的一箱牛奶直接朝對方推過去。
“謝禮。”
這麽點小勞動還不夠管曉良松筋骨的,他轉着那抽獎盒玩兒,看了眼出手多次,卻被掃把星無視的姜翼,笑道:“我不要。”
嫌不夠?祝微星看他。
管曉良笑:“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我的兄弟們也給我精神支持了。不如,你改送我們三天會員呗。一共四人,也差不多是一箱的分量。不用太好,最差的那個牌子就行,也不用送到家,給我們送到隔壁店裏。”
要求不過分,祝微星同意了。
管曉良滿意。
他剛發完言,阿盆又開了口。
“祝同學,”比起最不好惹的姜翼,嬉皮笑臉的管曉良,斯文的鄭照文,阿盆是最成熟沉穩的那個,更像個社會人。以往沒正眼看過祝微星的他此刻笑得客氣,“聽說,你想要輛二手自行車?”
見祝微星訝然,阿盆道:“焦家小侄子給我提的。我們的兩家汽修店還有我另外一套房子都是找他們團隊裝修的。他做事賣力,也算我交的一個朋友。他跟我提了你的事,我便想來問問你要什麽樣的。”
沒想到焦聰真去問了,祝微星一時沒想好怎麽答。
阿盆又道:“自行車不在這兒,在我另一家店,離你們學校很近。不如一會兒你自己過去挑?價錢好說。”
他很有誠意,倒搞得祝微星拒絕顯矯情。自己确需要一個代步工具,進貨送貨往返學校都方便。
祝微星最後點了頭:“可以,不過我下午有課,只能放學後再去。”
“沒問題,我們一下午都在那裏,來之前給我個消息。”阿盆取過手機,“交換一下聯系方式?”
祝微星爽快答應。明明幾天前兩邊還水火不容,現下竟一片和睦,人和人的關系也是奇妙。
“謝謝。”祝微星再次友好表示。
阿盆對他一笑,勾了姜翼的肩膀轉身往汽修店走,沒兩步就被姜翼一把甩開了。
阿盆哼哼一笑,也不在意,和管曉良一道拖沓在後。
“我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小子長得很不錯。”阿盆忽然感嘆。
管曉良認同:“相由心生。”
“還很聰明。”
“歪心思擺正了。”
“脾氣也沒以前那麽讨人厭。”
“洗心革面的成果。”
“就是對我們老姜一下高冷了,落差好大。”
“這不如他所願?”
“真的如嗎?”
“不然呢?”
“如嗎?”
“咚——”姜翼不小心把汽修店門口擺着的輪胎一腳踢飛了,鐵疙瘩咕嚕嚕滾出老遠,撞翻了兩臺電瓶、一把折疊椅和一只水桶,桶破了,水灑一地。
身後倆長舌婦瞬間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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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小課祝微星仍早到了二十分鐘。很快陸小愛也來了,見到祝微星倒沒前幾回避之不及。
“你……課表定了?”沉默片刻,陸小愛忽然問。
猜到對方是想問以後自己是否和她一起上課,祝微星點頭。又擔心陸小愛像陳周所言介意自己占用她教學資源,祝微星委婉表示:“課上按你的進度為主。”陳周應該也打算這樣。
陸小愛卻有些別扭的轉開臉:“你當我像有些人一樣,因為自己水平好就嫌棄比她落後的,還給老師打小報告把課時換開嗎?我才不是這種人,我很大方,我無所謂,你可以放心。”她這話說得帶怨,但沒沖着祝微星,像是她自己的不快經歷。
祝微星看了女孩兩眼,感激的對她笑了笑。
沒一會兒陳周進門,果然完全忽略祝微星,只對陸小愛點頭,開始正常授課。
不過教完陸小愛後,陳周卻對祝微星說:“你用後面一周時間把這首曲子練起來。”
祝微星看了看譜:“老師,我基本功還沒穩定,吹曲子好像有些快了。”任何樂器的基礎不紮牢,對後續音樂生涯都有影響。祝微星在近日練習中已找回不少肌肉記憶,但發揮依舊時好時壞,他不想急功近利。
“你那麽懂怎麽不自學?”陳周笑問,“不想聽我的可以出去,或者再到副院那裏告個狀?”
他明顯在搞陽奉陰違那一套,堂堂副教授也算大好青年,行事卻不那麽光明磊落。
祝微星當然不會再去告狀,被騙一次還上當,領導真不傻。
祝微星便朝着陳周攤開手,把被釘子紮了的手指給他看:“老師,我手傷了,笛子握不穩,也摁不了鍵,最近只能吹笛頭。”
“你……”陳周氣怒,又把祝微星一通好訓。
下了課,祝微星向陸小愛讨教:“你在課前練習用的音階片段是出自《動物狂歡節》嗎?”
陸小愛如自己所言,真是個大大咧咧的姑娘,誠實道:“對啊,洪籽薰早年的改良版,難度很大,練習也好用,國慶活動,系裏有好幾人都要表演部分組曲。”
“洪籽薰……”祝微星咀嚼這個名字。
“是啊,你不會連她都想不起來了吧……國內著名女鋼琴家之一,海鷹海大神唯一的女徒弟,唉……算了算了,當我沒說。”
見祝微星只是發怔,陸小愛放棄。
“你現在能吹到100的速度了嗎?要是能,我拷你一份譜你可以用這練音階,我有電子版。”
這明顯是人家私人扒的譜,祝微星不好拿,且他覺得自己好像知道這音階怎麽吹。剛要拒絕,陸小愛已用手機從班級群裏找到祝微星,丢過來個網盤地址。
瞧着那條消息,又瞧陸小愛離開的潇灑背影,祝微星沒忍住還是打開了鏈接。
……
一個小時後,祝微星從音樂教室出來,趁有時間,又去了琴房。
琴房在琴房樓,是一間間的隔音小室,專供學生練習器樂,有較強的隐私性,內裏常配鋼琴和譜架。大部分音樂生的大學時光七成都在琴房消耗,剩下三成則在排隊等琴房。一般的新校名校都常因琴房有限供不應求,更何況U藝這樣又老又小的破落戶,可想而知競争會有多激烈。
果然,祝微星一進琴房樓就被大廳排隊的人群給震了下。
有人在小聲抱怨:“又給鋼琴系插隊,我都排一小時了。”
“我剛上去看了,十三樓的小間都空着,全是上課和出去玩的,占着位又不用,沒有公德心。”
“排練校演奏會的今天多不多?我視唱要補考,能不能讓我先吶。”
覺着新奇的祝微星多看了幾眼,忽聽有人喊自己。
“靓靓!”
大廳人多,衆人都壓着嗓子說話,這人卻音調極高,一下吸引了很多視線。
擡頭,見有三個男生朝此處來。兩個模樣陌生,一個算眼熟,正是開學那天在小超市買蛋糕時偶遇的假笑男孩李勵。
到了近前,一稍矮的說:“開學典禮我們都沒去,要不是粒粒說前幾天在小超市撞見你,我們都不知道你出院。你重新拿了我們號碼也不找我們,沒義氣。”
想必眼前兩人就是李勵提過,出事那日同自己一道在午山酒吧喝過酒,被分在【狐朋】組的阿薛和刺刺。
倆男生外型普通,但滿身名牌,一看就家境不錯。
自己怎麽和他們成為朋友的?就算關系塑料,消費能力也不能差太多,難道靠溜須拍馬曲意逢迎?祝微星疑惑。
他們用場面話關心,祝微星也用場面話搪塞:“想等好透了再找你們。”
塑料三人組也不是真在意他傷勢,更想找玩伴,說着要拉祝微星去唱歌。
祝微星拒絕:“我要練笛子,練不好又要被老師趕出教室。”
他這事被人在網上笑過,三人組似也看到了,此時聽他自貶,幾人被成功取悅。
“啧,你也真夠倒黴。”阿薛感嘆。
李勵擺出同情臉,丢去一張卡:“喏,好朋友關照你,這間琴房空着,我們唱歌的時候你可以用。”明明是公家的東西,被他們做福利樣施舍給了祝微星。
祝微星不要,想歸還,卻又被阿薛硬塞了回來,還捏着祝微星的胳膊,不許他瞎客氣。
相對另兩人的假熱情,刺刺态度冷淡,似對祝微星有不滿。見門卡被給出,還哼了聲,突兀的問了句:“付威的銀色Z4被家裏轉二手了,他人不在,當命根子一樣寶貝的車被這麽賣了,你怎麽不去幫着轉圜下?”
祝微星莫名,這名字哪裏聽過?
想起來了,和李勵上回見時他說警察找他問話,他替自己隐瞞了高中時闖的禍、某些疑似違法亂紀的行為,還有和付威以前做得亂七八糟的事。
付威?
付威的銀色Z4……
祝微星忽然想起【作威作福】的微信頭像,那輛銀色跑車。
所以狗友【作威作福】就是付威。
他的若有所思被刺刺看在眼裏,刺刺冷笑:“有人說你腦子壞了,看來是真的,連付威都忘了……”
“什麽?!”另兩人也震驚。
“你連你最好的朋友都忘了?”
最好的朋友?!交幾分心的朋友?
刺刺說他人不在,愛車被賣了二手都保不住,那付威去哪兒了?
回想【作威作福】發來的幾條冰冷信息,直覺告訴祝微星對方的情況不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