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鏡中世界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複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眼前的場景仿佛雲裏霧裏,朦朦胧胧間,夙和看到有人輕紗挽袖,在雲海裏翩舞。其聲悠遠,輕吟嘆息。

然後場景忽變,變成滿室高挂紅綢的屋子,雕花窗還貼着喜慶的雙囍,兩支大紅燭燃着火光。正對着的那張床榻鋪着鴛鴦繡紅被褥,三大床的嶄新被褥就疊在床中央。

夙和擡頭看去,只見窗外長廊迷離暧昧的燭影,還有高堂梳妝鏡裏映出的身形,那正是一襲紅衣加身的自己。

這裏是哪裏?

他臉色痛苦的蹙緊秀眉,腦海裏的記憶片段仿若潮水般湧來,疼得他幾欲窒息。

電光火石之間,夙和想要踏步,他要去一個地方,見一個很重要的人,于是他忍下這刀絞般的痛苦,跌跌撞撞的朝着一個方向走去。

他不明白內心的那種急切感來自哪裏,但他知道,有人在等他,等了很久。

走了不知多久,他停下腳步。

雲錦張開的九轉屏風擋住他的去路,冰絹絲勾勒成的山水畫裏有一道姿态卓約的身影。夙和緊緊的看着,心尖忽然一陣悸痛。

“轉過身來。”他咬着牙。

身影一動不動。

“轉過身來!”他提高了聲音。

那道身影轉身,緩緩上前,就走了兩步,然後夙和聽到了一聲嘆息,“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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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十九年,臘月初八。

皚皚雪山,白雪如梨花紛紛落下,寒風肆虐,被白雪覆蓋的山林間,有一片平整如鏡的冰湖,湖面終日萦繞着寒氣。

這一日,仿若荒無人煙的山脈終于被冰川破裂的聲音打破寧靜,晶瑩剔透的冰層底下似乎藏着什麽東西。冰面上先是裂開了一條小縫,緊接着幾道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冰面上蔓延。

“砰!”冰塊碎裂掉入湖底的聲音。

一只纖白的手從湖底下伸出來,用力攀上寒意刺骨的冰層,指尖慘白而顫抖。

手腕上挂着的長袖緊緊貼在冰面上,以一種蜿蜒的柔弱感垂在湖水,來人緩緩擡起頭,露出纖細脖頸的優美弧線,蒼白的面容襯着殷紅的唇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他抖着發冷的身體縮卷在冰面上,濕透的雲衣長袖遮不住來人的曼妙身姿,愈發顯得柔弱可憐。他迷茫的看着這個冰天雪地的世界,腦海裏反複想着兩句話。

這是哪裏?

我是誰?

一刻鐘後,有人來到了這片白雪覆蓋的山林,世代為醫的師徒二人為生長在冬季雪山上的冰蓮而來。

走的累了,兩人便靠在雪松下坐着休息,喘着粗氣發抖,不斷搓手取暖。

小弟子舔了舔幹裂的唇瓣,道,“師傅,還有多遠?”

年輕的師傅也是累得不行,“還有一段路,不遠了。”

“師傅,下次徒兒再也不要跟着您出遠門了。”

師傅苦笑一聲,“臭徒弟,一點也不體諒師傅。”

“師傅……”小弟子的聲音忽然遲疑。

“怎麽了?”

小弟子哆嗦着唇,“我看見了……神女,雪山神女。”

破開冰層從湖底而來的“神女”失去了一切記憶,他懵懂而純真,帶着好奇的眼神打量着這個陌生的世界。

他美得令人窒息,令任何一個人瘋狂,比之金烏還要耀眼。他剛來到這個世上,就引得整個村子成為他的信徒。

小院子裏,房內。

年輕的師傅呼吸一窒,不敢再看那張令他心跳加速的容顏,連忙低頭,“阿言,我替你做張面具好不好?”

“神女”阿言忘記了一切,只記得在湖底沉睡時,朦胧中有人在他耳邊輕輕喚了聲“阿言”,他便記在了心底。

比姑射仙人還要美好的少年不解,顫抖着睫毛問道,“為什麽要給我做張面具?”

他的腔調柔軟,話裏話外都是一種好奇,尾音微微上揚時仿若有羽毛在撓人的心尖,令人不覺軟下聲音,生怕吓到這麽美好的人。

祈織強忍着心尖的顫抖坐到少年身側,擡頭去看少年鴉羽般的烏發,青絲襯着雪白脖頸,晃得他心神一蕩。

“你這樣出去,會很危險。”祈織伸出手,想要觸碰那柔滑的烏發,卻看見了少年望向他時那清澈依賴的眼神,他的手一頓。

“為什麽?”少年擡頭看他,純真的眼眸裏盡是不解,“外面很危險麽?”

“很危險。”祈織偏頭不去看他信任的眼神,“阿言太過美好,他們會傷害你的。”

少年瞪大眼睛,男人的話顯然吓到了他,“所以阿織不許我出門是為了保護我麽?”

“當然是為了保護你。”祈織看着他,眼底情緒難懂,“所以,我會盡快把面具做出來,阿言也要答應我,不管遇到什麽事,都不可以離開我半步。”

他的阿言那麽純真善良,離開了他,在這世道要怎麽生存下去?祈織跟自己說,他只是為了保護阿言而已,沒有私心。

少年美則美,卻是貨真價實的男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只是把少年當作弟弟,只是弟弟……祈織苦笑一聲,這樣的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阿言在村子裏生活下來,過的很安靜也很滿足,他努力的學習文字,時常跟着祈織的徒弟祈钰出診。

他的記憶力驚人,別人十年寒窗苦讀的知識他一年便融會貫通,祈織看他的目光很複雜,一方面他欣喜于少年的成長,一方面又害怕少年成長後離開他。

愈是相處得久,他就愈喜愛少年,不……他已經愛上了他,一想到少年終有一日會離他而去,他就種想要毀掉一切的沖動。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如果阿言最後要離開他,他寧願現在就折斷少年的翅膀。祈織終是害怕了,他害怕自己的想法會傷害到深愛的少年,便強忍着心痛冷落他。看見少年因為他的冷落而黯然傷神,祈織心如刀絞。

直到一天暮色,村口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日光懶懶的灑在地上,天空宛如湖水般淺澈,林間官道,樹影卓約。

地上沙塵滾動,遠遠有馬蹄聲傳來,整齊劃一,離得遠瞧不清情況如何,只依稀看見十幾道策馬而來的矯健身姿。

“籲!”

為首的俊美男子突然勒緊缰繩,夾緊馬腹,在馬兒仰頭長鳴前翻身下馬,身手利落。他一襲黑衣纖塵不染,紫金玉冠束發,腳蹬白色長靴,氣質高華凜冽,一雙狹長鳳眼冰冷。

身後随從見狀亦勒緊缰繩翻身下馬,各個身手敏捷,氣度不凡,穿着清一色的黒衣白襟,更顯得冷漠疏離。

“前面州府何地?”掃了周圍山林一眼,俊美男子淡道。

身後左側随從踏前一步,恭敬回答,“回禀公子,前方通州西華,正是毓玢長公主封地。”

通州西華?男子蹙眉。

“西華距離此地尚有路程兩天,不知公子的意思?”心腹小心翼翼的看了俊美男子一眼,垂眸問道。

“通往湘府的捷徑可有?”男子冷聲。

心腹默靜幾息,颔首,“前方四百裏處有一村莊,還請公子稍等片刻,屬下這便去打探情況。”

俊美男子神色驟沉。

先前踏出一步的随從斜睨了心腹一眼,對着俊美男子道,“公子息怒,前方有一處驿站,那裏有一條通往汾陽的官道,沿着汾陽官道前進,八百裏可見湘府地界。”

心腹突然疑聲道,“公子要改去湘府?”

俊美男子看了他一眼,幾步翻身上馬,目光冰冷的注視道路前方,“去汾陽!”

“是!!”

綠柳搖曳,溪流邊,幾個孩童玩鬧戲耍,蒼茫的暮色襯着各家忙碌的身影,有一種溫暖的色彩。

男人們扛着鋤頭從地裏回來,一身汗水卻面露憨笑,回家途中遇見村裏的婦人孩童,一一打過招呼,便急切的往家裏趕去。

正此時,一道驚呼聲打破了村莊的平靜,村民們紛紛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只見村口十幾位衣華貴的年輕人牽着駿馬迎風而立,目光冰冷無質,正冷冷的看着他們。

村民們心頭一凜,心知來者不善,猶豫片刻便向裏正家走去,那樣華麗的衣服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非貴即富。

裏正很快聞聲趕來,在一衆村民的簇擁下走到十幾人幾步前,擡手作揖,“我是這裏的裏正,不知各位從何處而來?”

心腹上前一步,微微笑道,“見過裏正,我等從京城而來,正要往汾陽趕路,只是天色漸晚,驿站又離得遠,故而想請裏正行個方便,讓我等在村子裏借宿一晚。”

裏正為難的看了十幾人一眼,“您有所不知,村中貧困,空房難尋。”

“這好辦。”

心腹從袖口裏掏出一塊碎銀,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笑,“裏正看夠不夠。”

說着,将銀子塞進了裏正手中,身後村民看直了眼。

裏正看了幾眼村民,又看了眼銀子,最後嘆了口氣,“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鄙姓楚。”

裏正一愣,“可是湘府楚家?”

心腹淡道,“正是。”

裏正随即正了臉色,恭敬道,“原來是官家公子,方才失禮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由于是獨立的故事,就把它分成第三個世界了,主角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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