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鏡中世界
一行人在村莊裏住下,惹來村民議論。裏正遠遠的看着那十幾個随從将馬背上的包袱拿進屋子,又裏裏外外将屋子清掃一遍,不免鄒了一下眉,随後便是一聲輕嘆。
這一行人看起來不好相與,只盼着今晚快些過去才好,免得多生事端。
亮堂的房屋看起來許久無人居住,牆角的蜘蛛網令打掃的随從們目露厭色,只是天色已晚,不好再趕路,只得在此休息一晚。
“公子,請!”心腹将矮凳仔細擦拭一遍,擡首對楚湘恭敬道。
身着華服的俊美公子站在窗前,正對着院子裏的那棵梨樹出神,聞言目光一淡,“出去,這裏不需要人伺候。”
“是,那屬下一會兒便将飯菜給公子端過來。”說罷,心腹踏出門檻,将房門緊緊關上。
村子一向少有外人出入,裏正剛答應楚湘等人的要求,後腳整個村莊就知道了村子裏有外人入住的消息。
夜色似浸染了山水畫般,墨色濃稠,仿佛丹青筆下那一點最勾人的黑白色彩。
裏正媳婦擺好飯菜,正要喊人吃飯,回頭就看見裏正站在院子外頭,面前一位衣着精細的年輕公子。
年輕公子神情冷淡的說了幾句,便見裏正略顯為難的神色,年輕公子又說了一句,裏正咬牙應下。
裏正媳婦見年輕公子離去,快步走到裏正身後,疑聲輕道,“出什麽事了?”
裏正鄒眉,“沒什麽,你自己先吃,我去趟祈大夫家,晚些回來。”
裏正媳婦還想說些什麽,見裏正已經走出院門,便搖頭回到了飯桌上。
月兔東升,燭火燃起,溫暖的光線透過窗戶,懶懶散散的灑在屋子外面的泥地上。月色凄冷,樹影卓約。
裏正走到祈家大門前,擡頭看了眼院門上懸挂着的紅燈籠,伸手敲門,“祈大夫?祈大夫在家麽?”
祈钰正在屋子裏研讀醫書,聽到外面裏正急切的喚聲,連忙起身打開房門,快步往院子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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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來了!”
祈钰打開院門,見裏正一人站在門外,身體有一半融入了夜色,驚訝道,“裏正?怎麽這時候過來了?師傅出診去了,得過幾天才回來。”
“你師傅出診去了?!”
祈钰見他臉色有些不對,點頭道,“去的鎮上林大老爺府上,今早林大老爺特意派人來請。”
裏正目露複雜,“這樣啊……”
“裏正找師傅有什麽要緊事麽?”
裏正搖頭,“也沒什麽要緊事。”
直到裏正離去,祈钰也沒弄明白裏正的來意,他看着卓約樹影下漸行漸遠的身影,忍不住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裏正怎麽怪怪的……”祈钰低頭嘀咕。
“阿钰!”一聲輕喚從身後屋子裏傳來,祈钰回頭,便見少年披着一件衣裳站在門檻前,烏發如鴉羽,膚色如美玉。一雙美目清澈潋滟,眼底波光流轉,看人的時候,似要将人的心髒生生剜出一塊。
阿言即便換了普通樣貌,渾然天成的氣質也總讓人移不開眼,如竹如松的身姿,宛如一淺碧色的泓水,清麗脫俗。
此刻少年穿着薄薄的青衫,寬大的衣袖仿若雲袖翩舞般,衣擺揚起優雅的弧度。烏發散落在腰間,襯着如雪皓腕,秋水般的眼眸一直望着祈钰,腔調柔軟,“阿钰,方才是裏正敲門?”
祈钰心頭一軟,快步走到阿言身邊,心疼的看着他,“怎的穿的這般少就出來了?快進屋,這會天涼得很呢。”
少年仍是好奇的看着他,眼底宛如清澈見底的湖水,“阿钰還沒告訴我,裏正為何敲門?”
祈钰扶着他向少年房間走去,聲音很輕,“裏正來找師傅。”
“找阿織?”阿言微微側頭,幾縷烏發落在了祈钰肩上,他秀眉一蹙,“可是村子裏有人病了?”
祈钰搖頭,将少年送入房中,“不是,如果村子裏有人病了,裏正大可讓我去看病,我醫術雖然不比師傅,可好歹是師傅的親傳弟子,小病小災還難不倒我祈钰,只是裏正臉上并無焦急之色,想來是為了師傅而來。”
只是不知道裏正突然來找師傅,所為何事?祈钰有些擔憂。
燭火搖曳,矮幾上的油燈忽明忽暗,夜裏清冷的氣息蔓延,阿言靠着軟墊,手裏握着一卷泛黃的書籍,人卻昏昏欲睡。
窗紙上倒映着榻上少年的清雅身姿,遠遠看去,宛如水墨畫一般惹人憐惜。
阿言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自己來自哪裏,什麽都不記得,唯獨“阿言”這個名字,仿若有人時常有人在他耳邊低語。
阿言覺得自己在找一個人,一個很重要的人,可是他的身體不好,不能夠出去尋找,阿織跟他說,外面很危險,所以阿言想,等他的身體好了,再去找那個很重要的人。
将手中書卷放下,阿言移開矮幾,吹熄燭火,躺在柔軟溫暖的被褥下,沉沉睡去。
然後,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人雲衣長袖,華服素白清冷,戴着高高的法冠,遠遠的站在他幾步遠的地方,看不清容貌如何,只是那氣息太過冰冷,仿佛當日的冰層湖底,高華尊貴得好似神祗。
他夢見自己走到那人身邊,同樣是雲衣長袖,衣訣飛舞,阿言聽見自己開口,聲音清冷無質,“師兄。”
那人依舊看不清面容,他低頭看着阿言,似輕嘆一聲,“……事情竟會變成這樣,他已經找到了你,跟他走,不要留下,這是機會。”
金烏升,東窗白。
村子裏炊煙袅袅升起,村民們起了個大早,在院子裏忙活個不停。
心腹伺候完公子洗漱,命人将做好的早膳端進了楚湘房裏,恭恭敬敬的站在角落裏。
楚湘一襲華服坐在飯桌旁,頭戴高冠,面容俊美,只是臉色不虞,看起來冷得吓人。他看了一眼桌上擺放整齊的早點和肉糜粥,突然覺得胃口大減,也沒了食欲。
“公子怎麽不用早膳?”心腹見楚湘不動筷子,小心翼翼問道。
“沒有胃口。”楚湘話落,擡腳向門外走去,心腹看了一眼飯桌上的早點,也随後跟上。
竹林深處,清新的氣息令人不由放松,主仆幾人漫步在竹林間,時不時停下來觀賞一番。
“昨夜祁星去找了裏正?”停下腳步,楚湘目光放在一處溪水前,神色冷淡。
心腹站在他兩步後,聞言颔首道,“是的,據說是恰巧一位故人在此。”
“故人?”楚湘伸指輕點一旁竹葉上的露珠,目光不明的看着露珠化作水滴流下,眼底的冰冷仿若實質,“去問問裏正,這裏姓祈的有幾個人?”
心腹點頭稱是,退後幾步離開了竹林。
楚湘駐足于溪流旁幾息,好好的觀賞了一番春花美景,便要轉身離去,一道細微的聲音令他停下了腳步。
他制止了屬下想要上前的動作,命人留在原地,自己尋聲而去。
溪流彎曲而下,兩旁梨樹盛開得仿若雪景,盎然的春色點綴在花草樹木裏,襯着這一潭清澈見底的溪水美如仙池。
先是素白淡雅的青衫衣擺逶迤在石子路上,寬大的長袖折了幾折,柔弱的垂在水面上,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仿若層疊的衣袍枝葉曼開,纖細的腰肢不堪一握,再往上,是散落在臉頰兩旁的烏發,溪流旁安靜的清洗草藥的人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
楚湘靜靜的看着,那人纖白的手指仔仔細細的将剛從山裏挖出來的藥草清理幹淨,然後放到一旁的竹簍裏,眼底寧靜得仿佛這山裏的溪水。
那人像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到來,轉頭看向他,微訝的眼睛瞪大,“你……你是何人?”
楚湘擡腳向他走去,目光掃過他竹簍裏的草藥,“你會醫術?”
他的語氣很淡,仿佛少年回不回答都不在意,阿言有些失措的看着他,拿起竹簍起身退開兩步,“我,我不會。”
楚湘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說了句,“是麽?”
阿言慌亂的低下頭,覺得面前這個男人目光實在銳利,仿若鷹隼,眼底的深沉令人又驚又懼。
楚湘上前幾步,視線放肆的在阿言身上來回,眼神又是一暗,“你怕我?”
他的聲音低沉好聽,說出來的話卻是輕描淡寫,阿言只感覺眼前投下一片陰影,手腕被人用力握緊,“為什麽怕我?”
他像是固執的想要一個答案,阿言用力的掙開他的手,卻反被帶的更近,“放手!”
楚湘低頭看着他那無助柔弱的模樣,忽然輕笑一聲,“你會醫術,我帶你走。”
阿言瞪大了眼睛,他咬着唇擡頭看他,“我不會醫術。”
“你會。”
楚湘目光很冷,“不管你會不會,我都要帶你走。”
這個人怎麽能如此霸道!
阿言連反應都來不及,竹簍被孤零零的扔在溪流旁,楚湘點了他的睡-穴,将昏迷中的阿言帶上了馬。
祈钰從山裏出來,在院子裏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阿言的身影,急得仿若熱鍋上的螞蟻。
就在他打算出去找人的時候,有人推開了院門,踏步而來的年輕公子神色冷淡,“不用找了,他已經被人帶走。”
祈钰一看來人,頓時驚得瞪大眼睛,“七叔?!”
作者有話要說: 謹記,鏡子是會迷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