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7 鏡中世界
宋凜易了容,駕着馬車,像一個普通車夫一樣甩着馬鞭向上京駛去。半路上,祈钰醒了,醒來的祈钰沒有哭喊也沒有鬧着要下車,而是幽幽的嘆了口氣。
宋凜頂着太陽,就靠在馬車上,不停晃動的車身讓他心底有些煩躁,離開阿言不過幾天,少年芝蘭玉樹的身影就不停的在他腦海裏徘徊,讓他心頭湧起無限惆悵。
或許他的決定是錯的,宋凜斂下冷眉想,他就應該把少年綁在身邊不讓他離開自己一步,哪怕少年不願意。然而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念頭。
楚湘為人雖深不可測,但宋凜看得出來,他對少年恐怕是真有幾分心動,若如不然,他不會把自己的心腹留一大半下來保護阿言。
楚湘這個人,不動情則矣,一旦情動,縱是用盡手段,也要将人打斷雙腿帶回府。
宋凜潛伏在楚湘身邊數年,知道這個人性情冷漠至極,手段極為狠辣,若是讓他找回少年,怕是阿言要多吃苦頭。
如此一想,宋凜便覺得将阿言托付給祁星是正确的的做法。
這是一個平靜的夜晚,清冷的月色灑在坑窪的泥地上,四周樹影婆娑,投下大片大片的陰影,有種朦胧的美感。
依舊是那座破廟,四處都漏了風,透過破爛的窗戶往裏面看,隐約看見一點星火,還有柴火燃燒起來噼裏啪啦的聲響。
祁星曲着長腿坐在木板上,手裏拿着一柄寒意凜然的長劍,正反複擦拭,眼神認真而冷肅,仿佛沒有人能讓他動容。
他的眉眼是極淡的清冷,幾縷烏發柔軟的垂在臉頰旁,膚色是蒼白的白,襯出如血泣一般的紅唇。他的手指長而纖細,不像阿言削蔥玉指般的軟弱無骨,而是一種柔韌纖長的細細韻味。
火光照在他俊美冷漠的臉上,更顯出那份世家子弟的優雅從容,連擦拭劍身的動作都仿佛帶着一種矜貴的慢條斯理。
阿言看着他,神色怔愣,好一會兒才悶悶的低下頭,抿着嘴不說話。
他穿着一身白衣,漆黑如鴉羽的長發披散在腰間,身形纖瘦,讓他看起來有些落寞,祁星擦拭長劍的手一頓,在少年移開目光的同時冷冷的看過去。
“有事?”他說,聲調不帶一絲一毫的起伏,帶着種無質的冷感。
阿言沒想到祁星這樣的人會主動和他開口,心底一緊,他咬着唇擡頭去看他,聲音像是鼓足了勇氣,“我……我不想去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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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星停下手裏的動作,“不去通州。”
阿言緊張的看着他,祁星像是強調一般開口,“不去通州。”
他目光沉冷而不容置疑的看着他,阿言垂下輕顫的睫毛,聲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語,“可我想回去……”
祁星冷冷的注視着他,繼續手中的動作,他知道少年想要回去找祈钰和祈織,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且不說他答應宋凜的事,祈钰回了上京,祈織也只能跟在後面回去,而這個少年來歷不明,他絕不會再任由幾人接觸。
夜漸漸深了,阿言側躺在木板上,睜着眼睛去看灑在院落地面上的月光,心裏有些難受。
他的腦袋有些昏沉,眼皮打架卻又強撐着不睡,手指在長袖底下攥緊,想要抵擋住這突如其來的睡意。
然而很快,他陷入了夢境裏。
迷離的燈光,寬厚清冷的懷抱,男人呼吸的頻率在耳旁,阿言仿佛置身雲海,整個人渾渾噩噩。
“阿言?”有人用低啞的聲音輕喚他。
阿言昏沉着腦袋,努力擡起頭,眼皮卻怎麽也睜不開,有人捧着他的臉,年輕男子低低的笑意帶着震動的胸膛,溫柔的像是花海裏盛開的嬌豔花朵。
阿言想要躲開這暧昧,卻發現身不由己,清冷沙啞的聲音帶着醉意,不受控制的從他嘴裏說了出來,“舒景?”
舒景是誰?阿言腦海一嗡,随即尖銳的疼了起來。
“師弟?師弟?”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阿言睜開眼,發現自己盤膝坐在雲崖上的一座長亭裏,面前立着清玉案,案上一壺濁酒,一柄竹扇。
不遠處雲海翻騰,天上雲朵綿白,崖上種滿了桃花樹,長亭周圍梨花紛落,霧氣萦繞于山腰,美好得像仙境一般。
雲衣長袖的女子盤膝而坐,半抱着古琴,坐于清玉案一旁,袍底袖口刻着繁複的道紋,烏黑長發垂在膝邊,姿容秀美,未施粉黛,便已美得不食人間煙火。
仙子眉眼舒展淡淡的溫柔,長袖遮面輕笑起來,言語間打趣,“大修這是怎麽了?莫不是烏雅的琴聲擾了大修的思緒?”
一旁的九霄聞言也勾起了嘴角,廣袖一折給自己倒了杯酒,又壓着長袖給夙和倒了一杯,“師弟,酒還未喝,怎的就醉了?”
阿言怔怔的看着兩人,腦海裏有什麽呼之欲出,卻聽身體的主人開口,音色清冷宛如玉珠落泉,“只是忽然想起些事,教師兄和烏雅道友見笑了。”
九霄搖頭,烏雅抱琴也跟着柔柔笑了起來,“大修之道,烏雅望塵莫及。”
梨花一陣紛落,亭中論道也到了最後,烏雅抱着古琴,向着亭中兩人遙遙一禮,化為遁光劃破星芒而去。
亭中,九霄輕飲一口,将酒杯置放清玉案上,“師弟,你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可是心底有事?”
夙和搖頭道,“師兄別再問了,許是……師弟的錯覺……”
九霄蹙眉看他,良久換了個話題,“這就是師尊贈于你的仙器?”
他看着清玉案上如同凡品一般的竹扇,有些意外師尊的袖裏乾坤裏竟會有這樣的東西?這……不是女修才用的法器麽?
夙和看了九霄一眼,“這是雲羅扇,是防禦性比幻影劍還要厲害幾分的法器。”
畫面一轉,是一片荊棘林,穿過它,裏面是盛開了滿山谷的花朵,百花齊放,不勝嬌羞,随風搖曳,仿佛置身花海。
身着雲衣長袖的修士站在百花裏,凝眉冷目,他擡頭目光注視遠方,恒古不變的蒼茫暮色在天際線上。
“回來了?”良久,修士低聲詢問。
來人踏着輕緩的步伐,纖塵不染的袍底在走動間劃出不羁的弧度,隐約有股壓迫感,他走到修士身後,未曾見到他的臉,“嗯,你在看什麽?”
夙和沒有回頭,而是往前走了一步,宛若挽紗一般的長袖層層疊疊的挂在手腕上,随風舞動,在暮色蒼茫的花海裏,落在楚湘的眼底。
像是極光描繪的色彩,着筆顏色濃墨,卻又黑白分明,像是一道淺色的光線,并不明顯,卻又足夠令人心折。
夙和淡淡道,“這麽久了,你還沒發現麽?”
發現什麽?
楚湘微動的心頭因為這一句話漸漸冷了下來,他靜靜的看了夙和幾息,視線移開,“我不确定。”
“不确定?”夙和蹙了蹙眉,似乎是有些不滿楚湘風輕雲淡的态度。
楚湘沒有回答,反而問了一句,“這麽多年了,你還對當年那件事心存芥蒂麽?”
當年,九争捏碎夙和的魂珠,讓三生三世鏡靈力暴動,他與夙和被卷進這個永遠處在暮色蒼茫的空間裏,已有十二年。
又十二年後。
這一日,仿若荒無人煙的山脈終于被冰川破裂的聲音打破寧靜,晶瑩剔透的冰層底下似乎藏着什麽東西。冰面上先是裂開了一條小縫,緊接着幾道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冰面上蔓延。
“砰!”冰塊碎裂掉入湖底的聲音,一只纖白的手從湖底下伸出來。
柴火還在地上燃着火星,外頭月色凄冷,阿言在睡夢中驚出一身冷汗,猛地驚醒。
他撐着身體坐起來,目光遙遙望向遠處卓約的樹影,茫然……許久,他低頭看向自己纖白的手指。
漆黑的樹林,祁星站在空地上,在夜色下的身影冷漠無情,他微擡起手指,指尖輕輕逗弄掌心信鴿。
“去。”放走鴿子後,祁星步伐緩慢的離開。
熙熙攘攘的街道,阿言坐在窗邊,抵着下颌去看街上熱鬧的人群,神色有些恍惚。
“今晚我們就離開這裏。”從客棧樓下上來,祁星一推開房門便對着窗邊的少年冷道。
阿言漆黑的瞳孔有一瞬間溢出琥珀色的冷漠,然而很快褪去,“怎麽這麽快?”
那一息間的變化祁星沒有注意到,他走到阿言身後,并沒有多做解釋,連聲調的起伏都不曾變過,或許在祁星的心裏,少年的一切都與他毫無關系,“我會将你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宋凜在那裏等你。”
聽到宋凜的名字,阿言有些怔愣,他不由自主的将目光再次放到樓下街道上,抿了抿嘴,“我不想見他。”
祁星冷冷的看着他,少年回過頭,眼底湧動的情緒晦澀難懂,“我不認識什麽宋凜!你放了我吧……我只想回家。”
祁星冰冷的注視他,沒有因他的話而起一絲一毫的波瀾,神色冷淡疏離,“我與宋凜有約。”
說罷,轉身離去。
晚上,祁星要帶阿言離開,在客棧的上房,兩人僵持着不動,祁星一慣清冷的眉眼緊緊蹙起。
“不走?”他的聲音冰冷無質。
少年站在他幾步遠的地方,聞言偏過頭,“我說了,我不認識什麽宋凜。”
祁星在火光下俊美的臉顯得有些陰郁,“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阿言攥緊了手指,“你自己走。”
祁星冷冷的看着他,“看來是我對你太好。”
阿言還沒反應過來,脖頸一痛,整個人便軟軟的倒在了祁星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