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6 鏡中世界

“言公子?”男人蹙緊眉。

阿言連忙轉過頭,不敢對上宋凜那仿若要将人吞吃入腹的目光。

男人翻窗而來的那幾個晚上,阿言只看清了他臉上的輪廓,如今近了才發現,男人的雙眼狹長又冷冽,面容雖俊秀卻冰冷得可怕。

他像一柄出鞘的劍,劍身沾染了青斑血跡,孤傲優雅都藏在劍鞘下。

這個男人神色冷淡的低頭看他,眼底帶着淡淡的疑惑,似乎是不明白少年那一瞬間的反應。

阿言咬着唇,長袖下的手指握得發白,偏過頭的時候垂落了幾縷青絲,将那一抹青翠衣襟中的雪白露了出來。

他試着掙脫手和腰肢,男人輕松的就放開了他,臉色冰冷略帶恭敬的站在了阿言身後幾步遠的地方。

那幾步遠像是一條線,裏面隔了千萬裏,将阿言與男人遠遠隔了出來。

阿言蒼白着臉色上了樓,直到坐在床頭愣了一會兒神才反應過來,他急急的打開軒窗,将竹簾拉上,探頭往樓下去看,果然在客棧的馬廄裏看到了那抹修長清冷的身影。

離得有些遠,阿言看不清那個人臉上的表情,但男人喂馬的動作是柔和甚至是溫柔的,阿言一時有些怔愣,他忽然有些看不清宋凜了。

阿織說外面的世界總是危險,阿言那時雖乖巧聽話心底卻總有幾分不認同,如今真的置身其中,他卻忽然害怕起來。

宋凜說要幫他離開,阿言是有幾分意動的,但男人眼底的戾氣卻吓壞了他,楚湘縱有千般不好,縱有百般不是,縱然他也讨厭那個男人,卻從來沒想過要他的命。

總會有辦法離開的,阿言心想,他摸了摸頭上的玉簪,淡色的唇微抿。

又是一個晚上,楚湘沒有回來,阿言同往常一般坐在床頭擦拭頭發,幽暗清冷的燭光将他整個人襯得仿若山水畫般明淨山遠。

幾盞燭火擱在床榻邊的幾個角落,在光滑幹淨的地板上投下一大片的陰影,月光從窗外灑進來,照得一室明亮,卻是一晃而過,一道纖長的身影緩緩靠近。

阿言渾身僵硬的擡頭看去,臉色發白,宋凜抱着手臂,就站在雕花榻旁,目光深遠而複雜的看着他,眼裏是旁人不懂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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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個人背着光,好似與黑夜融在了一起,全身上下冷的不像話,唯有那一雙狹長冷冽的眼眸閃着冷光。

阿言敏銳的感覺到男人今晚不對勁,他的身上充滿了矛盾的氣息,與以往尖銳逼人的冰冷陰戾不同,他無情的面孔下似乎多了什麽。

與楚湘的深沉可怕不同,宋凜是安靜的劍,未出鞘時收斂了所有光華,一旦出鞘,任你是星辰還是冰原,也要将之劈開,他的優雅是帶着血跡的青斑,無論是出鞘還是落劍,動作都美得像幅畫。

男人在步步靠近,他的步伐緩慢,像是有些行動不便,阿言嗅到了随男人而來的甜膩味道。

帶着幾分冷香的腥甜味撲面而來,阿言呼吸一窒,男人走到他面前,低低笑了起來,然後坐到少年身側。

“你的反應真是出乎我意料。”男人道。

阿言發白的手指緊了緊,不由自主的往旁邊退了退,“你受傷了?”

宋凜看着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動作,目光冷了下來,“你還是怕我?”

阿言不敢回頭,只拽着被褥,散下的漆黑烏發将他秀氣的臉遮住,宋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知道少年是害怕他的。

“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宋凜伸手将阿言纖白柔韌的手指對上自己的掌心,手指微彎,十指扣實,“你可以離開了,今晚沒人會阻攔你。”

阿言意識消失的瞬間,看見的是男人伸手将他攬入懷,眼底的光芒是難得的溫柔。

郊外別院,雅致的院落裏燈火通明,随從們來往穿行,臉上一貫的冰冷無質多了幾分慌亂。

房裏,床上,俊美蒼白的男人躺在那裏,裸露肩膀上纏着的繃帶露出斑斑血跡,床邊跪了一地的黑衣随從。

“屬下等護主不力,請世子責罰!”為首的黑衣男子低頭沉聲。

楚湘冰冷無質的目光掃過地上精心培養的十幾個心腹,神色冷淡,“敵人是有備而來,怪罪即是遷怒。”

黑衣随從沉默幾息,接着冷聲道,“世子的意思,是指有人出賣了我們的消息?”

楚湘沒有回答,而是閉上了略微疲憊的雙眼,他途中反悔,沒有如約去汾陽,而是半路回了湘府,其中不過半天路程的時間,誰會這麽快得到消息從而埋伏?

楚湘想不出來人,他心底冷然,不由蹙緊了眉頭。

待到天色大亮,城門開,來往的百姓絡繹不絕,一輛普通的馬車從城門出來,一路向北駛去。

祈钰從幾日前收拾幹淨的農院裏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他的七叔站在院門不遠處的槐樹下,渾身冰冰冷冷,目光也冰冰冷冷。

樹影投下一大片的陰影,祁星就站在那裏,玉冠束發,身姿如冷松,一襲緞服襯得他華貴優雅,眉宇極冷。

這個人的孤冷宛如流水的高傲,沒有楚湘的深沉,沒有宋凜的銳利,仿佛與生俱來。他的冷,侵染着三月溪流穿花拂葉的安靜,描繪了清冷暮色山水間細可入畫的朦胧。

祈钰走到院門,糾結的看着槐樹下的七叔,吶吶無言。

忽然,祁星動了,他将目光移到一旁的祈钰身上,神色依舊冰冷,“跟我來。”

祈钰反抗不能,跟在祁星身後,兩人朝山嶺的另一邊走去,那裏有一條通往鄰縣的官道。

兩旁樹影卓約,等祈钰跟着祁星來到目的地時,那裏已經停了一輛馬車,一個穿着黒衣白襟的年輕男人站在馬車前,整個人冷的像塊冰。

祈钰不敢上前,站在祁星跟男人兩步遠的地方,他聽見自家七叔冰冷的開口,“你遲了。”

男人面色冷淡,“楚湘動作太快,我不得不多繞些路。”

祁星看了一眼馬車,“這就是你說的人?”

說到這個人,男人面色柔和下來,“是,我希望你能幫我照看幾天,等楚湘回到湘府,我自會帶他離開。”

祁星冷冷的看着他,好一會兒才道,“我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

“帶他回上京。”

祈钰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覺得脖頸一痛,整個人便不醒人事了。

宋凜看着祁星,“你就不怕我半路遇上楚湘的人?”

祁星回以冰冷的目光,“你怕死。”

宋凜不說話了,他轉身走到馬車旁,掀開微厚的車簾,将裏面的人抱了出來。

少年穿着雪白的衣服,整個人縮在宋凜懷裏,只露出漆黑烏發下那一抹玉色脖頸,他的身形纖細,手指緊緊拽着衣襟,指尖略顯蒼白。

祁星看着少年,蹙眉,“是他?”

宋凜抱着阿言的手一頓,“你認識?”

“不認識。”祁星冷眉。

宋凜看了他幾息,抱着人走到祁星面前,“盡快帶他離開,楚湘的人已經追着我的蹤跡趕來。”

祁星接過少年,“照顧好他。”

宋凜連眼角餘光也沒有給地上的祈钰,“你不要對阿言動怒。”

“你要看着他回祁家。”

“不要總在他面前冷着一張臉。”

祁星不說話,冷冷的看着宋凜。

宋凜,“對,就是這副模樣,不要這樣看着他。”

祁星冷冷的看着他。

宋凜,“他會害怕。”

祁星,“好。”

宋凜低頭面色柔和的看着阿言,“等我,我會盡快來帶你離開。”

只是這時候的兩人都沒意識到,這個“盡快”,卻是毀在祁星一人手裏。

阿言醒在暮色蒼茫的時候,他枕着自己的手臂,長袖落在地上,沾上了灰塵,他縮着身子躺在一塊兩人寬的木板上,身下陰涼,他整個人都有些茫然。

這是一間破廟,四處漏風,灰塵滿地,角落裏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只有中間靠神像這一塊是空地,幹淨得像是被人特意清掃過一樣。

阿言盯着前面破爛的廟門,撐着身子坐了起來,他的脖頸有些疼,身子酸軟無力,最重要的是,他又餓又渴。

此時正值三月,穿花拂葉細無聲,天氣還帶着涼意,外頭空曠的院落裏布滿蜘蛛網和灰塵,幾棵大樹卻曼開了青翠色的枝葉。

阿言怔怔的低着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道帶着幾分冷意的聲音從面前傳來,“餓了?”

阿言身子一僵,擡頭,便見一穿着華貴緞服的年輕男子站在他幾步遠的地方,倚着廟門,落在院外空地上的目光冰冷無質。

他烏發高束,膚色白皙,一張臉俊美如斯,只是神色過于冰冷,眉宇間也是拒人千裏的冷然,像是一幅清冷暮色山水間朦胧的美人畫。

沒聽見有人回話,年輕男子蹙着眉側頭,一雙極是冷淡的丹鳳眼看着阿言,下颌微擡,“沒聽見?”

“你是誰?”

少年這才像回過神來一般,漂亮的眼睛裏多出幾分慌亂無措來,眼底也染上一層水霧,像是蒙上了黑紗的珍珠。

“宋凜呢?宋凜在哪兒?!”

祁星蹙着眉看他,冰冷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他轉過身,“宋凜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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