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門裏有一切 生死樹榮枯生花,是天地有……

黃泉有岸,苦海無邊。

原本應該是渾濁的水,因為荒原下起了雨水,那水面漂浮的穢孽惡欲而生的怨息暫時安息沉入了海底,海面竟然是清澈的青藍色。

雨水落在海面,像開着水色的青蓮花。

苦海無渡。

子桑君晏卻不停,那雙墨色的眼睛永遠直視前方,從容沉靜,從不急切,也從不為任何事物分心注意。

尋常人若是向旁邊張望,會稍稍側首,讓眼珠傾斜轉動,但這個人會連同身體肩頸一起側過去一部分,視線一直很正,從容冷靜的樣子。

自是端嚴尊貴,但也像一尊沒有心沒有欲,不似人的軀殼。

守護在生死樹下的地府鬼将,就看着那樣的人,遠遠地不緊不慢地朝他們走來。

幾乎望見那個玄色身影的第一時間,他們就知道,是子桑君晏來了。

就算他們從未見過他,就算地府的五帝閻羅中也有人穿黑色衮服,就算連十方殿主也是一身玄色,但那個身影只能是子桑君晏,任何人都不會錯認。

那不是一個人,那是一種意。

就像季節變化,春生冬死,不用看便知道。

好像不是眼睛看到的,是靈魂感受到了,那個人來了。

整個苦海起微瀾。

生死樹婆娑搖曳,一反往日凋零枯竭之态,紅葉紛舞,墜落海面。

衆鬼将神情大變:“不好,是生死樹的因果反噬!”

整個地府唯有十方殿主可不被生死樹的因果影響,即便是在生死樹枯竭之時,他們也是在十方殿主的庇護下能接近生死樹。

此次計劃涉及生死樹存亡,地府存亡,他們也做好了被生死樹因果吞噬的準備。

但方才巨變發生,九幽落雨,生死樹生紅葉,十方殿主驚慌失措離開,此時子桑君晏趕來。

一時之間,他們不知是按原計劃,設伏于他;

還是驚異于子桑君晏比他們預料的更強,殿主不在,從長計議;

又或者生死樹莫名生變,反須加快時間,盡早将子桑君晏引入陷阱。

同一之間,他們離生死樹最近,受到的因果反噬越重,有些鬼修已經站立不穩,陷入心魔。

子桑君晏他們也走到了樹下。

不,不是他們走來,是樹向他們“走”來了。

【這棵樹不對勁,它在長!】天書第一時間發現不對。

生死樹很高,原本就直入陰雲之中,沒有人知道它的樹冠到底覆蓋多廣。

現在卻看到,不知道是陰雲散了,還是雲層更高了,樹冠整個遮蔽住了苦海,還在往荒原擴張。

就像是一個龐然大物忽然活了,俯身下去,大樹變成了藤蔓,不只是苦海,整個九幽,幽冥地府,全都在這棵大樹的枝葉籠罩中了。

……阿姐……阿姐……你們有沒有見過我阿姐……

……阿姐去哪裏了……阿姐……

失魂落魄,凄楚哀尋的聲音,随着樹葉被陰風吹過的地方,在幽冥的每一個地方響起。

“殿主!”

鬼修們捂着頭,仰頭看去,長大數倍的生死樹上坐着的人,正是方才驚慌離去的十方殿主。

只是,他此刻的樣子渾然不似之前,幽冥帝王,縱使外表永遠是十六七歲的少年,也自然清俊英武,不怒自威,此刻,一絲不茍的頭冠散落,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是在哪個黃沙沼澤裏刮破,宛如入魔。

衆鬼修倒吸一口涼氣:“殿主!殿主也被因果反噬了嗎?”

比從前幽冥任何一個鬼王更加幽暗可怖,少年的面容青澀純質,一雙哀傷的眼睛裏卻凄惶死寂:“阿姐,你們誰看見我阿姐了,我找不到阿姐……”

他身形如鬼魅,閉着眼睛站在樹枝上,心如死灰,瘋瘋癫癫,搖搖欲墜。

“殿主!子桑君晏來了……”

生死樹上的少年像樹葉一樣,任由自己墜落苦海,不做絲毫掙紮,下一瞬,卻眨眼現身那鬼修面前。

一雙無神的眼眸睜開,看着他,目中空無,手輕飄飄按在他肩上:“我阿姐呢……”

鬼修臉色慘白,受不住暴漲的陰氣,口鼻湧出血來:“殿主,定是子桑君晏殺了鬼聖……”

失魂落魄的少年,灰暗的眼睛慢慢恢複焦點,一手提起他扔開。

“阿姐阿姐……誰是子桑君晏?你把我阿姐帶去哪裏了?她又不是你阿姐是我的……”

他又瘋又委屈,一時閃過清醒念頭,尚未抓住又重入混沌。

不能清醒,一清醒就會想到,那個人魂飛魄散,世間再無。

不能清醒,清醒了就找不見了。

他又哭又笑,身邊遇到什麽,不管叫什麽殿主,叫什麽子桑的,他通通扔出去。

生死樹是他的一部分,通他的心意,瘋狂的痛苦和怨恨無限擴張出去。

苦海掀起浪潮海嘯,席卷了所有一切。

無論是鬼修還是子桑君晏,亦或者是九幽荒原。

一切眨眼被海水淹沒。

所有鬼修都在往外逃,卻都逃不出去,海面之下無底,漩渦吸附拉着所有一切往下,沉入無邊無底深淵地獄。

原本掙紮想上岸的鬼修忽然之間都不動了。

修士不同凡人,在水中也如在空中一般自若,一時不動,像是海中站滿了屍體。

苦海之下,子桑君晏的神情無動于衷,那雙眼睛也一如既往沉靜冷寂,專注向着目标所在而去。

坐在子桑君晏肩上的冶昙,抱着因為怕水瑟瑟發抖的小熊貓,一手撐着傘,翡色的眼眸一眨不眨。

祂輕輕揮了一下傘,蕩起的微漣水波與水裏的暗湧相撞,無聲自左右漫開。

生死樹的根在苦海下,根下籠着一座宮殿。

五帝閻羅說,子桑王族生死簿上那個忘記了自己姓名的神秘人就關押在這裏。

但,據鬼聖所言,子桑王族的生死簿問題,源頭似乎不在于生死簿,而是寫下生死簿的生死樹。

這樣看來,地府之人将子桑王族之人關押在生死樹下的舉動就有些不合常理。

只有十方殿主可以接近的生死樹下,出現這些鬼修,就更為奇怪了。

就像是——

“有人在一路引你來生死樹。”冶昙斂眸靜看那處宮殿,水底之下,祂的白發和淡色的面容越發虛妄,像消融的冰雪色,唯有翡冷色的眼眸淨澈。

子桑君晏腳步不停,寡欲淡漠,無動于衷:“我知道。”

十方站在生死樹下的臺階上,笑着歪着頭看海裏的他們:“苦海無邊,生死有岸,你們想要什麽?這裏都有。要長生?還是要來生?要富貴還是要權勢?孤都可以給你們。”

他笑着搖搖晃晃不穩,像喝醉似的,天真瘋笑,指着子桑君晏:“哦,你要一個理由,你沒有因果,生死都不無岸。”

他張開手,喝令:“開!”

生死樹氣根如柱,宮殿的門吱呀一聲大開。

子桑君晏從他身邊經過,徑直向着那座宮殿走去。

“生死樹生死門,這門裏有你想要的一切,這門一入便永不回頭。”

十方笑着,忽然撫掌一頓,眼眸晶亮:“阿姐,阿姐一定是躲在裏面!她生我氣,躲在裏面不見我!”

他一下子便開心起來,快步向着宮殿的門跑去,很快越過子桑君晏:“阿姐阿姐……阿姐煮的粥最好吃了……”

“殿主不可!去不得!”

還有勉強清醒的鬼修急忙出聲制止,十方卻全然不聽不顧,他快樂得像捉迷藏贏了的鬼,要去尋本該來找他的人。

子桑君晏的腳步一直不停,直到到達宮殿門前。

他擡首觀察了一下,神色清明冷靜,毫無意外,從容淡淡說道:“子桑王族果然與地府關聯已久,這建築有子桑王族的影子。”

連天書都懵了一下:【主人,主人知道子桑王族和地府有合作?】

子桑君晏擡手,将肩上的冶昙放下來。

冶昙變回原來大小,赤足懸于水中,紅衣在海水中愈豔,撐着紅傘,白發翩然,冰雪色的面容越淡,眉間越清聖,唯有翡冷色的眼眸靜極。

子桑君晏并未回頭:“就到這裏,我自己進去。”

“知道是陷阱,還進?”

冶昙靜靜地看着他的側臉,聲音和眸光都輕:“郁陶是為救生死樹,為了十方殿主。你進了裏面,天地靈氣也得不到你兵解的修為。”

子桑君晏聲音一如既然冷靜淡淡:“我會出來的。”

冶昙蹙眉,微微偏頭看他,沒什麽表情安靜放空的臉上,還極淡地笑了一下。

冶昙:怎麽,聽他的意思,還打算出來後再兵解。修真界不是三位聖人,難不成是四位?

天書毫不擔心:【天書沒寫,主人不會死在裏面的!】

冶昙情緒低靡:是嗎?但有時候,活着比死更痛苦。

【不懂。我活了一萬年,一直都只是書,我沒有痛苦呀。】

子桑君晏眸光清寂專注,心無旁骛:“所有人都有理由,我沒有。”

說完,他沒有回頭,平靜地走了進去。

冶昙溫柔斂眸,安靜地看着他的背影:“也是,他沒有理由。”

天書很懵,天書不懂:【沒理由他還去?】

“他不是沒有走進去的理由,他是,沒有任何‘理由’,他既沒有活着的理由,也沒有死去的理由。是無因果之人。”

天書有些急:【那我們怎麽辦?】

冶昙恹恹:“他沒有‘理由’,所以進去。但他要是進去了,我們不就有理由了。”

說着,冶昙撐着傘也走了進去。

天書在原地蹦跶了一下,雖然不懂,但也跳上祂的紅傘,一同進去。

子桑君晏真是個奇怪的人。冶昙沒什麽興致,世間的事并非需要一個理由才能做,譬如,祂想跟着去就去了。

可祂沒想過,若是進去的是旁人,祂還會不會進。

生死樹榮枯生花,是天地有大因果。

全修真界為惡毒蠢貨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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