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說錯了
在第一個跟班喊了聲傻子下一秒下巴着地的時候,楚紅月就詫異看來了。
不同于背對着段淩一夥的黑衣少年,她坐在對面擡眼就看到他們。
只是被跟班忽然下巴着地的結果驚了一下,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懵了一下。
但當段淩神色倨傲看來,另一個跟班明目張膽攻擊那小傻子時,楚紅月反應不慢,對方剛擡手她就立刻出手攻擊。
下一秒卻被同樣早有準備的段淩阻礙。
罡氣對峙,楚紅月發現自己完全不敵,對掌立刻化勁卸力,另一只手直接以手作刀去攻擊。
落月山莊鼓勵弟子間比鬥,但一切必須在規矩的前提下,其中兩條規矩對楚紅月的限制極大,其一,不可在室內動用法器,其二,非挑戰情況下不得相互動武。
競争如此大每日還要至少相互挑戰的情況下,弟子們之間的切磋肯定少不了,所以第二條規矩具體實施中,只要不動用法器,鬧得不大,便算不得動武。
段淩修為比楚紅月高,明明對方挑釁在先楚紅月卻礙于規矩不能拔刀,頓時心下對郁羅蕭臺森嚴刻板的規矩破口大罵,面上卻更加謹慎。
楚紅月被段淩所阻,只好寄希望于趙夜能及時發現,不然小胖墩一個傻子怕是挨不住修士的一掌。
“啊——”一聲慘叫。
這慘叫的凄厲是一個剛過變聲期的男子的。
楚紅月心想應該不是那小傻子,但心下也着了急。
段淩的攻勢不減反增,将楚紅月逼退,也立刻去看那邊的情形。
下一秒卻是一聲更加慘厲的嚎哭,還有一種奇怪的響聲。
這聲音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籠罩而來,別說是段淩,連楚紅月都無心打鬥立刻朝那邊看去。
奇怪地看到,黑衣少年仍舊坐在那裏,動作很慢地吃着冷飯。
他吃飯的時候跟任何人都不一樣,好像不是在進食,而是在修煉一樣,認真專注,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和違和感。
“啊——”又一聲慘叫,這叫聲讓人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像是痛到中途失聲。
楚紅月聽了都打了個寒顫,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才看清眼前的畫面。
在認真吃飯的黑衣少年身後,在下巴着地的跟班身上,跪着另一個跟班,正是方才對小傻子出手的那個人。
他跪地的姿勢很奇怪,直挺挺的,脖頸脊背後仰,牙齒發出咯咯咯用力過度的咬合聲,像是一條正在被剔鱗的活魚,右手和右胳膊高高舉起,向後折成了一種奇特的角度。
咔!
“啊——”那種并不高昂的慘叫聲,像是已經痛楚到極致失聲了,卻因為更富層次的痛苦而再次發出聲音,又更快地湮滅,但痛苦卻還在繼續。
可是奇怪的是,身後沒有任何人抓着他,沒有任何外力對待他扭曲的胳膊。
即便是段淩也被那種難以形容的慘叫所攝,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他神色冷厲至極,一眨不眨盯着眼前詭異的情景。
食堂的所有人都被那種痛苦的叫聲弄得汗毛直立,一陣一陣發寒,站了起來,喉嚨發幹。
他們平日裏相互切磋比鬥,像這樣程度的手臂肢體斷折幾乎已經習慣,那種痛苦算不得什麽,他們是修士不是凡人,有許多藥物可以短時間內就修複外傷。
但,沒有一個人會痛到像那個人那樣,發出那種聲音,像是,折斷扭曲的不是四肢,而是敏感脆弱的元神。
是誰?誰做的?
所有人的目光逡巡一圈,落到了背對着那個人,仍舊專心致志吃飯的黑衣少年身上。
少年的碎發微微遮擋了,側臉的神情很平靜,像是肅秋皓白的冷夜,寒潭一樣墨色的眼眸深不見底,讓他的神情有一種過分沉靜專注的淡漠。
好像他一次只能做一件事,世界裏只能存在一種念頭,那種非人的純粹感。
楚紅月艱難地僵在那裏。
這少年從第一眼就給人一種和這個世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感覺,那種沉靜和無視世界的專注,讓他就像一個過路者,但沒有任何一刻有現在這樣直觀的感覺,他好像……不是人。
只要那層朦胧的不安戳破,真相就像海水一樣傾斜蔓延整個世界,一種森涼未知的大恐怖陰翳一樣籠罩而來。
“啊——”喑啞慘厲的叫聲,幾乎已經到極限的痛苦還在堆加,這次向後折斷的是另一只胳膊。
那人說不出話來,渙散絕望的眼眸望向段淩,無聲翕張。
——救……救……
其他跟班吞咽了一下,驚恐地望着黑衣少年的背影,情不自禁後退了兩步。
“是他!是他幹的!”
“這是什麽道法?”
“他到底做了什麽?”
有人試圖鼓起勇氣扶起那個跟班,但是只要他碰到對方,那個跟班的痛苦就好像平白增加了無數倍,慘叫着推拒逃開,那叫聲凄厲得叫人靈魂遍體生寒。
其他人着急地望向段淩:“少爺!”
段淩臉上陰沉,森冷地望着黑衣少年:“你做了什麽?”
黑衣少年沒有說話,他吃得很慢,到底還是吃完了。
但那不是因為享受美食的慢,冷掉的食物也沒有美味可言,他更像是按部就班完成了一項儀式,就像他們完成了打坐一樣。
他無論進食,放下筷子,淨漱,每一步都做得有板有眼,從容自然,讓人想起那個存在很久也消失了很久的修真王族。
但這一刻,沒有任何人有心情在意他的禮節和舉止是否矜貴。
從他放下筷子起,每個人都心就被無聲提起,空氣逐漸變得稀薄。
黑衣少年沒有起身,他終于側身看向了身後,那動作說不上很慢,但比從容還要慢一拍。
有一種,讓人不想再看下去,心髒發麻的韻律,就像是會看到極其可怕的畫面。
他回身是垂着眸的,沒有表情,在看着地上那個扭曲的人,過分沉靜的神情,讓那張俊美面容裏端嚴的尊貴格外清晰起來,許多人像是第一次才清楚他的樣子。
然後,那雙眼睛緩緩擡眸,從他開始回頭那一刻,所有人就像被一種夢魇扼住,被迫看見他們并不想看見的可怖。
那張端嚴尊貴,沉靜得甚至清正的面容,在擡眼的那一刻整個人的氣質在微弱的扭曲,深不見底的眼眸,像是幽冥詛咒的深淵岩漿裏,有什麽東西爬出來了。
像是死物,又像是一直以來都是死物的存在終于活了。
少年的臉生得太沉靜尊貴了,即便是這種神情的時候,他也一如既往地“平靜”。
但那雙眼睛,那種無數扭曲的欲望氤氲的病氣,極致冷清,又極致冷卻的死氣,冷靜又憐憫地望着他們。
像,無邊無際傾塌下來的天。
“真吵。”
段淩見過正成為整個修真界威脅的魔族,甚至正面見過一位魔君,但那種恣意狂妄外露的危險,都沒有眼前這人平靜的一眼更叫他發寒。
就像是,下一瞬他們所有人都會死去,像是不曾存在過一樣徹徹底底地消失。
楚紅月冷汗滲出。
“啊——”終于,那個人另一條胳膊也扭曲折斷後,栽倒暈死了過去。
“救命!趙夜入魔了!”
“他入魔了!”
“快去叫管事!”
呼!所有的光在那一瞬間無風搖曳,像是魂燈将熄。
修真界郁羅蕭臺的南溟燈是不會熄滅的,傳說用的是深海一種鲛妖的屍骨做成的油,一萬年都不會熄滅。
小熊貓也在瑟瑟發抖:【冶昙冶昙!主人不好了!主人病了!主人……】
它完全說不出,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因為它也和那些人一樣,覺得自己馬上要死了。
甚至,在子桑君晏起身的那一刻,恐懼地閉上了眼睛。
啪。
燭火熄滅的那一瞬間,整個世界像是進入了一種永恒的死寂裏。
陰冷,倦恹,毫無意義,連長眠也不得安息,漸漸沉下去的窒息。
但,啪!
像是幻覺一樣,燈光恢複的那一瞬,一切的感覺都煙消雲散了。
黑衣少年仍舊坐在那裏,安安靜靜沒有動,但他的姿勢,好像是要起身的。
只是,坐在他旁邊一直發呆一樣的小傻子像是終于感到不耐煩了。
啪的聲音,是桌子上的杯盞瓷器摔碎的聲音。
小傻子發脾氣,掃落了杯盞,整個人趴在那黑衣少年的身上,珍珠湯圓一樣圓滾滾的,兩只手臂抱住了少年的肩。
光線恢複的那一刻,段淩才驚覺方才的荒誕,他竟然因為被趙夜看了一眼吓得逃走。
一定是對方用了什麽旁門左道的術法,就和妩蹁仙的心術一樣,專門針對修士意識心境的。
段淩已經逃到了十步開外,內心忽而湧起一陣惱羞恥辱,自己竟然會被吓住,竟然在對手面前不戰而逃。
趁着沒有人發現,那種不可置信之下升起的惱怒讓他不假思索做了一個舉動。
他回轉身來,看到因為被那傻子從背後抱住了脖子,忽然不動了的趙夜,立刻運用所有的修為朝他打去。
轟!
桌椅、地面全部粉碎。
慌亂逃竄的人群反而因此停駐了一瞬。
“趙夜入魔了!公然違反規矩,在切磋中擅自對同門弟子出殺招!你們還愣着做什麽?快去叫管事來!”
少年安安靜靜坐在廢墟裏,皎潔孤冷的面容沾染了一點灰塵,唇角有血流出,但他臉上的沉靜又安寧。
他沒有躲。
背上,有熟悉的溫度。
依稀好像很久以前,有人曾在萬劍之中這樣擁抱過他。
三千道刺穿身體的劍意太冷了,他一直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溫度。
現在知道了,很暖。
……
“……因為一點口角,在非正式挑戰中,趙夜粉碎性折斷了同門的手臂六處,并且傷及對方元神,留下不可修複的損傷,在管事審問中,一言不發,毫不配合,且沒有任何悔罪表現。判令将其關禁閉三日。所有人引以為戒。”
“……憑什麽?是他們挑釁在先,居然對毫無修為的凡人動手!”
有些人為趙夜不平。
但段淩那一邊也不服。
“……才三天禁閉!我的人不過是跟他的人開個玩笑,下手如此狠辣,竟傷人元神。那人以後怕是無法修到高階了。”
“……你別忘了,你違反規矩,公然在室內動武,雖然沒有動用法器,但你比趙夜境界高出許多,那一掌下去,若是換個人怕是粉身碎骨了。若論及公平,你也該被一道關禁閉。”
段淩心知肚明,封不渝讓他針對趙夜,上面的态度卻隐隐似是要保趙夜,這個人怕不是他原先想的那麽簡單。
那人詭異不知道什麽來路的道法,受了他十成修為的一掌卻不死,以今日此人行事狠絕的态度看,他這仇怕是結下了。
段淩倒沒有懷疑對方是魔修,他又不蠢,過了雩靂長老的面的人,若說是魔修,是将雩靂長老當成什麽人了,将郁羅蕭臺當成什麽地方了?
不管怎麽樣,處理結果便是如此。
大家也至多憤慨幾句,便算了。
但是,當三日後黑衣少年從禁閉室出來後,肉眼可見的,他身邊形成了一層真空地帶。
一些人是被段淩吓住了,不敢和得罪了段淩的少年接觸。
但,更多的人是因為,害怕。
那一日在食堂的人很多,很多人都看到了段淩跟班的慘狀。
雖然對方對傻子出手令人不齒,但是,他們也覺得,趙夜的反應未免也太大了點。
過于瘋了。
尤其事後得知,那跟班表面上只是被折斷了雙臂,實際上卻是傷到了元神。
只是小傻子而已,況且也沒有真的被打傷,何至于毀人根基?
有人推波助瀾,輿論慢慢發生了轉變。
“你們不知道,那一日我離得近,趙夜的眼神……我沒有辦法描述,但我現在半夜想起來還做噩夢,他就好像是……不僅僅是對那個人,他好像要把我們所有人都殺了一樣。”
“你們有沒有觀察過他的眼睛,他從我們身邊走過去的時候,那雙眼睛裏好像根本就沒有我們,好像我們不存在,不是跟他一樣的人一樣,他看着……”
趙夜,不像人。
不管是原先親近他的,還是忌憚他的,幾乎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感覺——趙夜,有一種明顯的非人的感覺。
從前只是隐隐約約,那次食堂發瘋徹底坐實了這種感覺。
等禁閉結束後,所有人有意無意避開了他。
楚紅月還記得對方當時的出手相助,在趙夜關禁閉時候,想到因為他不放手,那小傻子和他一起被關,她特意去送了幾枚辟谷丹、清潔符和一些傷藥。
但,當趙夜從禁閉室出來後,連她也不敢和以前一樣與對方說話了。
那些人的話不算說錯,就連楚紅月午夜噩夢的時候,也夢到過自己被趙夜殺了的畫面。
她也覺得,對方出手有些失了分寸。
楚紅月不是沒有見過瘋子,但沒見過表面那麽沉靜淡漠,自始至終一臉冷靜的瘋子。
像是一種存世标準和他們不一樣的另一種生物。
楚紅月僅僅只是不親近,并沒有像那些人那樣做得那麽絕,像是故意孤立了一樣對待那個人。
她只是,只是害怕。
在這種愧疚又畏懼的心态下,楚紅月轉而親近了那小傻子一些。
具體表現在,當趙夜出門的時候,讓人看顧一點,不要讓其他人欺負了小傻子。
但,有趙夜那一次發瘋在前,誰沒事幹也不會去欺負那傻子。
只是手上不敢欺負,不代表就真的不招惹。
落月山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将名次落敗靠後的人送走,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但大家都知道,自己不想成為那個被送走的人。
在這種好鬥,不斷修煉不斷比鬥不斷挑戰淘汰他人,還要不斷接取任務積攢貢獻點的高強度生活中,每個人的壓力都極大。
修士一開始是鍛體,而後修心境,因此前期越是修煉速度超凡心境上的漏洞就越多,落月山莊的規矩多且細,一面讓他們必須互相挑戰淘汰,另一方面卻限制他們不能無故內耗,尤其後期排名和修為等級符合的時候,高階不可挑戰低階,低階可以越級挑戰,但高低階之間非戰時候又尊卑分明,大家積壓的心境問題都很重。
這種時候非常需要能讓他們舒緩壓力的存在。
于是,一個凡人,一個每天什麽都不需要做,就有人會為他準備好最好的東西,還挑三揀四的傻子,在很多人眼裏便極其顯眼了。
黑衣少年的排名在穩固上升,尤其被他折斷手臂的跟班能跟在段淩身邊,修為和排名都不低,卻被他輕而易舉壓制,以他表現出的實力進入內門已然十拿九穩,那些被擋了路心懷嫉妒的人不敢朝他看一眼,便趁着他不在的時候,偷偷去找他養的那個傻子說話。
惡語發洩幾句,心情便可以暢快許多。
反正傻子又不懂,也不會告狀,他們也沒說什麽呀,實話實說嘛。
“……再厲害又怎麽樣,可惜有一個拖油瓶。”
“……上品靈植給傻子吃也太浪費了,都胖成球了。”
若是能挑撥得這傻子和趙夜起了摩擦,有一個蠢貨在背後拖後腿,想來趙夜怕是要辛苦很多。
“……你哥哥進入內門就不要你了。”
“……我們修士會一直年輕活很久很久,再過幾年,你會變得又傻又老哦。”
“……你哥哥對你一點也不好,他每天都冷冰冰的,從來不陪你聊天,哪像我們每天都會找你玩。”
冶昙坐在林植田邊曬太陽,懷裏抱着那個只有一顆芽芽的花盆。
表面看上去,一臉放空發呆。
實際上,也确實如此。
小熊貓躺在花盆裏,有些愁:【主人很不對勁,從因果之門裏出來就不對勁了。這次他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殺了似的,是因為兵解不完全,入魔了嗎?】
但平時的子桑君晏很正常,看着和八百年前一樣,他還記得自己叫子桑君晏,連照夜這個名字都記得。
冶昙:他想再兵解一次嗎?
小熊貓艱難:【我覺得,他這回可能是想,兵解全世界。】
子桑君晏在食堂擡眸的那個眼神,連天書想起來都覺得發寒。
但冶昙并沒有看見。
冶昙慢吞吞地說:他不是還沒有做嗎?等他真的做了再說吧。
小熊貓更愁了,不只是主人,冶昙也出了問題。
對冶昙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怎麽把堆積在身上的萬年修為剝離出去。
可是,幻極之原因為被塞了一瓶生靈泉已經塞不進去更多修為了,短時間祂也來不及制造第二個幻極之原。
花盆裏這棵芽半死不活,冶昙每日來曬太陽就是希望它能胃口好點,多吃點修為,早日長成當初的大樹,但它吃得還沒有子桑君晏投喂祂的多。
“……小傻子,下次看到有人跟你哥哥打架,你和上回在食堂一樣從背後抱住他……”
“……那個趙夜沒有被段淩一掌打死也太意外了。”
“……要是多被拖後腿幾次,遲早的事。”
那些人每次閑來無事都要來逗弄一下這小傻子,但見他從來一臉放空發呆,這次那雙翡色的眼眸眉睫卻微微一動。
冶昙輕輕地問天書:嗯,子桑君晏受傷了嗎?
一萬年的修為堆砌在身上,便是大乘期高手打祂一掌,冶昙都不一定有感覺,何況段淩那一掌。
【是打了一掌,主人還吐血了,這些人好熊啊。】
在萬年天書眼裏,這些最大都不超過兩百歲的弟子是一群險些被主人宰了,卻因為無知無覺,還能嘻嘻哈哈的熊孩子,根本不知道世界險惡。
那些人雖然習慣了趁趙夜不在時候來撩撥小傻子,但也知道這小傻子從來不說話。
就像偷偷逗弄了別人的寵物一樣,自說自話完了,被打殘的玻璃心勉強黏好了,他們就打算離開繼續去搬磚。
但是——
“請問,誰是段淩?”一個清淩軟軟的聲音在身後輕輕響起。
……
段淩這段時間沒想去惹那個叫趙夜的人。
對方的道法如此邪門,無形無相間能傷人元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雖然自傲卻并不愚蠢。
更何況,發現上面隐隐有回護趙夜的意圖。
在沒有弄懂其中緣由之前,他暫時不打算和趙夜起正面沖突。
他想了想,去見了封不渝,将這件事彙報上去。
封不渝并不在意他說的情況:“不會有人護着他的,你太小心了點,不過有些事也的确用不着你親自出面,我只要确保你做到一點就好。”
“峰主請吩咐,段淩一定竭盡所能。”
封不渝的眼眸自下而上擡起,唇角上揚,露出一個讓人汗毛直立的笑容:“讓他恨不得殺了你,但,殺不了你。”
段淩愣了一下。
封不渝笑着一眨不眨望着他,那雙黑暗無光的眼睛好像什麽都知道:“你怕他了。沒關系,任何跟他交過手的人都會怕。早些成為內門弟子,他就不能殺你了。但你,不是已經知道了他的弱點是什麽。”
段淩從封不渝那裏離開,一路上皮膚上那層寒意都沒有消下去。
和封不渝親身打過交道他才知道,瘋子不愧是瘋子,行事和想法常人難以理解。
封不渝的意思他當然明白。
“他想讓你做什麽?”
“讓趙夜恨不得殺了我的事其實很簡單,弄死他的花盆,或者弄死那個傻子。”段淩笑了一下,“但,我可沒打算給封不渝當瘋狗。我聽命于封不渝,暫時為他做事,只是為了借勢造勢,可沒打算賭上自己的命給人當活靶子。”
落月山莊曾經是一處行宮,這裏的面積當然很大。
長廊坐落在雲海懸空之中,月色初升,灑落在白色的冰橋上,便如落月。
段淩站在懸橋邊緣,從來倨傲的面容,此刻神情溫柔小心,一時笑一時呓語。
但奇怪的是,那裏明明只有他一個人。
在段淩的眼中,世界飄着緋色的花,晚風微醺。
日落月升,天地晦暗。
那秾麗的紅于暗處更靡豔絢爛。
撐着紅傘的人坐在廊橋邊緣,仿佛随時都會掉下去。
他的心便小心翼翼的,也随時準備一同掉下去。
“封不渝,他說錯了。”
那個溫柔清淩的聲音慢慢念出別人的名字,段淩的心口刺了一下。
“哪裏錯了?”
“不會有人護着他。”紅色的傘緩緩傾斜,聲音很輕,“這一句錯了。”
段淩已經開始覺得哪裏不對了,他不是去找了封不渝,幾時跟人站在這裏聊天?而且,将他跟封不渝所說的事毫無保留告訴一個陌生人?
紅傘遮擋,若隐若現的側臉,像是世界上最皎潔清聖的白,比天上月,比冰下雲。
他很想看清,卻不敢驚擾了對方,他已經知道不對,卻還是沒有半分掙紮。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麽坐在這裏?你是,魔修嗎?”
“我需要借用一下你的身份,你可能暫時不能出現了。”
那聲音低靡,輕緩,像是毫無情緒又像是恹恹無辜,無論說出任何話,都叫人無法拒絕,他說:“所以,你自己跳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