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其實挺恨那個人

“好,那我就直說了。”蘇和微微眯起眼睛但不看她,盯着自己的手指,“我想去外地走走透口氣,但我知道爸媽肯定不會放心讓我出去。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洛陽皺眉:“你要我去說服你爸媽?”

蘇和點頭:“嗯,最好你能跟我一起去,這樣他們應該會放心。費用的話我全包。”

“不行,你現在的狀态不适合出遠門。”

蘇和表情凝重了幾分:“怎麽不适合?”

“先不說你的精神狀态是否穩定,就你現在這弱不禁風的樣子,誰敢讓你出去。”洛陽搖着頭打量他,“說實話,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我敢保證出去堅持不了兩天就病倒了。”

蘇和垂下眼睫:“身體可以練,給我一個月時間我肯定能恢複。“

他這麽篤定說明他出去的決心很堅定,可為何想要出去?

洛陽盯着他看了會,說:“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這麽想出去?”

蘇和突然擡起頭,眼中夾一抹自嘲的笑:“這幾年我背包走過天南地北,突然被關在籠子裏,換作是你會不會想出去?”

洛陽點頭:“會。不過還是那句話,如果你不确定自己離開籠子之後可以展翅高飛,那還是暫時不要走出去了。”

“那如果等到可以飛了呢?你願不願意幫我?”

洛陽笑:“那時候你爸媽也不會再關着你。”

蘇和卻搖頭:“我肯定近兩年他們不可能放我出去了。”

“那我也不可能改變他們的想法啊……”洛陽攤手,“這事你找我根本沒用。”

“所以我讓你讨好我媽,她對你充分信任之後就會願意聽你的話,況且你還是專業的陪護師。”

洛陽心說她可一點都不專業,不過似乎在蘇和心裏專不專業已經無所謂了,只要能幫他說服爸媽放他出去,什麽人都可以。

他的這些話雖然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洛陽總覺得他這麽想出去有點不對勁。想了想,又問他:“那你準備去哪呢?”

“川渝一帶。”

洛陽有點吃驚:“去那裏做什麽,前不久不是剛地震麽?”

“我有朋友在重慶,過去聚聚,順便周邊走一走。”

洛陽哦了聲。

“怎麽樣,願意幫我麽?”蘇和看着她眼中是灼熱的期待。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吞了口口水,模棱兩可的說:“這事等你先把身體調理好了我們再談吧,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成行,過陣子畫冊上市我還得配合出版社宣傳,不一定走得開。”

蘇和似乎是松了口氣,直起身對她笑了笑:“好,到時候再說。”

洛陽想着既然蘇和有求于她,那不如現在趁熱打鐵問他一些關于過去的事。她身子前傾朝蘇和湊近一些,斟酌詞句,但話到嘴邊又覺得不怎麽好說,支支吾吾:“我……能問你一些事麽?”

蘇和向後靠進沙發裏,比一開始看起來放松了不少,他點頭:“你問。”

“就是……”洛陽眼珠子轉一圈,還是覺得這樣直接問不太好,快速思考着如何委婉的直奔主題。

可她沒來得及想明白問出口,門外傳來動靜,是鑰匙插進鎖芯的聲音。

蘇母回來了。

洛陽的話就這麽咽回肚子裏,機會真是轉瞬即逝。

蘇母推門進來對他們說了聲“我回來了”,她左手挎着手提籃,籃裏有綠葉菜冒出尖兒來,右手還提着一個環保袋,看起來有幾分重量,墜得右邊肩膀下沉。

蘇和起身迎上去,蘇母快他一步已經轉去廚房,他跟了過去站在水池邊看着母親将菜一樣樣拿出來,說:“我來幫您吧。”

蘇母一如所有覺得自己孩子永遠長不大的母親,将他往旁邊趕了趕:“你會啥呀,去和洛陽聊天去,這裏不用你幫忙。”

洛陽正在喝水,聽到這話放下杯子也起身往廚房走,走着說:“阿姨,和家人保持良好的互動對于狀态好轉是很有幫助的,您應該多讓他陪您一起做做家務。”

聞言蘇和轉頭看她,她站在餐桌旁對他笑。

洛陽在蘇母心裏是專業人士,她的建議都是當做醫囑來聽的,聽她這麽說,撐開環保袋的口伸手在裏面翻了翻,然後拎出一袋豆角遞給蘇和:“那你去剝毛豆吧。”

蘇和哦了聲,拎着袋子轉身往餐桌走,剛走兩步就被叫住:“回來。”

他扭頭奇怪的看着母親,蘇母一臉“我就知道你幹不來這些”的無奈轉身從碗櫥裏拿出個碗:“不拿碗裝哪?”

蘇和默默接過碗,什麽都沒說,拎着毛豆在餐桌前坐下,開始笨拙的剝毛豆。

他是獨生子,家裏條件一直都很好,衛生會有鐘點工定期來打掃,做飯有爸媽,都不需要他動手,從小到大只學會了煮稀飯。毛豆是經常吃,但從沒剝過,就覺得不就是剝個豆傻子都能做,又有什麽難的。但真開始剝發現剝是剝出來了,姿勢別扭不說效率還出奇的低,照這速度一袋子毛豆得剝上個把小時吧。

洛陽站在邊上觀察了會,實在看不下去,拉開椅子坐下,拿起一個豆莢朝他晃晃:“嘿,看着。”

毛豆莢呈彎弧狀,找準凸弧那一邊一手捏住豆莢另一手大拇指指甲摳進豆莢內将莢殼打開,飽滿的三顆豆子露出來,再用大拇指由下自上一撥,豆子入手。

蘇和看過一遍,迅速掌握技巧,豆子剝得既快又穩。

蘇母端着菜簍過來在蘇和旁邊坐下開始擇菜,一邊将鮮嫩的空心菜擇成五公分左右的小段,一邊看着低頭和毛豆較勁的兒子,不覺欣慰笑起來,有些感慨的說:“這樣的場景其實我想象過好多遍,可是啊小和從高中開始住校,上了大學又跟小涼一起迷上了旅游攝影,一放假就往外跑,在家的時間寥寥無幾。”

說着蘇母嘆口氣,臉上還是在笑,但垂着眼睛看不出她眼中藏起的情緒。

洛陽偷看蘇和一眼,似乎沒什麽反應,依舊在認真剝着毛豆,就像剝毛豆是這世上最有意義的事一樣。

蘇母接着又說,語氣中帶了幾分埋怨:“大學畢業之後他就開始了背包旅行,一出去就是十天半個月,回來沒幾天又要出去,我和他爸爸是管也管不住。一直都不知道他在外面幹些什麽,直到他的照片獲了獎我們才知道他是真的在做攝影。”

就像是心裏憋了太多事無處傾訴,一旦開了話匣子關都關不住。

蘇母絮絮叨叨說着,洛陽聽了分外感慨,一方面覺得蘇和這些年一直在外面跑應該經歷了不少,承受能力照理會比常人要好上許多,可居然也被PTSD所擾。另一方面又覺得爸媽和爸媽之間果然還是天差地別的,換做是她爸媽,別說出去背包旅行,就算是報團游都不一定放心。

想到這又轉回到蘇和先前的請求了,陪他去旅游就算她肯她爸媽也不會同意的,所以別想了。

蘇母又抓起一根空心菜:“有一次,他外出一個月回來跟我們講的第一句話是他要去做戰地攝影師,就因為他在路上認識了一個曾經做過戰地攝影的人。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而他爸空有一腔無處安放的愛國熱情和反戰情緒,居然無條件支持這件事……為此我哭過多少次他們根本不知道。”

說着她用力嘆口氣,将最後一根空心菜折斷放進菜簍中,搓了下手說:“真的,我其實挺恨那個人,雖然我從沒見過他,但要不是他,小和又怎麽會走上這條路,又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媽,我的家底都快被你掏光了。”一直沉默的蘇和突然開口打斷她的話,“過去的事還提它做什麽。”

蘇母吸口氣,眼眶微微泛紅,她站起來端着菜簍轉身走到水池前,水龍頭開得很大,水流撞在不鏽鋼水池底,水珠四處飛濺。

她背對着他們看不見表情,但洛陽覺得她一定是在哭。

現在洛陽可以肯定一件事,蘇和的PTSD果然是和戰地攝影有關,是在某次拍攝的時候出事故了?

蘇和将最後一把毛豆放進碗裏,站起身将豆莢裝進塑料袋,端着裝滿豆子的碗拎着塑料袋走到料理臺前,将碗放下,又轉身踩開廚房垃圾箱的蓋子将塑料袋丢進去。全程垂着眼睛沒說一句話。

還是回避與創傷有關的記憶,這說明他的PTSD根本沒有好。

洛陽有些糾結,治療PTSD最有效的方法是暴露療法,引導病患主動回想那些可怕的經歷,一一克服心理障礙。但這種方法還有可能出現另一種結果——患者狀态更加糟糕,在恐懼情緒中陷得更深。

以蘇和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要不去觸碰他心裏的禁區就不會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但不治好的PTSD就是一顆炸彈,随時都會爆炸。

昨晚楊越給她發了一份對蘇和的心理輔導方案,要求她以溫和的方式循序漸進的窺探他內心,以達到了解致病原因的目的。

可她犯慫了,萬一弄巧成拙讓蘇和的情況一夜回到解放前或者更糟,她覺得要真是那樣怎麽對得起蘇母的信任?

所以,要不要采用暴露療法,還得再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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