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4)
娘的感情,嫡女和庶母,深刻不到哪去。
“她病了那麽久,走了也是種解脫。”他親了親她的發心,手搭在她的玉手上,溫暖馨寧,暖了她的身子。
寧月見欺身上前,轉了身,摟在他的脖子,鼻息噴灑在他的頸部間,聲音有些喑啞,“你說,娘走了,也是解脫了,是嗎。”
她看過來,眼神執拗空洞,無形中加了別的沉重的東西。
“娘走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她那時候已經不能說話,只是看着我,一直到走,都不曾閉眼。”寧月見沒有哭,但是表情比哭還難看,“我舍不得她痛苦,也舍不得她走。”
“自古紅顏多薄命。”他定定的看着她,眼神如冬日暖陽,帶着動人的光暈。
寧月見扯了個笑,“是啊,為母則強,周子顧,我若先死了,你會不會傷心。”
“說什麽傻話呢,”周子顧搖搖頭,俯身輕輕在她額頭印上一吻,“你不會,有我在,你就不會。”
“爹讓我回家侍候婆婆.....”這話讓她觸動良多,眼淚不知覺刷刷往下掉,心像被人抓在了手裏,揉來揉去,又酸又澀。淚眼模糊中,她張嘴咬了他脖子一口,“你若先走了,我就帶着孩子改嫁,讓他姓別人的姓,喊別人爹。”
“有爹娘照顧你,我也放心。” 這是應了,周子顧倒抽了口氣,笑了,“別說氣話,你身子還虛,這會不宜有孕。”
寧月見咬着他凸起的喉結,粉嫩的舌頭肆意的舔/弄,啞着嗓子道:“若是我執意要呢,嗯,難道你不想,還是你想的是別人。”
她靠着他身上,拉開前襟,露出線條優美的肌理,洩憤一樣掐了上去。
周子顧喉結間溢出銷魂的一聲,他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你說的什麽話呢,真是個孩子。”
這話寧月見才不愛聽,她摸他的透紅的耳輪,聽着那如鼓擂的心跳,然後執手把他的手覆在她那玉雪的渾圓上,調皮的往他耳朵裏吹了口氣,“你确定,這是孩子……”
她的衣衫半褪,渾圓半隐半現,粉色的頂端亭亭玉立抵在他的手心口,那滑膩軟綿的觸感像一團火,從身體最隐秘的那處熊熊燃起。
或許是許久未曾親近,或許是因為離別在即,或者是因為她難得的一次主動,這次歡愛,他根本興不起半點抵抗,任由她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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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都很瘋狂,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她還要撩撥他,被他按捺住,顧念她的身子。寧月見累的手指頭都不想動,腦袋空空的,那一刻,真是瀕臨死亡了呢。
他撫着她汗濕的長發,挑了一縷,同自己的發結了辮子,寒光一過,削了去。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周子顧笑的很滿足。
作者有話要說:
☆、臨行之際意遲遲
清都王要出征了,自然是要征兵點将,糧草先行。朝廷內外一片忙碌,人人形色匆匆。寧月見這邊忙不疊給子顧收拾行裝,一邊打包自己的行李準備去寧府小住。女帝派人把她請到了後宮說話。
寧月見在病中不曾見過太華,一直有太醫彙報她的情況給女帝知曉。這會旨意一下,她愣了愣,換了禮服華冠,踏上進宮之路。
說起來,寧月見進宮的次數不算少,做姑娘時常進宮陪太華解悶,成親之後也偶有進宮安慰她。她輕車熟路拾階而上,行禮安坐。
太華氣色還算不錯,臉上揉了點胭脂,更難得是換了一身女裝,頭上戴了金冠,顯得清麗妩媚。她輕輕一笑,依稀可以看見年幼的影子。
寧月見頓生物是人非之感,當年太華是個喜笑顏開的灑脫之人,于規矩一事上,十分厭惡,總說舒坦才好。看看如今,笑的那般端莊,坐的筆直不阿,瞧着跟皇太後更像了幾分,如廟裏的菩薩一般,帶着悲憫和憐惜的眼神看着如蝼蟻的蒼生。
這樣的距離不可謂大,寧月見不禁想起子顧說的,在皇帝面前,先是君臣才是其他。
“月見妹妹,你可來了。身子好些了麽,我有心來探你,可自打生了皇兒,走動不得勁,太醫也道靜養。”太華說道,滿臉歉意,矜貴的頭顱依舊仰的高高的。
寧月見自然稱不敢,心道,你若是有心,來看一次又何妨,大約是把太華這個朋友看的太重,所以失望更甚。
太華捧着茶杯在浮沫上輕輕一撥,袅袅白氣升起,氤氲在兩人之間,朦朦胧胧。大家都是成親的人,方才寧月見不過斜斜一瞥,眉眼兀自帶了嫣紅水媚,如隆冬裏雪地裏一枝紅梅,嬌豔異常。她不禁心口發苦,女人最好的化妝品是男人的滋潤,看來他們小夫妻感情很好啊。
兩人聊了會閑話,都沒有提及今日來的目的,太華順勢留了寧月見用膳,禦膳房的用料是極好的,做法也是頂好。只是皇宮吃飯規矩也多,沒吃幾口,結了油疙瘩凝在喉嚨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這頓飯吃的意興闌珊,兩人都有心事,寧月見琢磨着女帝今個召見所為何事,女帝面上看不出來。
“宮裏的東西,總是吃不出味來,”太華擱下金筷子,讓人撤下宴席,“以前讀史,有個皇帝偶爾興起吃羊肉的想法,從此以後禦膳房每天都要備一只羊。山珍海味,勞民傷財,邊疆的将士們許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陛下仁愛,是大唐之福。”開玩笑,她還沒有遲鈍到跟皇上一起抱怨國家制度。
“月見,你是最懂朕的人,一個國家要強大富饒,開源節流在所難免。只是節省有度,開源是必要。年年與北齊進貢,或讓宗室女和親受苦,不是長遠之計。北齊狼子野心,與其等其坐大,不如連根拔起。這一戰,勢在必行。”作為一個穿越女,且當上女帝的穿越女,具有廣闊的前瞻性,有心學漢武盛唐,心有戚戚然。
寧月見頭疼,她真不想同皇上談政事,一來她不懂,二來這個立場也尴尬。只能幹巴巴的說上兩句。
太華有些恨恨的搖頭,“這些事,你們永遠不會懂。”
“這一次三軍齊發,清都王和韓将軍領兵,只是苦了月見你了。你們成親也不過一年,就要分開了。我知道,你心裏苦。”心上人在外領兵的人感同身受。
從這一點來說,寧月見無疑比太華幸福,小皇子身子孱弱,多病多災,夭折的可能性不小,就算沒有夭折,一個身子不好的皇子,并不是好的太子人選,除非太華以後不再生養。
寧月見不好意思笑了,“古人有雲,兩情若在久長時,豈在朝朝暮暮。之希望他們能平平安安得勝歸來,其他的都不求。”
“你說的是,大唐将士大勝而歸,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城下迎他們。”太華揮了揮廣袖,握拳高揚,十分激動。随即把手搭在寧月見肩膀上,朝她眨眨眼,“這相思之苦,以後可不是我一個人熬了,有月見陪着,一起說說話兒,也得趣。我們還想小時一樣,同吃同住……”
同吃同住?和皇上?在宮裏?寧月見的思維轉了幾個彎,才反應過來,立時掙脫太華的鉗制,倒吸一口涼氣。自古還沒外人住宮裏的規矩啊。
“我就知道。”太華顯然一點也不意外寧月見的反應,她一拍大腿,哈哈大笑,“你肯定會高興壞了,想我們各自成親以後,都沒好好說過話。這是個好機會,你別擔心,我一起都安排好了,你就住光華殿,那裏四面環水,環境清幽,沒人打擾你。你想弄琴作畫,最是風雅了。”
瞧女帝激動地連我的都說出來了,這歡喜的樣子倒不是裝出來的。寧月見心知不妥,皇宮雖好,總歸規矩大,住着也不自在,她在王府且随意慣了,沒得給自己找罪受,再說了,她已經答應爹爹回寧府侍候奶奶。
寧月見揉揉臉,把驚吓的表情換成欣喜,腦子飛速運轉起來,想着自己說拒絕的話,又讓女帝不會不開心。還沒來的及開口,女帝自發為她找了借口,“我知道,這事你還做不得主,要不朕問問清都王。瞧瞧你們小兩口,你才進宮半天,王爺就迫不及待進宮觐見了,你等着。”
啊,話題又轉了,女帝今天的行事說風就是雨,說道清都王觐見,臉色也沒多少意外的表情,莫非她早有預料。寧月見心裏咯噔一下,那些被她忽略的細節,仿佛被這句話串了起來。
女帝召見她進宮肯定不是拉家常,她的目的有兩個,一是讓自己入住後宮,在她的眼皮底下。雖然說她們的關系一向都好,太華登基之後,對她的真心裏頭摻了目的,她是遲鈍些,但不笨,但是不明白,事後想的通。自古主将上戰場,家眷被扣留在京中是慣例,困在宮中,更易把握。第二個目的,就和子顧有關系了,引他進宮?
深思完了,撫着胸口嘆氣,女帝已經着人去宣請都王了,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內室裏只有她一人,隔着屏風看不清兩人的表情,說話的內容一覽無遺。
“表哥和月見妹妹真是夫妻情深,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誠不欺我。”女帝帶着幽怨的聲音在空蕩的殿中響起。
周子顧絲毫不為所動,反過來道:“陛下說笑了,微臣不過是上效而已,多謝陛□諒。微臣而立之間娶得賢妻,自當珍之重之,唯恐怠慢。”
寧月見聽的臉紅,暗啐一口,這人真是的,這話也拿到外頭說,怪沒臉的。
太華若有所思,微微提高了音量,笑道:“清都王果然有魏晉遺風,月見心地純良,不比王爺深謀遠慮,只怕——”
說到關鍵處,太華眉心高高一跳,眼中寒芒乍現,神色複雜的睨着來人,半響才冷笑一聲,“有其母必有其子麽,要是她知道這些事的真相,還會如你所願麽。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
“故布疑雲,以假亂真…….”周子顧墨眉一揚,寬大的衣袍在冷風中翩飛,沒有絲毫被揭穿的尴尬,從容淡定如鳥鶴,看着眼前的女帝,目光如敲金切玉,仿佛要透過她的面皮看到骨子裏去,“縱然天荒地老,我掃榻相待。玩弄感情的人,總将被感情所玩弄。陛下,希望您不會後悔。”
這句話如五雷炸空,觸痛了太華心裏隐蔽最深的脆弱神經,其中所含的深意,不禁耐人尋味。
太華一直以看透情場自居,骨子裏不信愛情,也把別人的愛情視為笑話,可感情這回事,有時候就沒道理可言。
“是麽,清都王越矩了,惱羞成怒,哼!朕還不容你來置喙。明日就是啓程之際,王妃就留在宮中陪我說話吧。”
“陛下!”周子顧這會是真的火了。
太華得意揚了揚下颌,揮手讓他下去。
而屏風外面的寧月見早就呆若木雞,太華的話,還在她耳邊回響!
有其母必有其子!當年的事!
沒有人知道,柳姨娘臨終前給她的那個盒子裏,盛了當年寧夫人最愛的金鳳簪。她當時以為柳姨娘此意,是要她看在寧夫人的面上看顧寧長留,結個善緣。只是那個縷金的盒底,有個小紙條。上面言明,當年寧夫人之死,另有蹊跷,結合當年得益者來看——永嘉大長公主的嫌疑最大。
昌樂郡主的話,女帝的話,分明是另有玄機。不管他們是另有目的也好,或者有意诓騙也好,周子顧在這中間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呢,而他們還能執手一生麽。
寧月見不寒而栗,這個世界原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樣簡單。
作者有話要說:
☆、蝕骨相思催人老
大軍很快進發邊疆,寧月見最終沒有給周子顧送行成,她在皇宮留了一宿,翌日待大軍開拔之後,婉拒了女帝的要求。
寧月見的心情如午後的鉛雲,陰霾重重。如今看來,所有的往事蒙上了淡淡的迷霧,抖露灰塵,撥開迷霧,許多不甚清晰的細節明朗起來。
這個時代的男人,但凡有些家底的,賢妻美妾,紅顏知己,不勝枚舉。他們給予正妻足夠的尊重和權利,這是由來已久的規矩。周子顧從來都是循規蹈矩的人,他說過,所求不過一人心而已。已然是個異數。
寧月見想起曾去所謂的手帕交家裏做客,嫡母面慈心狠,姨娘矯情懦弱,各房子女之間争風吃醋,爾虞我詐。溫情不過是大家維持表面功夫的面具。不若自己家,人口簡單,母親同姨娘之間也沒有龌蹉,着實有脈脈溫情。所以周子顧的話,她不是不欣喜的。其實,周子桑說的沒錯,大唐上下,再也找不出比周子顧更好的夫君,無論是出身,地位,樣貌,性情,無人可及。
對于寧月見來說,周子顧是個寶。他們初遇之時,她尚是懵懂幼童,不通□,竟是十分信賴他。往後的歲月裏,他們的關系變得親近又尴尬,她沒來由的讨厭上了他。
她沉湎在失去母親的哀痛裏,不願面對現實,自暴自棄,自我厭惡,在圈子裏轉不出來。她一度曾生過這樣的念頭,嫁的遠遠的,不再踏入這個家一步。那時候的他,是把她的別扭,憋屈看在眼裏吧,陪她一起走出這個困局。
她并非因為喜愛就喪失理智的人,事實上,因為母親的離世和父親的續娶,她将曾經深信不疑的恩愛情深看成了一個冷笑話,連笑都笑不起來。
瞧,只管新人笑,哪管舊人哭,男人若是翻臉無情起來,比誰都要狠。
周子顧對她,或曲折或隐晦或直接,但一直是直接明晰的,從不含糊。他打開了她的心扉,教會她包容和付出。
他的喜愛她的心意,一直在那裏,不管她知曉不知曉,接受不接受。一句暖心的話語,一個撫慰的動作,一個關切的眼神,他舉手擡足之間的溫柔和無處不在的喜歡,像大自然的風,飄揚惬意,像溫文的火,焚心蝕骨,像春天的水,滋潤萬物,慢慢的滲透進她的心裏,拔根不去。
這個世上,眼睛可以被蒙,耳朵可能被騙。還有你的心,看的真切,聽的明白。她不願匆忙給他定罪,願意等他歸來。
寧月見理清了自己的思緒,整個人無形中輕松起來。她眼神堅定,腳下生風,有條不紊的處置起年節的大小事來。她聰穎通透,家事處置的十分得當,甚至還依據他們曾閑聊過的兵法,加以改良,用在下人身上。寧府上上下下無不對其服服帖帖。
她陪老太太說話解悶,逗的老人眉眼舒展,伴弟弟寫字畫畫,讓他不再孤單,同老爹下棋賞花,承歡膝下享受天倫,和婆婆永嘉大長公主逗趣摸牌,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讓自己變得忙碌,變得充實,去關心身邊的人喜怒哀樂,處理錯綜複雜的人情往來。沒有他的日子裏,她變得無所不能。難怪太華曾說,一個人單身女人,徒手可以打死老虎,有了男人的女人,會被一只蟑螂吓的半死。
她想他,她曾求天告佛,不要和他有任何瓜葛。事實上,他走的那天夜裏,她一宿未眠,總覺得被窩太冷,床鋪太寬,屋裏太冷清,心裏空落落的可怕。
他執手畫的長眉,精致熨帖,他給她夾的桂花圓子,甜蜜芬芳。他唇角勾起的笑,眼底璀璨的明亮,漫步時飛揚的廣袖,說話時從容的神情……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記得他那麽多處細微的小處,如漫天的繁星,閃爍在心尖。她蛢命的壓制着洶湧澎湃的思念洪水,總是在不經意間又泛濫成災,一遍一遍沖刷着她胸腔,血脈,四肢百骸,這種蝕骨的甜蜜,銷魂的疼痛。
她終于明白,什麽叫身不由己,什麽叫情不自禁,什麽叫黯然銷魂。他帶走了她的世界的色彩。
人總是這樣,沒有得到過還好,若是曾經擁有過,失去了,再回味,那滋味不好受。若是可以回到過去,她多想去親吻他輕蹙的眉心,擁抱他懶憊的身軀,聽着他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入眠,和他說想說的話,為他洗手作羹湯,為他生兒育女……去愛他,依賴他,信任他…….
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白天像吃了五石散的瘋子,精力充沛,兩眼放光。一到夜裏,成了行屍走肉,腦子裏除了周子顧還是周子顧,好不容易沾着枕頭合上眼,眼前黑霧茫茫,出現的是周子顧在戰場上血肉模糊的樣子,馬革裹屍,四肢橫飛……她卻不怕,拿起繡花針,竟能一針一線把他縫起來……夢裏驚心動魄,夢醒冷淚覆面。
寧月見的情況很像生病,但是她又暗暗覺得是另一樁,頭疼欲嘔,胸悶氣短,月事不來。太醫邊診脈邊搖頭,嘆息道她是思慮過甚,五內尤焚,傷了根本,再這樣下去,只怕形銷骨毀不遠矣。
全家人大駭,忙讓太醫開方子,又弄出許多珍貴的藥材讓她滋補。
只有寧月見十分失望,不甘心的讓太醫再看看,是否診錯。
白胡子老太醫吹胡子瞪眼,大搖其頭,道是若是有三個月的喜脈不能診錯,王妃這樣煎熬,莫說懷妊,若不好好調養,只怕傷了根本。
她是走火入魔了,開戰已有三個多月,從邊疆傳來的消息,無非是大勝再大勝,想來也知,就是吃了敗仗也不會公開,以致引起禍端。
寧月見知道,這時候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寧太傅對女兒的境況十分憂心,這位宦海沉浮多年,身居高位的太傅大人,兩眼發紅,竟不知如何安慰女兒的小兒女情懷。
卻是她的婆婆永嘉大長公主,拍了拍媳婦的肩膀,了然的看着她,說起了作為母親眼裏的周子顧。他少年老成,天縱奇才,小小年紀就是一副大人的樣子,那時候的他又冷又傲,小臉繃的緊緊的,像個小大人。
寧月見沒想到如今溫柔淡然的周子顧小時候這麽可愛,腦補出粉嫩小團子不茍言笑的表情,讓人心情大悅,不禁有了胃口。
俗話說,堵不如疏。櫻桃他們小心翼翼不敢在王妃面前提到王爺,大長公主的一番話,讓寧月見的心情松快的許多。
事實上,心情能被分享,距離很快就能拉近。兩個人女人因為牽挂同一個人男人而有了敞開心扉的機會。寧月見從來不知道,永嘉大長公主也能露出這樣慈愛溫暖的表情,對她噓寒問暖,甚至有次接過櫻桃遞來的藥碗給她喂藥。
滿屋子的人都驚掉了下巴。
寧月見也不推辭,就着藥碗喝了。
大夥又把丢在地上的下巴撿起來。
永嘉大長公主眼裏的兒子聰明早慧,幾乎不然操心,他還會照顧妹妹,操心父母。俗話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久而久之,周子顧越來越自立,而按大長公主的話來說,也是越來越不可愛。等到她一錯眼,孩子已經長大了,成了家裏的頂梁柱。
她這麽感嘆的時候,表情是與有榮焉又愧疚遺憾,做母親的不知怎麽去關心兒子,所以把母愛轉移到寧月見身上。
寧月見的心情則複雜的多,寧夫人的事始終是她心裏的芥蒂,而大長公主的關愛,又是真真切切錯不了。
時光荏苒,春去秋來,南唐和北齊在邊疆的戰事,有勝有敗,死傷無數。寧太傅隐晦的表示,周子顧帶軍大勝,而韓凜吃了敗仗,受了重傷,只是隐而不發,怕打亂軍心。
寧月見終于輾轉得到了周子顧的一封家書,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這話一點也誇張。周子顧這封家書是春天寫的,而她則是秋末才收到。她把薄薄兩張紙翻來覆去看,墨跡清晰,字體灑脫,看的出來,當時的情況還不錯。至于內容,既隐晦有肉麻。
她把信放在貼身處安安穩穩睡了好覺,翌日起來,文思泉湧,奮筆疾書,在信紙上寫下無數相思之意的詩詞,未曾送出去過。多年以後,有人收集了清都王妃的詩詞,編輯作冊,名喚相思令,成為閨閣少婦的知音好物,此是後話。
距他們離別已經有三年,老太太在去年冬天安詳的走了,長留已經有了少年的樣子,寧太傅頭上的白發越來越多,永嘉大長公主在一場風寒過後,身子損耗甚大,越發深入簡出。而變化最大的是昌樂郡主,她竟懂事許多,不再胡鬧,和那位搶來的書生過起了日子。
而這次南唐和北齊的戰争,在潼關大捷,擊退敵軍,活捉俘虜之後,終于出現了勝利的曙光。
她的周郎,終于要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幾章要完結了 我盡快碼完。
☆、山雨欲來風滿樓
烈日炎炎,煙塵四起,空氣中彌漫着焚灼的味道,京城禦街大道上人煙罕至,打卷的柳條兒恹恹的垂着,吐着大舌頭的黑狗趴在綠蔭下,還有光着膀子的漢子和搖着蒲扇的婦人隔着薄薄的窗紙兒,紛紛交流眼神兒。
只見禦街之上來了好大一隊人馬,舉頭的小子帽簪花,舉儀仗,随後的仆婦披彩悅,執佛塵,瞧其言行舉止,陣勢氣場,可不是小門小戶出行。京官多如狗,王侯滿地走,這讓京城的百姓們生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誰得勢,誰受寵,一看即知。眼前這隊人,訓練有素,雖不張揚卻眼帶驕色,進退有度,比起一些小官寒門更讓人怯色。
急色的年輕人度其是禦史巡街,也有饒舌的婦人道是新科探花出行,小兒們嚷嚷是宮裏的娘娘們,不是側君出門。只有老成的毒辣眼瞧着,乃是朝野最當紅的女侍中小林大人。
小林大人——林毓毓以翰林入仕,官拜三品侍中,比起老林大人,也就是林家姑母來說,不着清貴,卻更得聖寵。俗話話,憑你官再高,若不達聖意也是白搭,侍中并無實權,行的是禦史的事,直達天聽,同後世的秘書沒什麽兩樣。民間隐隐冠以女相之稱。
而此刻這位在朝野之中中流砥柱的小林大人悶着富麗精致的轎子裏,以手撫額,啓唇接過侍女剝開的冰鎮水晶葡萄,無比懷念起後世的納涼的空調來。人人都羨慕她三年升數職,在女帝朝沾了女兒身的光,事異必有妖。她不過現代一普通女子,論心機謀略,不過爾爾,被女帝勘破穿越身份,以此為挾,上了賊船,苦悶不已。想起昨日女帝召見時的隐隐黑臉和咄咄言辭,她噤若寒蟬,接下了命令前去探望病入膏肓的永嘉大長公主。
“大人,依奴婢淺見,那位命不久矣,實無需擔憂,何況三伏天熱,保不齊就……”這是貼身侍女的勸慰。
林毓毓撫了撫绛紅官服上的褶皺,輕輕吐出一口熱氣,左邊濃眉一挑,似笑非笑睨了一眼“貼心”的侍女,示意其把手中的羽扇再舉高些,恹恹道:“做事不問過程,只要目的達到就成,天意亦是人為。寧王妃……可有得累了。”永嘉大長公主纏綿病榻幾年,其朝中影響和威懾雖退尤在。此番南唐大軍旗開得勝,擊退敵軍,拔營歸京在即。屢屢立下奇功的清都王同有擊北地之意,所謂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女帝以為此舉過于冒犯,乃需從長計議,乃下令清都王南歸,又恐其不受君令,故讓林侍中在此事上做文章,走的就是“孝”字一途,寧王妃再聰明睿智,也是獨木難支,有心無力。
那得了誇獎的侍女越發得意,她瞅着大人的眼色,也跟着露出譏笑,“小人愚鈍,大人英明,寧王妃外強中幹,逞一時之勇罷了,當日她讓大人連累受罪,應有此報。”當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幾年林毓毓如日中天,寧月見韬光養晦。兩人之間無深仇大恨,也做不到惺惺相惜,更攔不住流言蜚語。一山不容二虎,何況是兩只母老虎,林毓毓接過了女帝對寧月見的寵信,早已拔高一籌。
林家主仆口中打趣的寧王妃面色亦是不好,一身素衣,兩枚玉釵,雲鬓雪肌,越發顯得清麗脫俗,晶瑩剔透,宛若待嫁的少女,只是舉手投足之間有了大家風範。她親自捧了藥碗,笑眯眯的給床榻上的貴婦人喂藥,動作恭敬娴熟,惹來邊上姑姑眼裏的贊許。久病床前無孝子,寧月見這份侍疾的心從沒間斷。
終日沉睡的貴婦人難得有清醒的時日,今日卻半睜了眼,斷斷續續的吐出幾個字,“來…..來……人……子….顧……”這位嚣張不可一世的大長公主病了才開始惦記兒女,可惜郡主女兒有了自己的小家,王爺兒子又在外頭沖鋒陷陣,到最後只剩下個關系複雜的兒媳婦。
寧月見聞言手幾不可微一頓,手一擡,立即有人把藥碗接了過去,她撫了撫鬓邊的碎發,露出一截優美白皙的頸脖,在窗棱透過的日光中閃爍微光,有股脆弱的致命美感,教人挪不開眼睛。
“殿下,今日來的是林侍中大人,奉陛下的旨意來探病。”她低眉順眼,溫順體貼像頭小羊,“王爺已在南歸途中,母親切勿挂念,好好休養才是。”
這句話在永嘉大長公主耳裏聽出了耳油,總是不日,即将,沒個确切的日期。這對已經垂垂老矣,病痛不堪的人來說,無疑是種折磨。病人多半乖戾,尤其是這種身份貴重的病人,更是越發刻薄。大長公主費盡力氣舉起枕頭往外砸,只來得及說上個滾,自己先昏厥過去。
寧月見瞧着那軟趴趴的枕頭在青石板上滾了幾滾,離自己的還有八丈遠,不免心生愠怒,冷眉橫燒,從喉間溢出一聲冷哼,屋內無人敢出聲,皆噤若寒蟬。
屋外的榆樹參天而立,樹冠如雲,停駐了着不知倦的蟬兒,在綠蔭裏高聲□,宣洩燥熱,盛夏已過,秋日不遠,不過虛張聲勢,蟬尚且,人也如此。
“王妃,您喝喝酸梅湯,犯不着為不相幹的人生氣,解解乏。”櫻桃是寧月見的貼身心腹,一邊指揮着下人端茶送帕,一邊窺其臉色小心說話。
寧月見眼眸半合,睫毛微顫,滿臉倔強中透出了不知名的疲倦和脆弱,她幾乎是癱在梨花木椅上,纖細的手指數着椅靠上的紋路,緩緩作出了笑樣子,“傻丫頭,既是不相幹,我怎麽會生氣呢。公主是病糊塗了,女帝可沒糊塗。瞧瞧今日林毓毓的做派……”
櫻桃一曬,憤憤然翻了個白眼,不屑道:“三品京官算什麽,哪裏比的王妃,林大人明着是客氣,暗地可沒把人放眼裏,不就是欺負咱們王爺沒在京城麽。”
“好利的一張嘴,以後可得讓烏鴉煩死去。”寧月見淺淺露出笑痕,如水面波紋蕩漾,轉眼恢複了平靜。烏鴉是周子顧身邊的侍衛,人如其名,木讷少言,同櫻桃有婚約。
“你不懂….”寧月見拿起小幾上的繡棚子,紮了幾針,這是她閑來無事為周子顧做的襪子,當初兩人日日相對,她沒得心力做找個,如今卻沒機會穿上了。
寧月見咬了咬線頭,杏眼圓瞪,盈盈有水光浮現,“世間都以夫貴妻榮,林毓毓瞧不起我,是覺得自己是掙了真本事,我不過靠夫君祖蔭。”沒說出口的是,女帝也是如此想,所以才會寵信林毓毓吧。
這個道理不僅櫻桃不明白,大多數人都覺得匪夷所思。女子儀仗男子而活是千百年來的傳統,豈因一人而改之。再說了,女子為政,豈是那麽好為的,朝堂之上水渾着呢。若當日未聽他之言,今日為難是自己。
“不過這些都不打緊,林毓毓今日的做派代表的女帝的意思,明着是來探病,實則另有玄機。雖我不知前方發生了什麽變故,但也能猜到一二。”寧月見撫了撫布襪上的萱草圖紋,低聲道:“幼年讀書,書上曾有言,兔死狗烹。成大業者,不拘小節。我不是不信女帝,也不是不信夫君,只是信不過君臨天下的誘惑。”
櫻桃大駭,死死咬住絹帕,以防自己失态,她吸氣又呼氣,餘光瞧着王妃黯然的神色,心知娘娘早想到這一層,一時之間也不知拿什麽話來安慰,哆哆嗦嗦道:“王妃,您也許過慮了,事情沒有那麽嚴重。”
“許是我杞人憂天了,雖不知林毓毓堅持要見大長公主的目的是什麽,不過也不打緊,大長公主還不能死,起碼在他回來之前。”寧月見緊緊揪着手中的襪子,銀牙暗咬。
大長公主的身子底子不好,早年吃了太多丹藥養顏,身子損耗甚大,疏于調理,結果一場風寒下來勾出了丹毒發作,四肢無力,腿腳不便,最可悲的是引以為傲的臉,長出了許多爛疙瘩,就像那精美貴重的銅器,腐朽成渣。太醫開的藥不能消除病竈,最多只能在臉上做功夫。以大長公主的傲氣,怎麽會容許自己的這份醜态顯于人前,就是寧太傅來探病也只能隔着厚厚的簾子。寧月知道她的心思,越發走得勤快,總的顯顯孝心不是。
櫻桃跟着嘆了口氣,吐舌頭道:“大長公主身份尊貴,伺候的人也多,王妃您…….”
“我受罪我若受罪,她便比我受罪千百倍,當日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