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炎夏酷暑,天時反複,過了午時,火紅的日頭斂去鋒芒,躲在烏黑厚重的雲後,默然的投下光柱。突然,一道凜冽白光伴随着轟隆隆的雷聲劈開黑雲,照亮廣袤原野上一隊黑影,震天響的馬蹄揚起土黃的煙塵,還未等人回神,早已消失在天際的地平線處。

“烏鴉,吩咐下去,連夜趕路。”低沉的嗓音絲毫不見疲态,反而愈發精神,說話之人薄唇如刀鋒,寒氣逼人,單單一個側面,已然是玉山将傾之勢。被喚作烏鴉的人抿了抿了厚唇,就要說什麽,随即被身邊的人笑罵一句,還是沒說出來,心裏暗道,王爺一去邊關數年,戰功赫赫,腥風血雨,聲勢更盛,只是功勞再大頂不了天,如今戰時一了,大長公主卻...真是造化弄人,只是王爺...."他有心再勸,卻也知多說無益,只得狠狠揚起手中的馬鞭,抽上兩鞭,罵咧咧道:“賊老天,要就下一場痛快的!”

話音一落,雨如瓢潑,覆滅天地間。

一場雨,解了南唐大地連日旱情,澆滅了京城百姓看熱鬧的心。世家大族能歷經數代繁華不衰,自有他們的生存法則,尤其是在真正的禍事面前,跑的比孫子還快,裝的比兒子還乖。清都王前腳入京,世家後腳就龜縮在家。

寧月見得到了消息亦不會比旁人快多少,事實上,自從清都王出征之後,鴻雁傳書已是奢求。彼時她聽得丫鬟來報,正是歪在孝棚後面喘息,眸光一閃,重重嘆了口氣,安然阖上眼眸,呼吸漸安。

清都王進府即有人奉上白麻之物,來到靈前全孝心,舉頭看去,滿堂素白,嚎哭動天,一反先前凄婉哀傷之感,仔細聽來,頗有喜極而泣之意。就連三歲小兒也知,有主心骨就好辦了。

烏鴉捧着白生生的饅頭一口塞下一半,眼瞅着堆得小山高的饅頭山去了大半,腮幫子鼓起,眼珠子瞪的滾圓,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一邊端茶送水的櫻桃臉色由心疼變成驚愕再換成焦急,淚珠子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烏鴉吃相差,委實餓狠了,也有賣弄的意思,誰誠想把眼前人吓的眼淚汪汪,胸膛上在戰場上挨的那道口子火燒火燎發疼起來,竟有些不能忍。方是此時此刻,他才明白,王爺為情所困的苦楚。

他胸腔裏湧起的洶湧情潮橫沖直撞,同那被噎的氣攪合一道,反道順了,怔怔然擡起蒲扇般的大掌 ,像秋葉般飄落在櫻桃的鬓邊,嘴裏胡亂喊道:“莫哭,莫哭,我回來了...."

櫻桃這才如夢初醒,粉頰染紅霞,想來瞪上一瞪,卻不知眸光流轉間,含羞帶怯,似怒還羞堪堪叫人挪不開眼。

雨後的京城一洗素日的燥熱,像是忍了積年的委屈,終于忍耐不住,傾洩而出,抒了胸臆,了了心願。

寧月見垂着鴉羽般的睫毛,目光粘門口那飄飄蕩蕩的素紗,不打算出聲。

許久未見的兩人之間流竄着些許陌生尴尬的氣氛,周子顧那幽深而遠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她竟瘦的脫形,松松垮垮的麻布孝服綁在身上像二月天迎風的紙鳶。他眼眸一黯,水汽熏紅了眼,伸手把那搖搖欲墜的紙鳶線頭緊緊拽了過來。

“月見,月見,月見......”那薄薄的唇吐出的旖旎之語,像雪山上的一股清泉,甜的人舌根發苦。

寧月見被三年未見的夫君抓住了雙手,緩緩撩眉,目光悠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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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要麽被苦難壓倒,挺過去了,就能從苦裏品出甜來。三年來,算是她這輩子最難熬的一段時光。

母親走了,她以為自己的天塌了,後來才知道有父親擔着。嫁給了自己不喜歡的人,她以為此生不過如此。待到父親病倒,夫君遠走,她一夕之間成長起來,老天爺總是這樣,以為總過的比誰都苦,等她适應了這份難堪,又被重重摔得更痛。

她已經不是昔年不谙世事的寧月見,她得到過最好的溫暖,也咀嚼最苦的想念。

“子顧.....”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柔媚婉轉,止不的顫起來,然後覆上他的手背,還是沒出息啊。

明明是想破口大罵來着,為什麽要留下一家子給我......

明明是想揮手打來的,恨他一去三年,許是再不回來......

明明....這個人....這個人....讓自己咬牙切齒,讓自己痛徹心扉,讓自己輾轉反側,讓自己柔腸百結,想咬他的肉喝他的血的人...

他那因為被邊疆風霜鍛煉出的剛毅下颌抵在她柔弱玉雪的頸脖處,他颍長的身軀環住她纖纖一縷的身形。

像黑魚追逐黑魚,如長河圍繞高山,契合而圓滿。

彼此的體溫熨燙,心跳互相傳染,酸的澀的全釀成一壇酒,芬芳四溢,醉人的很。

有什麽比肢體接觸更能表現萬千心緒呢,又什麽比沉默更能訴說千言萬語呢。

天崩地裂,海枯石爛,願時光停留在這一刻吧。

“你就這麽回來了!”寧月見像被踩了尾巴的耗子,慌不擇從他懷裏跳出來,話一出口,又急急咬住了下唇。

她并非昔日吳下阿蒙,算着連日來朝廷的局勢,也知此事不妥。周子顧此時入京,正是合了甕中捉鼈之意。

周子顧哪裏會想不到這一層,他驚愕她的緊張,竟認真的思考了一會,施施然道:“這是埋怨為夫回來晚了,是我的錯,認罰。”

寧月見當了真,氣的小臉發白,眼前發黑。

“唉唉唉...”周子顧吓的魂飛魄散,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忙把娘子扶住,解釋道:“還是娘子心裏有我,你放心,我既敢進京,自然想好退路,總的護着你們走才是。”

本是夫妻重逢,蜜裏調油的時候,卻因為迫在眉睫的局勢,少不得把那□往後挪一挪。

周子顧再三保證自己安排妥當,萬無一失,寧月見也只得放下一半心來,她抓了抓夫君的袖子,嘆息着将永嘉大長公主病重之事說付,只是隐下自己的疑惑不提。

饒是在戰場上見慣了生死,至親之人逝去,也不能夠釋懷,周子顧哭了一天靈,這會不免又心傷眼紅,只是在寧月見面前不加遮掩。他是心思缜密之人,又細細問了這幾年家中變故和朝中大事,細細琢磨。

寧月見問他這幾年的生活,他倒是輕描淡寫,閉口不談。寧月見見他面容比起前次黑一些,身軀也更結實矯健,眸深不見底,黑雲翻滾,不是當年那個肆意縱情的少年郎,比山更高俊,比海還寬廣,讓人心安的偉岸男子。

知他是怕自己擔憂,她不覺有些氣惱,星眸晶燦,灼灼其華,道:“我倒是聽說,北周的十一公主對周郎青睐有加,怎的沒讓人捉了做姑爺去。”

這樣的風流韻事,可不是人人争相傳送,寧月見受了不少閑氣,少不得拿這話來打趣。

周子顧一頓,咬牙切齒道:“旁人不信我也罷了,你怎能也不信我...北周哪來的十一公主,李家人公主早被你表哥砍了祭旗了...”

額,這個倒是沒想到,寧月見撇撇嘴,不依不饒,“什麽信不信,京城愛慕你的女子可還少了,有甚好說。”

“是是是,娘子說的是,京城愛慕周郎的女子再多,周郎心裏只裝的下娘子一個。”順竿爬的功夫,清都王玩的爐火純青,比臉皮厚不夠,言辭也不犀利。

寧月見手來腳來往他身上招呼,這家夥嘴甜皮厚,真是讓人無從下手。

受了一頓粉拳,周子顧的面色紅的有些不自然,寧月見在他腰側狠狠捏了兩把。

“別,別,娘子饒命。”周子顧忙求饒,寧見月瞧出了端倪,不動聲色把他衣襟往下拉。

周子顧深吸一口氣,額上布滿細汗,往後退了一步,一本正經道:“娘子,青天白日的大好吧。”

“什麽好不好,你一路風塵,我已叫人備了熱水,夫君你說呢。”寧月見也故做不知,拿眼睨去。

他點點頭,給她整整衣領,道:“天雖熱,屋裏用了冰,你有素日操勞,未曾進補,萬事有我,讓他們服侍你歇息吧。”

永嘉大長公主份位尊崇,兒媳清都王妃不僅要應付依附的黨羽,更因孝子不在靈前,孝孫未出世,身負數職,日夜不得歇,勞頓不堪。

這話是體貼她的意思,也存了十分真心,寧月見還要說話,心知他有意隐瞞,故作不知,親自讓人搬了熱水進來,沐浴更衣。

底下人将王爺的換下的衣物送上來,她果不其然在裏衣內側腰際找到暗色的血跡。

翌日,女帝親臨為永嘉大長公主上香。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讓大家等了那麽久 不知有人看否 我晚上放結局。

☆、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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