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醇香佳釀
第二日風雪四起。
容暮照例請了假不去上朝,靜養在榻。
也許他天生勞碌命,即便先前修沐和現下病假,寅時剛過,他就清醒了過來。
好在他睜眼時,眼前的霧蒙散去,眼前清明一片。
聽宋度說,昨夜的雪落得格外的大,大将軍府上的侍者并未開門。
宋度話說得沮喪,容暮卻淡淡笑了笑。
這在預計之中罷了。
宋度本來非常揪心和自責,但見自家主子準準地穿上鞋靴下榻,意識到主子眼睛好了,其揪起的心慢慢回了回去。
容暮梳洗過後,草草用了幾口藥粥便吃不下了,他胸口還發疼,書房離榻子太遠了,他走上幾步,疼得重新回了榻。
但容暮心裏還念叨着那些奏折:“去把我的那些奏章取來。”
宋度看在眼裏,不免勸導:“大人請了假,就好好休息吧!”
“沒事,沒傷到筋骨,只是單純淤血而已。”
宋度扭不過自家大人,只得去書房取來。
容暮是一國丞相,大事小事都要經由他手,且昨夜的假請得頗為急了些,朝堂還沒意識到,新的折子就送到了容暮府上。
光是批這些折子,容暮就恍惚蹉跎了一上午,即便在榻上,字跡也俊秀飄逸
期間齊大夫過來了一趟,反複确認容暮的眼睛恢複了過來,齊大夫也松了口氣,只叮囑着切勿過度操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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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正午,雪下得更大了。
容暮批完折子,看着外頭大雪飄飛,恍惚間有了閑适的心思,但也抵不過心口空寂四起的難過。
他胸口淤血,雖未傷了筋骨,但是平躺着胸口也痛,他便又拖着身子坐起,對着棋譜自己個兒下了會棋。
隅中之際,還未到午時,管家便進來了。
“大人,鎮北大将軍府上的少将軍來了。”
“少将軍?”
灏京的少将軍只有一位,那便是鎮北大将華峥之子華淮音。
“快請進來吧,請去書房……”話說一半,容暮起榻動作落了一半,胸口的疼痛壓得容暮生生改了口:“算了,就請到我這屋吧。”
言罷,容暮拭去額上泛起的細密汗霧,看着茶盞裏蒼白的唇瓣伸手狠狠揉捏一番,直到蒼白的唇珠重新沖了血,他才堪堪移開手中的杯盞。
華淮音比容暮還大了五歲,許是武将出身,身材孔武有力,個條也極為壯碩,容暮隐約瞧去,那厮還不輸于楚禦衡。
但其面上神色冷凝,額角還有一道疤痕,顯得人頗有些兇神惡煞。
容暮想起之前盛傳的少将軍華淮音策馬行灏京,吓哭垂髫子的傳言,恐怕所言不虛。
“參加丞相大人。”華淮音行禮也頗為幹脆利落。
容暮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當即讓其起來。
面上含笑,容暮讓宋度看茶,卻被華淮音擺手止下。
“不必了,末将今日來不過想解釋一番,昨夜大人府上的人來尋大夫,但大夫趕年關歸家去了,并非府上不借人于大人。”
華淮音解釋了為何大夫沒來,他來了;但沒解釋昨夜為何避門不見。
容暮了然,并未挑明。
這下見人匆忙要走,容暮勸下:“少将軍不喝茶……不若喝酒怎樣?本官中午留少将軍吃酒,府上還藏了上好的桂花釀,五年了都還沒開封,今日少将軍來了不若好好嘗嘗。”
華淮音愛喝酒是個隐秘,還是他手下人查了許久才查出的。
果然,華淮音聞言目光灼灼。
本想拒絕,但視線對上容暮坦蕩的琉璃目,華淮音莫名心口軟了幾分。
還沒意識過來,華淮音已然頓首應了下來。
“宋度,去後廚催催上菜。”容暮溫潤囑咐道。
等到發現自己都答應了些什麽,華淮音別過臉去,有些埋怨自己的耳根子軟。
華淮音來的匆忙,容暮府上也沒備些什麽好菜。
等上了桌,華淮音看着一桌的素食,瞠目結舌。
怎麽做了一桌子素菜,水煮豆腐,清炒菜葉子,一盤花生米,唯一的葷腥還是一蠱撒了細碎蔥花的蛋羹。
“大人這是要給末将一個下馬威?”
容暮這下當真紅了臉:“本官平素就吃素這些,今日着實怠慢了。”
那現爆炒的花生米估計還是管家讓小廚房剛剛做的,油滋滋的還沾着辣椒籽,按照容暮的口味,油辣不沾,這道菜是斷然上不得桌的。
華淮音看他偏過首,下颌線浮現出一條極為流暢的弧度,少了幾分陽剛之氣,但多的是溫潤如玉,尤其他現在耳尖紅紅的姿态有些眼熟,但他想不出哪裏見過。
碰巧宋渡從地窖裏取了壇桂花釀,華淮音便抛開這個問題,專心等酒。
拆了封口的酒香氣四溢,華淮音一聞就是味道極醇厚的佳釀。
容暮親自為華淮音斟滿了酒,但自己面前只換了茶水,華淮音狐疑。
“本官有傷在身,不便飲酒,便以茶代水。”容暮笑着解釋道。
華淮音這才想起今日是過來告歉的,不知怎的就坐在飯桌上,當下看着眼前人遞過酒盞來,對上容暮透亮的雙目,悶悶接過酒盞。
一時之間二人相顧無言,只得各自喝酒/茶。
有些人愛酒,酒量好;但有些人愛酒,卻半杯便倒。
也算巧了,華淮音屬于後者。
兩盞桂花釀喝下去,華淮音臉當即通紅,快要前言不搭後語了,連“我”都冒了出來。
“你是我接觸到的第一個不錯的文官。”
“榮幸之至。”容暮看着有些醉了的華淮音淺笑。
“我遇到不少人,他們拿着朝廷的俸祿,卻只會耍耍嘴皮子,所以他們不配為官。”
華淮音已經開始大舌頭了。
容暮為他又斟了一杯酒:“那少将軍認為文官應當如何?”
“不知如何……我是個武将,放在軍營裏就是個普通的兵,不懂得這些。”
華淮音說得坦率,容暮卻聽樂了。
一時之間,容暮覺得武将也有可愛之處。
“但我知道你是個好官,你能去北疆三個月受下來那等苦寒,我就服你,你胸/中有溝壑,才會心系邊關難民苦,你去邊關時,不知我有多羨慕,多少武将都想沙場走一遭……”
許是說道傷心處,華淮音聲音啞沉,雙目還紅了起來。
但他話沒說完就一頭紮在桌子上,“砰”的一聲響起,連帶着身旁白瓷酒盞裏的佳釀傾倒下來,濃郁的酒汁都沾染在容暮身上。
但容暮久久未動。
華淮音今年滿三十,目中還有少年氣,但更多的是郁郁不得志,不得戰守沙場的沉郁。
灏京又有多少的武将同他一樣,澎湃鮮血涼透,因為天子的猜忌被迫在留在都城裏庸庸一生。
這裏又有多少他的手筆。
斂下目中淡然澀意,容暮嘆喚:“阿度,安排間客房送少将軍去休息。”
宋度疑惑:“不送少将軍回去麽?”
當下容暮親自攏了酒封,目中全是珍視:“不用,等人醒了再随他去吧。”
容暮想起華淮音貪杯模樣,又添了一句:“再取一壇桂花釀,送少将軍做禮。”
“大人不自己留着?”宋度稀奇道。
他們府中藏了一窖的桂花酒,但大人從來沒有起開過,還是今日少将軍來了,才開了這麽一壇子。
大人一向稀罕着,今日舍得送人了?
“不用了。”
這些全是楚禦衡前幾年賜下的。
楚禦衡一直以為他喜歡桂花酒,每次他被加官進爵時,楚禦衡都賜下這酒。
殊不知他愛的并非這桂花酒,而是他當年他連中三元金榜題名時,楚禦衡親手折下後贈予他的金桂叢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