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人醒了

寒冬之日,紅牆琉璃瓦鋪就一層厚實的雪白,冬風刺骨蕭瑟,一路之上容暮所行之處空無一人。

從天子的書房到宮門一共有多少步容暮從來沒有數過,他十年來走過了多少遍,可每回心裏都夾雜着見楚禦衡的欣喜,何曾注意過從楚禦衡的宮裏到宮門一路居然這麽遠。

遠到了他軀體發寒,也遙遙走不到盡頭。

嘴角的血擦幹了又不斷留下,衣袖上的灰土沾染新落的雪花後零落成泥,當真被碾作塵。

誰能比誰更高貴。

他容暮不過也一野草,何德何能敢蔑瞧塵埃。

宋度一直在馬車裏候着,一如既往。

看見自家大人衣衫單薄,連個大氅都沒有的模樣,還沾染着莫名的灰紅灰跡,宋度從馬車上一跳而下:“大人你怎得落得如此狼狽!”

“狼狽麽?”

容暮喃喃,三字出口又一口新血冒出。

他更狼狽的模樣是方才在楚禦衡殿裏的時候……

宋度急不可耐,攔着繼續往馬車處走的自家大人,同時取了懷中常備的白面巾子:“大人,我們去找宮裏禦醫看看!咳血這麽嚴重怎能不瞧大夫!”

言罷,宋度就想往回走去。

容暮死死牽扯他的衣袖:“不用……”

容暮伸出早已被染紅了的衣袖擦去嘴角的血:“不過是看着唬人罷了,無礙。”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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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度急得直跺腳。

“我說回去!”

自家大人鮮少露出如此果斷堅定的模樣,宋度微愣,随即咬牙扶着人一步一步回了馬車上。

一路上馬鞭飛舞成風,宋度恨不得大人剛踏上馬車,下一瞬就可以回了府邸。

但緊趕慢趕,這一行也耗了近小半個時辰。

容暮在馬車上便暈厥了過去,等宋度掀開簾子,馬車裏的人靜默如畫,嘴角還汩汩流着豔紅的血;容暮突然咳嗽一聲,伸手抹了抹發癢的鼻尖,卻見鼻子也湧出了血來。

有那麽一剎那,見主子靠着馬車窗口一動不動,宋度以為眼前人就這麽去了。

宋度不忍直視,默默扯了扯發酸的鼻尖道:“大人,到了,我們下來吧。”

“好。”

容暮撐着身子下了馬車,最後還沒等進府,就傾倒而下。

“大人!”

宋度等人的聲音消失在耳邊。

燭火通透,丞相府燈火通明?,亮了小半邊的天。

往來的侍女仆從腳步匆匆喚着熱水,大夫早就候在一邊,時隔一刻鐘就認真地把一次脈,宋度在一旁什麽也不能做,除了幹着急以外只能喚人多去添些炭火。

大夫還是一直為容暮看診的大夫,捋着蒼白胡須,齊大夫搖搖頭:“大人不僅風寒傷體,還損了筋骨。”

宋度也知自家大人動了筋骨,他替大人解衣之時,大人的胸口烏青了一大塊,靠近小腹的地方還泛起粗長的一道紅痕,隐隐見血光。

現在容暮的胸膛已然上好了藥,晶瑩膏藥抹在上頭,病軀瑩瑩如玉卻徒留烏痕之跡。

可看着依舊讓人膽戰心驚。

大人上了一次朝,就落下這麽一胸/口的傷痕。

“那怎麽辦!”

齊大夫搖搖頭:“大人的身子本就難以調養,吹不得風也貪不得涼,之前便已經風寒濕邪乘虛內侵,罹患痹證已久,現下髒腑內傷,才會鼻竅一起出血。”

他還未往嚴重裏說,若是大人胸口的傷勢再往上頭去了三分,剛好就是心脈之地,略有不察便會當場喪命。

宋度急得撓頭。

不知何時塌上的人已經醒了,還是周管家最先發現的:“大人醒了!”

“大人!”

容暮只覺四肢發寒,入眼昏沉一片,似乎是晚間,點了燭火,可燭火上籠着一層氤氲的濃郁黃色迷霧。

胸口鈍鈍的疼,似有一柄鐵錘順着呼吸的節律一聲又一聲的敲擊着他的心脈。

他剛剛還可以聽見管家的聲音。

“咳!”容暮咳嗽了一聲嗎,只單單的一聲咳嗽,幾乎要将他全部氣力都消耗殆盡。但到底是容暮,幾次眨眼以後便習慣了眼前的霧蒙蒙,試探性地問道:“齊大夫在麽?”

“在,老朽在!”

容暮淺笑,已經放棄坐起的姿勢。

就着此刻躺在榻上的動作,他細細講明之前的症狀:“本官的胸口撞到了香爐,随後還失了五感,眼睛裏看不到東西,也聽不到聲音,但時候不久,小半盞茶時間就恢複了。”

燭火輕顫,将侍從來回換水的身影拉得極長又極短。

容暮睜着琉璃般通透的雙目,可笑不達眼底:“然後……馬車上本官似乎還暈厥了過去,醒來鼻子裏流血了……”

仔細想了想,容暮還将當下的五感直白地剖析而出:"現在,我的眼前像是蒙了紗霧。"

“大人……”

主子這傷還能在哪落下的,除了陛下宮裏,誰敢對主子這般。

宋度不忍卒聞,側過頭去,堂堂七尺男兒生生紅了眼。

容暮還在細細描述他此刻眼前的濃霧,齊大夫已經向前幾步探出手來:“大人可能瞧見?”

容暮歪着腦袋,依舊睜着一雙明湛的雙目,他坦率得可怕:“看不見,只能看見一團黑霧。”

齊大夫聞言沉沉嘆了口氣:“若是尋常撞傷還好解,大人恐怕還傷到了眼睛。”

“還能恢複麽。”

“這……”

容暮久久聽不到身邊人的回話,心口徒然收緊。

愣了許久,他壓出一抹苦笑:“本官……看來是處理不了今日的公務了。”

齊大夫在丞相府待了數年,何曾見過容暮這般死氣沉沉的模樣,大人雖說素日倦懶,好自拘于書房,但也芝蘭玉樹,風骨猶然,怎會此般渾渾噩噩。

握緊了拳頭,齊大夫甚是不确定地提到:“大人的眼睛老奴沒的法子,但是老奴有一師兄,在鎮北大将軍府上任醫,尤其擅長醫治眼疾,他許會有法子……”

宋度當即言道:“屬下這就是大将軍府請人!”

宋度最怕自家大人又恢複之前模樣,得了病也不在意,日子過得比誰都糙略了些。

神醫難請他不怕,他就怕大人棄了就醫的心思。

但好在容暮并未阻止,只微微側過身子:“好。”

縱使裹在厚實錦被之下,榻上人也徒留單薄的突起身形。

“去時記得講禮數,勿要沖動,無論大夫請不請的來……咳咳咳……都要恭敬些。”

容暮啞着嗓子細細叮囑。

他之前受了楚禦衡的命令,上書彈劾過鎮北大将軍華峥,後楚禦衡借機奪了華家的一半虎符,将老将軍趕至北疆戍守。

聞官武将素來相互攻讦,而陛下又重文輕武,武将幾乎在朝堂上被打壓得百無一用。

華老将軍的長子華淮音由于他出手,至今還未能進軍營,空得小将軍的名聲罷了。

他前前後後為楚禦衡架空武将做了那麽多事,若是鎮北大将軍記仇了些,定然不會将府上的大夫借給他用。

容暮噓嘆一口氣,再怎麽睜眼去看,眼前依舊霧蒙蒙。

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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