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是聞栗啊

罕見的冬日暖陽傾瀉而下,堪堪穿過窗扉擁簇着桌上衆人。

一頓飯下來也花了近一個時辰,容暮見衆人都酒足飯飽,便寒暄幾句将人都送下了醉仙樓的頂樓。

但剛将人都送走,宋度進來了:“大人,醉仙樓的老板想拜見一番。”

“醉仙樓的老板?”容暮詫異。

宋度想起剛剛外頭滿臉躊躇的男子模樣:“老板名字叫周渠,應當是有事要同大人禀報的,滿臉急切的模樣。”

容暮思酌片刻,應下:“那便見一見吧。”

就為了這一桌玉盤珍馐,容暮也願留下見一見這醉心樓的老板。

随後容暮由着醉仙樓的小厮引着,到了後院的一處寂靜廂房,一褐色衣袍的中年男子正倚窗相待,滿屋子都是濃郁的梅香。

那中年男子便是醉仙樓的老板周渠,見到來人,周渠眼裏立刻湧出閃爍不息的光點:“草民參見丞相大人!”

周渠言語之間,竟有梗泣的味道。

容暮挑了挑眉梢:“免禮了。”

他身上還披着褐白色的大氅,被毛絨遮住小半張臉,周渠只敢瞧上他一眼便立刻垂下了眼眸。

見眼前人有話要說,卻又拘謹的模樣,容暮側首笑道:“今日還需多謝周老板你了,醉仙樓的美食在整個灏京裏都是頂好的,可謂一桌難求。”

被容暮這樣誇獎,周渠嘴角扯出一抹強硬的下來,鬥着膽子和容暮視線相對,許是發現了容暮并無那些文人官員倨傲的品性,周渠心裏松了口氣,試探性的開口道。

“其實今日草民有事相求……”

容暮聞言,心下只覺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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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直言便是。”

周渠搓了搓手,有些幹裂的唇瓣緊緊抿了抿,心裏緊張又焦慮:“草民有一好友,但近來被官司纏了身,他是冤枉的,決然不會做出會殺人滅口的事情來!草民想求一求丞相大人……”

眼前人的話還沒說完,容暮只覺心湖泛起漣漪。

周渠所說的那人莫非就是少将軍華淮音?

果然,等容暮聽周渠說完,周渠所謂的好友,當真就是華淮音。

周渠也知華淮音這事情棘手。

他和華淮音是忘年之交的好友,現在好友被人冤但枉,即将入獄,他怎能袖手旁觀?

今日頂樓那一方宴席便是他留給好友同那些文官們交涉的。但那些官員們相互推辭,明裏暗裏的拒絕了這頓飯的邀約。

這其中的意思就很微妙了。

巧在丞相大人突然在他們醉仙樓定上這麽一桌,将那些官員們又重新給聚了回來。

所以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周渠硬着頭皮向眼前人求了起來。

但容暮的沉默讓周渠原本熱烈滾燙的心涼了半分,丞相大人原本還含笑應和着他,現在聽他說完,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

這案子能不能處理,先擱置在一邊,眼下最主要的還是這案子也不歸容暮去管。

楚禦衡有多讨厭人插手份外之事,容暮清楚的很。

更何況楚禦衡不久前才敲打過他,讓他放下些許的朝堂政務,當下若想要順着楚禦衡的心思,他就應當本分,這些不該管的事情不去張望。

卸磨殺驢的事情,楚禦衡不是做不出。

跟在楚禦衡身後這麽些年,楚禦衡對朝堂官員的心有多狠,手段有多毒辣,容暮心中萬分了然。

這時候明哲保身,才最為安全。

但即便心中有了明确的做法,容暮依舊覺得胸口發抖,那日同華淮音一同在丞相府吃酒的場景映入眼簾。

武将的赤誠踴躍于面前,現在又對上眼前急切的中年人,容暮不動聲色地問道。

“你同少将軍又無血脈親情,怎的就願意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血脈親情?”周渠愣神,很快回道:“草民和少将軍忘年之交,昔日草民母親病重,便是去求了少将軍府上的神醫才得以吊着命,少将軍雖說行事略顯魯莽,但心是好的,絕對做不出那等殺人滅口的事情來!”

愈說的多,周渠就愈發急切,到了後頭,周渠已然紅了臉,滿臉布上了豆丁大的汗滴。

一陣風從窗戶中吹拂而入,帶着外頭雪覆蓋後泥土的味道,但更多的是梅花的香氣。

容暮兀自聽着,當下側過頭去,琉璃目略顯恍然地看着窗戶外套林寒傲雪的紅梅。

但不過幾息,容暮就被這忽然而入的寒風吹拂到咳嗽起來。

周渠焦着心,看眼前的貴人咳嗽到紅了眼,才注意到丞相大人蒼白的面色,連忙粗手粗腳想要将窗戶合上。

但胳膊還沒擡起,就被容暮阻擋了下來。

容暮白色的宮袍捂住發紅的鼻尖,但他的視線還落在紅梅之上。

這一株紅梅像極了楚禦衡宮裏的那一棵。

恰逢外頭宋度敲了敲門:“大人,時候差不多了,還要回府上喝藥。”

容暮收回打量窗外梅樹的視線,起身撣了撣衣袍上的褶皺,同時對周渠所托之事避而不提:“今日還多謝周老板留了一桌,賬目記在丞相府的賬目上即可,本官告辭。”

“大人!那少将軍的事!”

容暮壓下咳嗽的欲望,嘴角泛起絲絲苦笑道:“那案子并非本官可以插手的,周老板着實找錯了人。”

“大人!”

身後人還在挽留,但容暮的步子絲毫沒為此而停滞。

外頭的宋度在容暮一腳剛踏出門的那一刻,便連忙将大氅披在他身上。

見自家主子面色蒼白,唇畔都失了血色,宋度皺起了眉頭:“還是太過勉強了,大人的身子就該在府裏好好休養。”

容暮由着他為自己系好脖子上的繩帶,這會出了門,外頭的梅花香氣更加濃郁。

宋度見他失神,疑惑:“大人?”

“我們回去吧。”容暮收回瞥向梅樹的視線,邁步離開。

宋度愣神,忽然想起,每年冬日從宮裏回來的大人身上總有這樣的梅花香氣,以及困頓的身軀。

路上,馬車平穩行駛。

容暮今日多費了些神,華淮音的事情反複橫跳在心間,現在靠着馬車裏的軟靠,容暮還明面上閉眼假寐,實際在思酌。

忽然遇到一陣喧嚣,馬車的“骨碌”聲也戛然而止。

容暮微蹙眉頭,掀開前頭馬車簾子,就見前頭的大道已經被堵了起來,有數十人身穿官府捕頭衣服此刻團在大道,旁邊還有烏泱泱的百姓。

“大人,前頭好像是官府查案拿人,人多了些,擋了道。”宋度探着身子,随後回道。

容暮聞言瞧了過去,他們這是剛剛到了鎮遠大将軍的府邸前,兩尊石獅子在門外耀武揚威,但都不抵一襲湛藍色衣袍的男子來的更有光彩。

等那人轉過身來,容暮驟然同他對上了視線,握着簾襟的手骨當即泛起了青筋。

即便只在數日前堪堪見過一面,容暮也将這人認了出來。

是聞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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