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撲朔迷離

醉仙居的頂層光輝華麗,容暮推開門入眼便是上好的紅檀木雕漆大桌,一行人已經安然落座,當下正彼此寒暄。

也不知如何做到的,屏風旁還種了一小片兒的翠竹,在整個冬日裏綠的亮眼,格外的生機盎然。

踱步而去,腳踩上去頓時傳來幹脆竹枝清爽的“吱吱”之聲,容暮這才發現除了翠綠的竹葉之外,他腳下也是竹筒鋪就的竹面。

七張紅檀木椅子已經坐了六人,主位便是給容暮留的。

衆人見他來,當即起身,都着着私服,這些人瞧上去同容暮上朝時官袍模樣見到的截然不同。

在場的幾位官員眼目露驚訝,他們見慣了丞相大人官袍在身的模樣,沒想到私下裏的大人卻顯得如此稚嫩,但再怎麽顯得少年氣,眼前的人也是在朝堂上具有顯赫地位的重臣,餘下七人彎腰做了拱手之禮。

“丞相大人安。”

宋度已經去讓老板上菜。

當下容暮走到主位之上,修長指節靈活轉動,解開了披在身上的厚實大氅後,容暮清淺笑道:“各位大人都坐,不必拘束。今日也是容某一時意動,病情穩定下來想起還沒有宴請過各位大人,便在此擺上一桌,感謝各位大人在容某重病時的探望。”

今日廷尉周成孔也來了,周成孔就是前些日子親自去丞相府裏向容暮讨要法子的那人,和容暮也熟絡幾分:“丞相大人客氣了,不過丞相大人今日看着臉色的确好上許多。”

“請了那麽多日的病假,自該養好身子。”

衆人又是一片扯着嘴輕笑。

到底是拘束的。

這麽多年來,他們私下裏也不曾和丞相大人有過過多的交涉。

先前聽說丞相大人從北疆回京後重病,贈藥贈禮也是出于禮數,他們倒沒想今日真能和丞相大人落在同一張桌上。

好在醉仙樓上菜極快,出去的宋度小半盞茶時間便回來了,同時帶來香飄四溢的美味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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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美食當前,碗筷疊響之際,衆人的冷冰之狀便緩緩破開來,主要還是周成孔将一切看在眼裏,期間數次提到朝堂之事,一來二去,在場的幾位随之各自說起來。

有人欣喜有人憂,年關當頭,陛下對手下人的管制愈發嚴苛,有功就賞,有錯就罰。

官位升降之餘,衆人心驚膽戰。

衆人喝酒,容暮獨獨喝了一盞清茶,以茶代酒,容暮唇角帶笑,靜靜聽着他們說起近來朝堂最熱鬧的事。

現下說話的便是周成孔,最棘手的莫過于他:“不過要說倒黴,那還是鎮遠大将軍那兒子走了黴運,三年前的案底都被聞栗給翻了出來,這會兒可算棘手極了。”

“那案子的确撲朔,少将軍現在也束手無策,估計焦頭爛額着呢。”湛藍色長袍的太仆許赟一口幹了盞中的濃酒,眉頭緊皺。

容暮不動聲色放下手中的青瓷杯盞,裏頭的茶汁澄明通透,當下還有小半:“三年前的案底?”

他雖說管控着朝政,但也沒聽說過華淮音三年前犯了什麽過錯,還會留下了案底。

“丞相大人不知道這事兒?”許赟狐疑。

容暮微微搖頭,琉璃目裏波瀾四起。

周成孔訝異,随即一拍桌面,恍然大悟提醒道:“丞相大人當時在通州赈災,應該還沒聽說過這事兒。”

許赟搖搖頭,嘆息一口氣,道:“三年前少将軍當街行馬,似乎碰擦了一耄耋老妪,當時還沒什麽事兒,可那老人家晚上回去,人便沒了。後來那老人家的兒子次日午後狀告官府,說是少将軍騎馬緣故,才讓自家母親人沒了。

這案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可為難之處便在那老人家被少将軍的黑馬碰擦到,不過擦傷了手指,當時還無礙,能行能走,可遞了狀告書回到家裏,一晚上就突然去了,而且是整個一大家子五口人從老到小在遞了狀告的第二日全部死了。”

“那這案子當時是如何判的?”

容暮一手的指腹摩挲青瓷茶盞上頭的翠竹雕紋,一手抵着額頭問道。

“官府有何可解之法,那家子人都死無對證了。下官作為太仆,素日裏掌管宮廷禦馬和全灏京的馬政,華淮音那事同下官也有點關系。”

華淮音所騎的馬,便是從許赟那兒租來用的。

馬兒傷人,許赟作為最上頭控着馬政的一把手,當初沒有被問責,但現在暗自被聞栗尋了出來,以後少不了被問責。

“有了人證,現在這案子又被聞栗給翻出來了。就那耄耋老人之死,他擺明了就要為那家人出頭,現在證人站出來了,意思似乎是說少将軍白天裏碰擦了那老妪,見那家人居然還敢狀告他,夜間便派人親自解決了那一家人。”

周成孔摸着胡須,插話言道:“不過就為這事,華家那位今日還說要請我吃飯,想來是想借我的手替他把這案子壓下去。”

作為廷尉,周成孔掌管司法審判,算是聞栗的上頭那位了。

華淮音求于他,也說得過去。

“要我說周大人你還是莫要插手了,現在聞栗在朝堂上順風順雨,可算是陛下眼前的紅人了,孰輕孰重咱們心裏有數,犯不着為這少将軍就礙了聞栗的眼。”

在場的某一位官員低聲說道,所言之物引起其餘幾人連連點頭應和。

他們皆為朝堂文官,和武将素來不和,犯不着圍着武将那些事就忤逆了陛下。

周成孔也颔首,吐出一口濁氣嘆道:“聞栗他翻出來的案子又何止這一件,年關休沐之前,那十年前的埋嬰案,七年前的投毒案,他不都快要翻案了,陛下想來也是站在他那一頭的……”

灏京的權貴肮髒事一堆,殺人滅口已不算什麽讓人驚奇的事情了。

但那些都是污泥之下沉澱已久的淤積,何曾有人将這些爛泥挖了出來,明晃晃的攤開在衆人眼中嗎,人人都巴不得光下離開這些淤泥,又有何人敢主動靠過去,染上一身惡臭。

那幾人還在念叨着聞栗翻出來的那些沉寂已久的疑獄,聞栗有想法,有手段。

即便是容暮聽到這些,也不能掩飾心生的敬意。

容暮心裏有些敬佩聞栗敢于翻案勇氣。

可若說華淮音當真如同他們所說那樣,不但騎馬撞傷了人,還夜半時分殺人滅口,容暮就持懷疑态度。

即便容暮和華淮音相處次數不多,但他也能瞧出華淮音為人的赤誠,倘若他真莽撞騎馬傷的人,那他也定然做不出會殺人滅口的事情來。

但周成孔最後一句依舊不輕不重的壓在容暮心頭。

這都是因為楚禦衡他站在聞栗那一頭的……

現在的聞栗是有人護着的。

即便聞栗所做一切已經快侵犯到了世家利益,在座各位權貴也不敢多做言語。

原本容暮還微勾的唇角漸漸拉平了起來,微挑眼角,濃密睫毛遮住眼下的片刻恍然。

他當初連中三元入朝為官,在初初擔任宮中編馔時,百官瞧他不過二十,無顯赫家世背景亦或父兄相護,對他的數不盡的低嘲和蔑視毫不遮掩,可楚禦衡從未明面上護着他。

在他一路從宮中編馔到丞相的位置,遇到的庵腌同樣不少;最為嚴重的那次,他被敵手陷害為通敵的奸細,為了做戲引出真正的細作,他在獄中受了整整一個月的嚴刑拷問。

其間楚禦衡未曾為他多言一句,也沒看過他一次。

不過想來也是,人同人之間本來就有所不同。

在楚禦衡心裏,他更是和聞栗有着天壤之別。

一杯茶盞遮住繃緊了的嘴角,那些針刺般的細密痛楚都宛如雪融後的深潭,很快歸于波瀾不驚。

微涼茶汁入口,放下了杯盞後的容暮溫然淺笑。

他還是原先那個能全然藏匿一切的一國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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