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如餘燼

刺客入府的第二日,?丞相府裏一方馬車車輪骨碌碌地向着皇宮駛去。

外頭架着馬車的宋度攥緊了手中的缰繩,思緒不平。

自家大人催的急,原本讓他今日在府上準備着包裹,?今日天黑前就帶着少将軍出發趕往江南。

但他還想在臨走前再送大人入宮一趟。

大人就随他來了。

到了皇宮大門,以自家大人的身份不需遞交牌子就能直接進去。

看着走入紅牆琉璃瓦的自家大人,?清瘦但顯君子神韻,宋度突然紅了眼,?今日午後,?他就要和大人先行分開了。

雖說大人說了等京中事情解決就來江南,?可宋度還是慌張,?當下出聲喚了一句:“大人!”

“嗯?”

“大人的湯婆子忘記拿了。”

容暮眉眼含笑,嘴角彎起的弧度宛若夜幕下的月牙,?就像是把春意都攏來裝進琉璃目裏。

由着宋度給他送來還暖和着的湯婆子,?容暮一雙玉手捧着湯婆子外頭的毛絨軟套:“你先等着,?若是冷了就坐在馬車裏,?我把東西送上去就出來。”

“好。”

宋度不冷,?他只是突生不舍罷了。

許是懷着徹底斷開聯系的心情,當下在走在這紅牆之間,容暮腳步輕緩。

冬日裏的皇宮,?冰雪還沒消融幹淨,偶然幾株出牆的古樹已冒出新芽,?但天色不好,?很有風雨欲來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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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踱步至楚禦衡的禦書房,?容暮已見了不少霧茫之下的春色。

外頭守着的小宣子苦着張臉捋着拂塵的毛穗,?忽見一襲白影出現在拱門那頭。

小宣子雙目透亮。

重重舒了一口氣,連忙邁着小步子過去迎人,看着容暮就像看着救世神佛一般:“丞相大人今兒怎麽進宮了!”

“本官有東西要交由陛下。”

“那大人可得等上一等,?聞大人還在裏頭呢。”

已經打算推門而入的容暮腳步一頓,轉而停在門外:“既然如此,本官就在這兒等一等。”

“若是大人冷,不若先去南昭坊等着?聞大人也才剛進書房不久。”

小宣子不忍心這麽冷的天還讓容暮在外頭受凍,便想着帶入去南昭坊。

南昭坊就是朝臣們等候禦書房帝王傳召的地方,冬日裏頭還起了爐火,可要比外頭暖和些。

“既然如此,那便有勞了。”容暮禮貌地颔首。

可容暮步子還沒邁出去,原本寂靜的禦書房裏傳來一聲震怒的男聲。

“聞栗你的确罪該萬死!”

一句罪該萬死讓容暮驟然停下腳步,同時容暮無聲捏緊了懷袖裏手握着的信封。

小宣子疑惑容暮為何會突然停下腳步,容暮卻回首看了眼關閉緊密的禦書房。

不待小宣子反應過來,容暮已經停下腳步,停頓在門邊聽起來。

“大人!”

“噓……”

小宣子當即閉言。

丞相大人這般神色似乎在傾聽禦書房裏的事,原本與禮不和,但小宣子卻沒有阻止。

丞相大人不過安靜等着陛下傳喚罷了。

于是小宣聞沉默地不作言語,退到一旁。

同樣是朝堂的忠臣,他就是更加喜歡丞相大人些,丞相大人整個人都透露着落拓清朗的幹淨,同丞相大人交談只讓他覺察這是在污了新雪。

而此刻通透的男子斂着眉目,靠着沒關攏的門扉認真地聽起裏頭的話來。

“你對華淮音出手也就罷了,你怎敢對容暮也動手?!”

修剪整齊的指甲嵌進了掌心裏,容暮也沒意識到,他已摒住了呼吸。

原來昨晚的刺客真的是聞栗派來的人。

下面嚼着笑意的男聲正是聞栗的聲音,他說話一貫如此甜膩,膩得像裹着糖水一般,此刻聽在容暮耳邊,卻指向毒蛇吐出來的毒液,沾染絲毫就萬劫不複:“可這二人現在不都相安無事嗎?”

“誰說相安無事!”低沉的男聲頓了頓,像是在忍着怒意,“容暮他已經傷了臂肘。”

“傷了臂肘又不是丢了性命,我阿姊在邊關被人一箭射殺的時候,我也不曾像陛下這般着急。”

“你瘋了……”

“對,我是瘋了,我就是想要華家人的性命,即便我這樣,陛下不是還會護着我嗎……”

“所以你就仗着朕會護着你而為所欲為?”

“是!只要華淮音一日不死,我就還會派人去追着他殺!誰若攔着我,我便追殺誰,即便是護着華淮音的容暮。”

“誰準你對容暮動手的!”

聞栗嗤笑一聲,忽然看着還沒關緊的門縫裏露出的白色衣角,心神一動,繼續言道:“那陛下是想自己動手嗎?如果當真護着容暮,陛下會撤回大半的暗衛後,只留三人裝裝樣子?”

“朕的确撤走了大部分的人……”但那不是裝裝樣子!

聞栗搶白了楚禦衡的話,視線牢牢盯死遠處的白色衣角,刻意引導:“陛下都這般撤人走了,意思還不就明朗了?不就是不願意再有人保護着容暮嗎?再者我派出的人是陛下賜予我差使的,若陛下不願,便可攔下我,那些刺客怎何故的能真正闖入丞相府裏?一切不過都是陛下在故意縱容着我罷了。”

倏然間,門外容暮心裏緊繃着的一根弦終于斷了。

聞栗的質問換來了裏頭人良久的沉默,亦或是二人說話聲音驟然小了起來,外頭的容暮只能聽見窸窸窣窣的風吹幹枯枝桠的聲音。

聽不到楚禦衡的回複,可容暮只聽這麽些就已經夠了。

容暮打了個哆嗦,就像墜入冰窟之中徹骨寒。

聞栗昨夜對他們出手,而恰巧楚禦衡撤走了大部分的暗衛。

容暮面色冷凝,恍惚之間四肢乏力,一手撐在紅柱上,以此借力才堪堪穩住了身形。

一旁離得遠了些的小宣子抿了抿唇瓣,瑟縮了一下不敢輕易言語。

也不知丞相大人聽到了什麽,方才還鮮活且熠然的丞相大人只在瞬息之間就似乎經歷了枯榮變幻,剎那間臉就白了,整個人被陰雲籠罩。

小宣子心裏隐約有數。

丞相大人,聞栗以及當今陛下之間的糾葛,他略有耳聞;尤其是昨夜丞相大人的丞相府似乎還招來了刺客,陛下大怒,今日聞栗就被陛下傳召到宮裏來了。

而丞相大人面色忽變許是聽到了些不開心的事吧……

不願容暮如此落寞,還在胡亂猜測着的小宣子輕輕地喚了一聲:“丞相大人?”

細弱的聲音随着還帶着冷意的寒風流淌到容暮耳邊,容暮靠着柱子的手微微蜷縮,偏過頭去,容暮看向小宣子的雙目似乎冷靜如常。

但小宣子被丞相大人這般眼神看的毛骨悚然。

他說不出這種感覺,如果一定要找出個東西作比,丞相大人現在的眼神就像他之前誤入的禁忌冷宮,凄厲凜然,就連琉璃瓦上跳躍的月色到了冷宮也如冰一樣寒骨。

“丞相大人可還要去南昭坊那邊等等?”小宣子提着建議。

而容暮微微張開少了幾分血色的薄唇,原本白皙健康的臉上染着一層蒼白病氣:“不必了。”

苦澀一笑,容暮隐好自己的心緒。

再将早已準備好的信函交到小宣子手中,容暮嘴角的彎笑輕淺到小宣子都快辨認不清:“有勞将這個交給陛下,本官本就無得大事,就不進去了。”

“大人且放心,雜家一定送到陛下手裏。”小宣子伸手接過。

手指觸碰之時,容暮似乎看到小宣子手上紅腫而起的瘡凍。

他從北疆回來時也是如此,凍裂了手,冬日又癢又疼,但他能忍住不去撓動,所以好的快些。

現下看着小宣子鬧得更厲害的瘡痕,容暮臨行前神色微動:“回去用新鮮橘皮和生姜加水煎煮兩刻鐘,連着渣一起塗抹在潰爛的凍瘡上,每日用個三四次,雖說治标不治本,但總歸會讓手好些。”

小宣子心裏宛若漏了個洞,有暖風不斷的鼓動着空蕩蕩的心口,還帶起滾動的暖流。

“多謝大人。”

容暮清淺的笑了,但笑不達眼底:“本官這就走了,好好當差,陛下脾氣不好,有時說的話也別往心裏去。”

小宣子送人出了拱門。

他作為天子的貼身太監,本不該離開,但他還是這般做了。

丞相大人這般好的人就不該被辜負。

這頭有人心死如餘燼,禦書房裏有人正因同聞栗的争論心神不寧。

或許是禦書房的暖爐炭火燒得過旺,楚禦衡同聞栗争辯之餘,一襲熱火從小腹灼燒而起。

他不知聞栗後來怎會如此胡言亂語。

他至始至終都不曾想要對容暮動手,至于他當夜将丞相府的暗衛調離回來,不過是不願容暮在去江南之前還為自己監視他的事情傷心。

但他怎能想到聞栗居然會如此憎惡華家之人,華淮音那人都已經出了皇宮,聞栗還不願放過華淮音。

他派給聞栗的人是用來保護聞栗不被敵國餘孽糾纏所用,并非讓聞栗用來對付住在容暮府上的華淮音的。

如今指給聞栗用的人不但做了不該做的事,更甚至傷了容暮,這讓楚禦衡日後再面對容暮時不知如何回複。

原本他就因為聞栗的事情在容暮面前不似從前從容了,這下聞栗還傷了容暮,楚禦衡煩躁不已。

楚禦衡不願再和偏執的聞栗多說,只讓他回去反省,同時也收了他身邊的那群人,以作警醒。

從禦書房裏出來的聞栗并未因為帝王的暴怒而失了神采,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奇異鬼怪的笑。

看小宣子努力縮着身子立在一旁,聞栗的不屑神色愈發明顯,但見外頭不知何時落下的皚皚白雪,聞栗随意使喚着人。

“還不去給本官拿把傘?”

見聞栗要傘,小宣子神色微漾,連忙去後頭取傘的同時,隐約想起方才丞相大人走時似乎沒帶上把傘。

可小宣子好不容易在腦海裏聚攏的那抹的白色身影,卻在把傘遞給聞栗的之時煙消雲散。

聞栗連傘都不願自己撐開:“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一點都不如你師父。”

小宣子的師父就是先前當職的喜公公,年歲到了,便被陛下遣送出宮外養老。

喜公公的确有眼力勁兒,走前還唏噓宮裏是吃人的地兒,讓他多加小心。

小宣子用凍的發紅的手撐開了傘,佝着腰,恭敬地把傘遞送到聞栗面前:“大人慢走。”

聞栗這才舉傘離開。

看着人離開,小宣子伸出腫着的手指取出容暮方才遞給他的信函,回想方才他和丞相大人無意中相觸時,丞相大人如玉的那只手,小宣子忽生自慚形穢之感。

丞相大人沒有瞧不起他,甚至還給他治凍瘡的方子……

果然,從身到心,丞相大人都是人世間頂頂好的人。

而他,現在要為頂頂好的人送信。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還有一章,但我碼字有點龜,十一點沒發下一章的話大家就不用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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