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怎會殺他

晨起出宮時,?楚禦衡還想為容暮鋪就一條更為坦蕩的黃泉路,午後回來的楚禦衡自己倒像走上了崎岖的小道。

當日從聞栗的府邸回到禦書房內,楚禦衡還神魂未歸。

渾渾噩噩中,?楚禦衡忽見禦書房的牆上挂着一幅畫,這是他十多年前所做,?為了不使自己忘記了聞栗的救遇之恩,他便将聞栗的模樣留在了畫裏。

但現在告訴他,?他認錯了恩人,?畫裏人也并非該是聞栗。

這都有多荒唐啊……

若他當初僅是認錯恩人,?那便罷了,可他為聞栗做了這麽多,?還為聞栗傷到了阿暮。

縱使不願相信聞栗說的話,?在離行前聞栗最後那句話卻真真好似利刀刺在楚禦衡的胸膛。

原來……

阿暮最後都還以為自己想要他性命麽。

阿暮進宮給他送上朝政的至秘信函,那阿暮在禦書房外聽到些什麽?

他當時似乎說了自己會護着聞栗,?縱容着聞栗,這些話都聽到容暮的耳朵裏了。

楚禦衡極力從亂如麻的心緒裏找出當時自己所說的話,可就待他慢慢理清後,才覺徹骨生寒。

容暮可能真的聽到自己會護着派刺客刺殺他的聞栗……

“小宣子,?把這畫拿出去燒了吧。”

小宣子驚訝。

出宮前的喜公公可同他說了,陛下對這畫頗為愛護,?十多年的光景都不曾将其從禦書房牆面上取下,這會兒居然讓他拿去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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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掩下目中驚疑,小宣子恭順應下。

而楚禦衡靜靜坐在龍椅上,看小宣子将畫取下,心口一絲未軟,反倒腫痛得厲害。

“小宣子……”

聞聲,正準備過去取畫的小宣子恭敬地立在一邊:“雜家在。”

“丞相那日進宮是何神色?”

明明他已問過小宣子一遍,?這回又重新問過,就為想知曉些曾忽視的細枝末節。

小宣子畢恭畢敬,好似歷經艱難才堪堪回憶起:“大人剛來時神色如常,但臨走時似乎面色蒼白,失魂落魄,可雜家看不大清。”

面色蒼白,失魂落魄……

“你當日怎得不說?”

小宣子讷讷,好半晌才低語:“因為陛下不曾細問過。”

是啊,是他不曾細問過,才忽視容暮那回的不對勁……

他還有何臉面責怪旁人。

楚禦衡心口一痛,隐隐一口血要咳出喉間,壓下那股腥甜的血味,楚禦衡要靠臂肘撐着紅木雕漆大桌,才不至失力倒下。

他近乎不敢想象容暮聽到他和聞栗的對話該有多絕望。

一切皆陰差陽錯。

明明當初他想說的不是那樣,可落在容暮耳朵裏的就是被歪曲了的意思。

難怪他說那日聞栗怎麽的那般倔強,非要把他的意思扭曲了。

他和容暮之間本就有解不開的結,讓容暮聽到這樣的話……

驀然間,楚禦衡心如刀割。

“小宣子,你說朕對聞栗怎麽樣?”

“恩寵無比。”

小宣子不敢胡說,只把陛下原本怎樣就怎樣給說了出來。

楚禦衡聽了這話,不免發出氣笑來:“恩寵無比……”

可他有眼無珠,把這恩寵給了不該給的人。

“那你說朕對丞相怎樣?”

“這……”

小宣子頓了頓,舌尖不自意舔了舔幹澀的唇瓣,不敢妄言。

可實際真相就是陛下對丞相大人遠不如比對聞栗好。

小宣子到現在還記得之前丞相大人從陛下禦書房出去的時候,禦書房裏的香爐倒地飛灰,四處都是,地毯上,丞相大人的鞋靴上,髒污一片……

丞相大人最後更是手撫着胸口,顫着身子出來,嘴角還隐隐一抹紅……

那是小宣子第一回 見陛下勃然大怒,還是同丞相大人。

後來他還聽喜公公說,丞相大人跟了陛下有些年歲了。

明着是朝堂重臣,暗地裏二人早就走到一處。

可這般風光霁月的人能陪着陛下,陛下怎麽就不多心疼心疼,還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聞栗就放棄丞相大人。

這般區別相待,明眼人都知陛下對丞相大人是不好的。

當下禦書房四下悄然,唯有時不時炭火噼啪的聲響打破了滿室靜谧。

楚禦衡剛才問小宣子自己對容暮怎樣,可小宣子表以沉默。

楚禦衡明白了什麽。

在小宣子看來,自己對容暮定然是不好的。

這也難怪,他會對容暮動怒,甚至動手。

他還對聞栗萬般好,難怪容暮從北疆回來會那般氣惱。

他當時只當容暮不會生氣,可若愛得深怎麽不會生氣,他不就因為容暮和華淮音走近了些而屢次醋味。

阿暮和華淮音不過用了一頓飯,他就那般冷落阿暮。

可自己和聞栗一起度過多少個日夜,這在阿暮看來該有多麽灼燒人心。

他和阿暮之間,過分的從來就是自己!

等小宣子徹底把那牆上的畫取了下來,挂了十多年的畫當下卷成畫卷,想卷起了一段舊時時光。

畫卷此刻被小宣子揣在胳肢窩處。

小宣子看天子并無吩咐,當即頓首退步離開。

但楚禦衡突道:“等等。”

小宣子恭敬地停下腳步:“陛下?”

楚禦衡凝目看着小宣子準備帶去灼燒的畫軸:“這畫不用燒了,這畫送到聞栗那處……連帶朕方才的旨意一起。”

當今天子一道旨意就奪了聞栗的官位,這可着實是京都開年來第二道驚雷。

誰能料想到會這樣。

那人去年年尾還那般得天子寵幸,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丢了官位。

至于為何是第二道驚雷,因為第一道驚雷還是丞相府的大火。

五年前容暮連中三元在灏京多為光耀,年初時容暮死訊傳來,整個灏京就多唏噓。

當年容暮策馬游灏京的那條長街,甚至有百姓自發将白布條擱置窗前,以做哀悼。

于朝堂,容暮是朝之衆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于民間百姓而言,丞相大人所出的政策利國利民。

普通百姓或許不懂那些大道理,可他們知曉灏京的一個大善人走了。

但日子總要過。

年後的大雪徹底化盡,接着整個灏京下了整整一周的瓢潑大雨,等雨停後,青綠色的草色四起,楊柳見青,灏京城走過寒寂冬日,終于迎來了春日好景。

然而初春的朝堂還如冬日般冷寒。

如今上朝的朝臣戰戰兢兢,唯恐一不小心就惹了陛下的氣惱。

沒有了容暮在的朝堂死寂嚴酷,臣子們犯下絲毫錯誤都會被楚禦衡揪出重罰。

這哪裏是上朝,每日都在渡劫罷了。

這讓百官們不免想起容暮還在的時候。

雖說陛下也是嗜用酷刑,但大底有軟心腸的丞相大人攔着,朝堂氛圍尚可,絕對不會像現在這般,百官緊閉着嘴,一句話都不敢說。

不僅朝臣們覺察到陛下今年的不同,作為楚禦衡的嫡親胞妹,楚绡宓更是了然自家兄長的變化。

刻意掐着楚禦衡下朝的時間,楚绡宓在禦書房等着人。

她來時還訝異,原本挂在牆上的那幅畫不知何時被取了下來,現在那牆上空蕩蕩的,彌漫着別扭的空曠感。

那她來不及多思,楚禦衡就從朝堂下來回到禦書房。

“參加陛下。”

畢恭畢敬行了禮,楚绡宓起身就見自家皇兄日漸一日地消瘦憔悴。

“你今日來可有要事?”楚禦衡坐在龍椅上,準備提筆批折子。

“我先前抄了幾冊字的佛經,想去宮外捎給阿暮,所以想皇兄準我出宮去清泉寺。”

說着,楚绡宓從懷袖中取出三冊書來。

她這些日子除了吃飯,用膳,以及每日自修外,她都在謄抄佛經,好像她多抄錄一些,已經走了的容暮下輩子就能過得更平安順遂。

而且她明日就要去清泉寺,前幾日她和皇兄提到清泉寺的時候,皇兄就一言不發,所以楚绡宓今日帶着抄錄好的佛經又來請示了一遍。

清泉寺不算灏京香火最旺的寺廟,卻是最靈驗的那個。

她出宮後就要為容暮爬上明宏山那層層臺階,直達頂峰為容暮祈福。

楚禦衡居高臨下,觑了眼底下衣衫素雅的楚绡宓。

他這妹妹素來喜歡穿金戴銀,宮袍華麗無比,可自打那人走後,楚绡宓就換上截然不同的裝扮。

“那你明日就出宮吧。”

語畢,楚禦衡頭也不擡地批着折子。

但楚绡宓打眼瞧楚禦衡宛若丢了三魂六魄的木然樣子,抿了抿唇:“皇兄就沒有讓我帶給阿暮的東西嗎?”

楚禦衡搖搖頭。

明明他在批折子,可眼前的每個字都只在眼前一飄而過,根本不進腦子。

至于他要給容暮準備的東西,幾日前他就已上山拜托給主持了。

現在的他還有何臉面再提容暮。

等楚绡宓走後許久,楚禦衡依舊批不下折子。

他心不靜。

早晨在寝宮,他睜眼看到的就是睡在他身側的容暮,上朝時高坐龍椅,下頭還有位于文官之首的白色身影,就連他剛才批折子時,好似還看到容暮坐在椅上清淺喝茶,眉眼帶笑。

容暮就像不曾消失在他面前一般,永遠的笑着看着他,通透的琉璃瞳目裏都是他,弧線幹淨利落的淡薄唇瓣會輕吐着“陛下”二字。

但楚禦衡卻清楚地知道,這些都是假的。

容暮早就已經沒了。

即便這是真的,容暮也不會這般對他笑,畢竟在容暮臨死前都還以為自己要殺他……

他怎會殺他!

大力之間,楚禦衡右手手骨攥着的狼毫筆驟然斷裂,他剛愈合好的掌心裂痕似乎又要被尖利的筆杆所戳裂。

楚禦衡松開了手,斷筆應聲而落。

看着空蕩蕩的牆壁,楚禦衡神色莫名……

很快,禦書房外候着的小宣子被楚禦衡喚了進來。

還配上朱砂,顏料,新的筆墨,以及上佳的畫紙。

禦書房裏只剩楚禦衡一人。

楚禦衡細細回憶那日在清泉寺看到的容暮的幻想。

他要将那般的容暮描摹下來。

一個時辰後,小宣子拿着陛下新畫的人像送去裝裱。

但一路上小宣子神色不明。

聞栗的畫像被取了下來,現在陛下要裝裱丞相大人的畫像,以用于垂挂牆上。

大人都沒了,陛下現在才這般情深……

可不讓人覺得好笑。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啦!今天白天答辯去了,晚上寫到現在的稿子

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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