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逃脫不出

容暮潔淨的鞋靴踩在木板之上,?他落後何朝幾步進來。

當下看何朝和沈書墨面面相觑,二人俱一言不發,容暮微挑眉梢:“何朝,?你先進去幫我把大氅挂好。”

知曉這是眼前人在将他支楞開,何朝點點頭,?随即抱着毛茸茸的大氅踱步離開。

看着何朝的身影消失在門扉處,容暮這才側身看着沈書墨,?這人的急迫已湧現于面上:“沈兄有何要事?”

沈書墨松松已經攥緊了的拳頭,?幹燥的唇瓣上下擡阖,?等微微嘶啞的聲音出了喉嚨,他才知自己此刻已萬分幹渴,?但他已顧及不暇:“為兄這次在灏京見到了天子。”

“什麽?”

驟然間,?容暮的眉眼間仿佛有雨輕落,但很快容暮微微偏首,?午前的冬陽在他烏黑的睫羽間跳躍,洗去容暮那一瞬間的愣怔。

好似剛才那輕淺一聲嘆問并非眼前人所發出。

容暮許久不曾聽到楚禦衡的消息,更不曾料想沈書墨去灏京還會碰到楚禦衡。

此刻容暮喉結輕滾,壓下微微有些癢痛的劇烈心脈:“那你們見面了?都說了什麽?”

照理說楚禦衡和沈書墨之間并沒有過多交集。

但楚禦衡必然對沈書墨做了什麽,?或說了什麽,才導致沈書墨當下即急成這般。

難道是楚禦衡又和當初在書院一般,?暗地裏為難沈書墨了?

容暮靜靜等着沈書墨的回複,此刻沈書墨卻直勾勾地盯着容暮透亮的雙眸,語出驚人:“他懷疑新做的發帶是出自你之手。”

“不可能。”

容暮掀了掀眼皮子,再擡頭看着沈書墨時,目色凝重且斷然:“他又不曾見過這發帶,怎會懷疑這是我所做。”

沈書墨的視線掃視着眼前人,不需仔細打量,?容暮束發用的發帶就同他那日在灏京見到的一樣。

一樣素淨的布料,卻充盈着簡約奪目的繡紋。

“他那日尋我時,手上就拿着條發帶。”見容暮依舊蹙着眉頭,沈書墨将事情剖析得更加簡單,“他手上握着的發帶,繡紋同你設計而出的有□□成的相似,但那條發帶所用的料子并不潔白如新,反而有些水洗的發黃意韻。”

“你說他攥着一條繡紋相同,卻格外古舊的發帶……”低喃着這句話,容暮腦海風暴驟起。

飛沙礫石間,容暮明湛而透亮的琉璃目徒然一深,像極秋冬時明寂的寒潭。

他想起來了。

他早年的确有過相似的發帶。

那時他除去做衣裳以外,還拜托了鄉子上的織布的嬸子為他織了條發帶出來,不過那時的繡紋比現在略微簡單些,用的還是他初初下山時自己所做的圖紙。

後來兩年時間裏,他一直用着那枚發帶。

他也一直沒舍得丢那發帶,等搬進丞相府裏後,還把這發帶連帶着一些舊時的衣物一齊讓周管家收在丞相府庫房裏。

現在怎會落在楚禦衡手裏頭?

沈書墨不忍逼問容暮。

尤其是此刻容暮背對着他,挺直的腰板落在日光裏,染上了一層暖色,可眼前這人依舊顯得淩寒。

話已至此,沈書墨伸手揉捏已經汗濕的後頸,即便他已從京都回來,但半月前見着楚禦衡的驚異依舊如影随形。

三兩步前去一旁的桌上倒了茶水,這水有些涼,也讓沈書墨冷靜些。

放下茶盞,沈書墨不免發問:“為兄尚且不知你同……那位之間究竟發生了何事,那位不就是當初你在書院裏相交的好友麽?你們那時關系融洽,現在二人怎鬧到如此地步?”

容暮也踱步過來,落座椅上,當下被沈書墨這般詢問,此刻容暮聽到楚禦衡消息時的緊張也消散了些。

實則容暮知曉此刻再為緊張也不無用。

楚禦衡那般聰明,自己只稍露出些蛛絲馬跡,若楚禦衡有心就定然會揪出他的去處。但也無礙了。

現在他孤零零一人,只要瞞好了他同華家之間的關系,華家尚且能安穩,那他還有何害怕的。

“沈兄之前讀書時不也讀過麽,‘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古來皆如此。”

“可那些都不該是你。”

在沈書墨心裏,容暮聰穎冠絕。

若為官,則扶搖直上,官運亨通;若不為官,同他一般選擇經商也必然會富甲一方。

于是沈書墨補充着:“容弟所說的君臣離心,在為兄想來是似乎是不可能的。”

“何故?”容暮挑眉。

“當初那位帶着發帶來尋為兄時面色冷凝,一點也不像是來尋容弟的仇,而那位聽為兄反複強調繡繡紋的是繡娘時,面上的死寂也讓為兄心間不解,若你們二人真有私仇,他怎會那般難過。”

沈書墨探問的意味明顯,可容暮的沉默讓他依舊問不出些什麽。

而容暮的沉默必是因為他不相信楚禦衡會為他的死而難過,楚禦衡都會縱容旁人殺他了,又怎會為因為他死于火海而悲痛。

許久過後,容暮開口了,這回同樣遮掩得厲害——

“長久為人臣子,稍不留意就易逆了天子逆鱗。我昔日那般絕然離開,是因若我不及時脫身,定不會落得個好下場。”

沈書墨皺眉:“可你不愛他了麽?”

話說出口,沈書墨就後悔了。

他怎能将容暮和楚禦衡之間尚未挑明的關系剖到明處來。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容暮此刻的神色,沈書墨喉間發癢:“為兄并不是這個意思……”

“無礙。”容暮的長睫低垂着,半掩住雙眸裏的寒漠,“愛過,但那些過往……都當是我當初識人不清得來的教訓罷了。”

沈書墨欣喜容暮此刻對待舊人的絕然,但同時憐惜眼前人憶及過往的傷惋。

上前一步拍拍容暮的肩膀,沈書墨嚴肅道:“為兄也不知你們昔時有何矛盾,但那位似乎不曾多懷疑過什麽,那日他同我相見後便再也沒宣我觐見,所以容弟或許也不必多想。”

這話沈書墨自己都說的少了幾分底氣。

但此刻容暮這般緊張,他還是選擇去繼續安慰容暮:“你實在不放心的話,我怕他的人尋來,手底下可藏人的莊子不少,不若就搬去另外個私密的地方住?”

容暮低垂目光,一言不發。

但蜷在寬敞袖擺裏的手卻漸漸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容暮笑裏藏着苦:“那就多謝沈兄了……”

“你我二人何須言謝。”

幾番咂舌過後,沈書墨起身:“如此的話,為兄先回去為你尋莊子了。”

“其實不用莊子的。”想通了的容暮突然攔住人,“若他要尋我,我可能走不掉了。”

容暮心裏清楚。

楚禦衡真有心不放過他,還派人跟着沈書墨來尋他的話,那他斷然走不出多遠。

沈書墨不喜看容暮沉郁的模樣:“誰說的,只要不是那人現在親自來,在通岐郡的地盤上,他想尋見你可不是件容易事。”

可容暮原本松了的筋脈還是再次繃緊,連帶着他送沈書墨上馬車時,也提不起笑意。

沈書墨知曉此刻容暮心裏不快活,也并未多言,擺擺手就放下車簾驅車離開。

見人離開,容暮實則心裏思緒還在亂飛。

誰又知道他當初真脫身脫得幹幹淨淨了?

他和楚禦衡之間,先不辭而別的是他,而他更以火遁的方式離開,楚禦衡斷然忍受不了自己這般放肆妄為。

停駐門前的短短幾息時間裏,容暮就想好楚禦衡若真的捉住了他,會如何施手折磨。

陰暗的牢獄,帶血的沉重銅鞭,火辣辣的刺骨鹽水,他或許皆會在聞栗的手底下,一一再受過……

容暮松懶沙啞地兀自笑了一聲,壓住幾乎要溢出透亮雙眸的自嘲,素白冬袍轉身翻騰之際,一席黑色身影驟然落入眼中。

江南的暖陽侵染了府邸前的一切事物,卻也柔和不了不遠處這人剛硬的陰鹜面骨,此刻本該在灏京皇宮的男人就在他不遠處,還捎帶來了灏京寒冬臘月之際才會肆虐的霜雪。

冰冷且熟稔,同樣的,也讓容暮心悸。

真是好笑。

他似乎真的怎麽也逃脫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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