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聞栗斷腿

楚禦衡并不喜歡吃糖。

皇室血脈凋零,?他母後在生下楚绡宓時沒了命,他父皇也同母後攜手而終,留下不過十來歲的他還有剛出生的楚绡宓。

作為皇室唯一的嫡子血脈,?他比晚出生幾年的楚绡宓過得更要克制,也更辛苦些,?畢竟皇子規矩頗為嚴苛。

江山的重擔,他必須扛在肩上。

有先帝的帝師教導,?禮法嚴苛,?以至于他成長一路上禁锢頗多,?每日用多少,該穿何種衣物,?都有人細細相備。

糖更是他難以相觸之物。

母後還在時,?曾給他一面糖葫蘆,可那串兒被他父王揚掌揮開,?父王陰鹜的神色他到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你未來是天子,不可耽于這般甜膩。”

父王說什麽便是什麽,聰明的宮裏人自此讓他戒斷了甜。

除卻糖葫蘆,其他的甜食他也嫌少相食。

他唯一能記清的入口甜尚且還在青少,?他那日出宮倒在地上,被路人相扶時喂下的一口饴糖。

困厄裏那一口糖,?甜進他的唇舌,也甜入他的心脈。

此後再多的甜味也比不及當時的味道。

但同樣是甜,如今再思及他那次揮散容暮送來的點心,楚禦衡視線恍惚,黑眸裏浮現濃郁的沉痛。

許是他送來都輕易嘗不到的甜味,容暮能觸手可得,亦或是容暮送來的甜點還是沈書墨送他的。他當初才會一時氣惱,?沖動着便将容暮送來的點心推散落在地。

沈書墨對容暮的心思,楚禦衡最初便看在眼裏。

沈書墨為何會那般大手筆送書院全同窗點心,不過就是為順理成章地把最佳的一盤送到容暮手裏,否則別人的都是普通的桂花酥,為何容暮的那一份就格外精致誘人。

這樣的點心他不會吃,更不會讓容暮吃上一塊。

楚禦衡一直以為自己這般所行沒有過錯。

可當下看容暮略有諷刺的神色,他心口一緊。

容暮說了對他好,就該只将視線放置在他一人身上,但不該是這般寒寂的視線。

容暮尚且不知楚禦衡如今心潮起伏得厲害,在容暮看來,楚禦衡剛愎自傲,他現在再怎麽猜也猜不到楚禦衡是在懊惱。

容暮潋眉,伸手撚去膝蓋上的瑣碎點心渣,一直低着頭不去看楚禦衡:“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有一件耿耿于懷的事。”

“何事?”

楚禦衡這兩個字剛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的厲害。

像飲過烈酒,幹咳辣痛。

“後悔我不曾嘗過當時被陛下掀翻的那份點心。”

又是點心,楚禦衡眉峰驟起:“沈書墨對你而言就那般重要?甚至于阿暮你願意為了沈書墨再三地挑釁朕?”

“重要啊。”

容暮的三個字很輕緩,像用蓬松的羽毛拂過楚禦衡的嫩肉,讓楚禦衡又酸麻又不虞。

“陛下不喜我的點心,不喜我的朋友,所以對那份糕點不屑一顧。”

“朕沒有不喜你!”

至于他不喜歡沈書墨和沈書墨送的點心倒是真的。

于是楚禦衡強調:“朕只是不想阿暮你和沈書墨走得過近,他不學無術,會帶壞你。”

聽着這人一副為他好的話語,容暮嘴角拉得極平。

那一盤碎在地上與泥土相混的酥點,于他而言已不再僅僅是甜味。

沈書墨是他離開清泉寺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那份點心是他的第一個朋友贈予他的禮物,二者都有着重要地位,可楚禦衡排斥沈書墨,那點心更是最後卻入了土。

“為我好……”聽眼前人說是為他好,容暮好不容易穩住了亂緒,“但陛下一直未說過這是為我好,後來入官場,我也曾仔細想過陛下當時為何有那麽大的反應。”

“為何?”

“我本素民出身,而沈書墨出自商賈,陛下有皇家血脈,作為日後的九五之尊,陛下皇命在身自然尊貴無比。所以陛下同我本雲泥之別,瞧不上我,連帶着瞧不上我的商賈好友。”

“阿暮你怎會如此想?”

即便被容暮說中了幾分心思,楚禦衡依舊犟着一口氣不承認:“朕只是不喜歡沈書墨,但朕絕對不曾那般想過阿暮你。”

“那我鬥膽試問,陛下當真能做到公正無二地對待世間所有人?”

楚禦衡:……

“若我并非孤兒,而是陛下最讨厭的武将之後,陛下可還會這般平靜待我?”

楚禦衡咬緊了唇,又默然了。

若容暮是他最不喜的武将之後,那他一開始就不會同容暮有糾葛。

所以容暮當真将他的腦子看得透透的。

但短暫的失神後,楚禦衡沉言:“可阿暮你不會是武将之後,阿暮現在所做出的一切假設都是虛妄,都做不得數。”

容暮眯着眼,像是懂了什麽,展顏笑了:“陛下躲了我的追問……不過我大概也知道陛下的意思了。”

縱使在同天子對話,容暮也心緒和緩。

他現在再想到這事時,并沒有如當時剛想明白時那般的頓挫難堪。

當初的他還會為自己攀不上楚禦衡而自責無力,如今即便他和楚禦衡依舊天差地別,甚至楚禦衡一旦知曉他有華家的血脈,必不會讓他落下個好下場,他也頗為從容。

從容到容暮隐約還有破罐子破摔的打算。

從故意找準一個點激怒楚禦衡開始,到他不再自稱草民,用“我”相待,他寧願希望楚禦衡這次見面會怒斥他,也不想看到楚禦衡這般奇怪地對他好。

求了十年而不得的糖,如今一朝全部被喂到嘴裏,這不是甜,而是齁膩。

說到底他還是不信任楚禦衡罷了。

這飯用的有些久了。

本來這頓午飯是容暮和何朝一起用的,但容暮不想讓楚禦衡過多地接觸到何朝,所以到現在楚禦衡何朝連面都沒有見到。

容暮不覺被拘束,又打點了幾道點心,打算晚上悄悄帶給何朝。

而楚禦衡只當容暮愛吃,這會兒的帝王還在兀自難過。

出了茶館,即使還因容暮的一席話而一路堵心,楚禦衡也一步不離地跟着容暮。

容暮去學堂處理事務,楚禦衡就跟着;容暮同百姓互相寒暄打招呼,楚禦衡立在一旁看着。

以往百姓看到和善的容暮,還有好些話要細細敘講,但等今日他們張望到容暮身邊的黑衣男子,骨健筋強,面色兇煞,一個個都瑟縮着,只簡單寒暄幾句就離開。

多虧了楚禦衡在,以往容暮花在同外人寒暄的時間都用來看學堂的賬本子。

當暮色深沉,天上被食去一半的月亮像極了彎鈎懸在空中,月明星稀,但依舊月輝清朗。

當下終于能将楚禦衡送到客棧裏安歇,容暮暗暗松了一口氣。

腳踩着皎白的月色,容暮彎腰以随禮,告辭的話就在嘴邊,恰逢楚禦衡身邊的灰衣侍從不知從何處出現,知曉這人定是有事來報,容暮懂禮數地退在一邊。

容暮想等楚禦衡處理完事,便欠身告退。

但楚禦衡也不回避他。

在容暮快轉身之際,楚禦衡伸手攥住了容暮的臂腕,瘦削的腕骨被楚禦衡攏起,這是他們一年後相見的第一次相觸。

楚禦衡愣住,當即看向容暮的素白衣角,見并無焰火撲騰而起,白衣男子身上無事發生,楚禦衡原本因驚恐而擴大了些的瞳目回縮了些,剛繃緊了的弦才松弛了下來。

再偏過首去,楚禦衡肅面問道:“有何事,直說。”

灰衣的男子正是從灏京一路奔疾而來的暗一。

他之前見過容暮,且對天子,丞相大人和聞栗三人的糾葛也略有了解,所以此刻才對要回禀的消息略有躊躇。

可天子凝眉在前,暗一飛速地看了一眼月下的白衣男子,咬着牙拱手回道——

“是灏京裏的聞栗的消息,聞栗惹了公主殿下動怒,殿下讓人打斷了他的腿。”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沒趕在十二點前,這章還算6.3號的更新好了,6.4應該還有一章

感謝大家的評論(輕輕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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