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飛蛾撲火

當聽到楚禦衡的侍從說聞栗被楚绡宓打斷了腿骨,?容暮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他被楚禦衡驀然緊攥住的腕骨就突然頓頓一痛。

楚禦衡原本只想禁锢住他,但手上使出的力道很大,?就像要把他的小臂給擰斷一般。

容暮微皺着眉。

但他心中有幾許了然。

這人估摸着是聽到聞栗腿斷了,?着急才一時失了分寸。

容暮甩了甩腕肘,?清白色的長袍在地上蕩起不定的黑色陰影,想将被握痛了的手腕從楚禦衡的虎口裏掙紮開。

楚禦衡由于容暮的動作而身形一晃。

明潔的月色之下,?整個長道的石板路都攏着一層銀灰,?也将一身黑衣的楚禦衡襯托地愈發冷峻。

松手時,?楚禦衡尚且還在訝異之中。

當下容暮揉捏着方才被他攥住的手骨,楚禦衡就看着容暮瓷白的腹上已留下幾道紅痕。

是他抑制不住,用的力太過大了。

“疼麽……”

“……”

容暮抿唇不語。

楚禦衡直直打量着容暮如玉節似的手,?現下只有幾抹紅痕,但不知過會兒會不會起了烏青。

容暮體質奇特,平素不小心撞到個什麽小玩意兒,身上也會留下印記。

見容暮還在蹙眉揉捏着手骨,?楚禦衡內疚之情湧上心頭:“方才我傷到你了?”

黑衣男子的神色嚴肅冷凝,?好似容暮手上并非幾道簡單的紅痕,而是深可見骨的重創一般。

被天子突然的告歉撩撥起心湖的細浪,?容暮也不好意思繼續揉捏依舊發痛的腕骨,只是心裏還在有些嫌棄自己過于脆弱的膚質:“我見大人似乎還有事,不若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阿暮!”

楚禦衡想伸手攔住容暮,但想起方才容暮發紅的手腕,攔在白衣男子身前的手往後縮了縮,但依舊阻礙着容暮。

眼前的黑衣男子像一座黑黢黢的山,穩穩地攔在容暮跟前。

容暮挑眉,?不解楚禦衡這個緊要關頭怎得将時間耗在他身上。

此刻聞栗最為關鍵才對。

楚绡宓雖說是個姑娘家,但容暮明白她的性子随了楚禦衡,倔的很,也記仇。

楚禦衡可以記恨武将十多載,楚绡宓對聞栗的厭惡也會持續許久。楚绡宓素來不喜聞栗,楚禦衡再不回去為聞栗做主,楚绡宓說不準還能做出些更過火的事情來。

到時候聞栗可不是斷腿就能輕松逃過。

忽而風起,老街坊的月色也穩不住客棧的小軒窗,原本撐着窗的叉竿不牢,風裏“咔嚓”一聲便滑倒而落。

楚禦衡墨眸一緊,趕緊将人攏了過來。

叉竿落地,但險些被砸中的容暮下一瞬就離開了楚禦衡的懷抱,依舊距離之遙,容暮目中多見凜然之意:“多謝。”

楚禦衡護着容暮不過本能。

但容暮抽離他而去的動作也似本能……

楚禦衡又被容暮意外地堵了心。

但薄唇輕抿着,楚禦衡目色灼灼,他還在思索暗一所禀報的事。

他也知道自家皇妹的脾性,一面焦慮着斷了腿的聞栗,一面又焦心剛剛相見不足一日的容暮。他顧得了聞栗就顧不了容暮,容暮若是答應他同他一起回京城,眼下他就不會陷入這般兩難的地步。

可容暮就不願同他回灏京去……

莫不是來他還需動用他最不喜,也最極端的法子,才能将容暮帶回去。

平靜月色裏,清風漣漣,有燈火闌珊而過彎曲綿延的巷口,馬蹄踏地節律襲來。

街頭已不再是适合二人交談的場所。

楚禦衡按下心裏的浮躁,與生俱來的貴氣與傲慢弱了幾分:“阿暮……我們進去說。”

客棧不算寬敞。

眼下,楚禦衡和容暮落座的地方還不足楚禦衡宮裏禦書房的十分之一寬敞,就連桌上燃着的燭火也發出噼裏啪啦的刺耳聲響。

焦黑燈芯引出的黑煙盤旋而上,成為屋內唯一的動景。

方才暗一已經将灏京裏發生的事都禀報給了楚禦衡,楚禦衡沒有故意隔着容暮,坦坦蕩蕩地由着容暮去聽。

但等暗一退下,二人面前房間裏一片沉寂。

潔白修長的手指托着銅臺,容暮将燒得愈發厲害的燭臺擱置得更遠些後,容暮不這才看着一直不做聲的楚禦衡,瞳孔映着眼前人影:“所以陛下何故留我?”

楚禦衡擔心這聞栗此刻事态如何,唯一的解決法子是他将容暮一齊給帶回灏京去,只是容暮倔得很……

知道問了也會如午前一般得不出好聽的話,楚禦衡用噤若寒蟬的低沉聲音囫囵:“朕舍不得你。”

容暮并未沉溺于楚禦衡的深情之中,方才為移開燭臺,滾燙的蠟油險些滴到他手上,容暮這會兒揉搓着指腹,想将剛才擡起銅質燭臺的鈍感遣散走。

等指腹的紅痕消散了些,容暮這才收回了手:“那陛下的意思是不回灏京處理聞栗的事了?”

“……”透過明晃晃的燭光,楚禦衡眼尾隐着殷紅的血絲,“朕于灏京的事項也耽誤不得。”

容暮一頓。

有些明了楚禦衡的意思了。

“所以陛下是要我,也要聞栗?”

“阿暮……”被容暮說中心思,楚禦衡有些赧然,“朕本來打算同你在陵岐郡多呆幾日,但眼下绡宓在灏京城裏鬧得厲害,若朕不回去,她許會鬧出聞栗的命案來,可朕也舍不得你,想親自照料你,江南還是太過遠了些。”

容暮只覺得稀奇。

寒來暑往,雲卷雲舒,這十多年的日子都過來了,他回首細細琢磨,都不曾見楚禦衡放低姿态,難以抉擇時還會同他商量。

“陛下是天子,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不必如此。其實若陛下想讓我回京,完全可以強硬的手段将我帶回去。”

強硬的手段……

容暮的話讓楚禦衡有被穿膛破肚般的痛楚。

更讓人驚顫的是容暮居然已知曉他的打算,他那一瞬的确起了将容暮強/擄回灏京的打算。

“可朕不想逼迫你。”

他和容暮之間有着不少的隔閡,容暮眼下還能從容地應對他便好,他若當真用君王皇權強迫容暮回去,魚死網破之事容暮說不準也能做出。

機智善謀,果斷幹練,容暮連經營多年的官位都能一朝抛棄。

他即便把容暮帶回灏京一時,也困不住容暮一世。

和容暮想談的短短一刻鐘時間裏,楚禦衡已經放棄強壓容暮回去的念頭。

重新收拾好面上的神色,楚禦衡薄唇擡阖,輕言:“朕的确不願逼你,朕現以你的意願為先。”

容暮的駭怪險些都壓不住:?

“陛下可是從京都來江南後水土不服,變化着實有些大了。”

容暮頓了頓,怕楚禦衡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開門見山道:“其實我已驚詫了一整日了,我還是不知陛下為何突然對我這般好,千裏迢迢來陵岐郡只為陪上我幾日,我不信……”

所以楚禦衡這一年都經歷了什麽。

才讓這人從對自己漠不關心扭轉到如今的卑微脆弱。

“阿暮你不習慣朕對你這般?”

如今容暮的刺尖利而張揚,每一根都無意識地對準了他,他對容暮好,容暮還會不習慣?

容暮肩背挺拔,聲音遠比夜色清冽:“陛下是倨傲的,無需改變。”

“但朕是在彌補……”楚禦衡頗為無力,“所以無論朕怎麽說,用軟也好,用硬也罷,阿暮還是不願回灏京?”

若之前,容暮也許還會心軟,可現在容暮對楚禦衡的心早已冷若寒冰,連帶着微微挑起唇角沁出的溫柔也是虛假應付眼前人的:“灏京對我而言,不是揚名立萬的起點,而是一切痛苦的源頭。”

“可朕在灏京裏,阿暮你也不留戀幾分?”

就是因為楚禦衡在灏京,他才此生都不會回去……

可這話容暮不能直白地同楚禦衡說,畢竟他還要為天子留幾分顏面。

容暮視線移到那繞着燭火盤飛的幾只白蛾。

若是在灏京,這些飛蛾入冬就會藏在繭裏,等入了春,天氣暖和了再破繭而出,可在江南四季皆如春,眼下三五只飛蛾圍着燭火起舞。

其中的一只突然撲向燃着的燭火,剎那間,薄如蟬翼的翅羽就被火所引燃,僅給桌邊的二位看客留下一息的耀眼光華。

容暮兀自取了帕子将桌上的殘枯蛾子輕輕拂去:“陛下可覺它癡傻……這撲火的行徑我也有過一回,最後證明不過***其身罷了;所以我也不需要陛下彌補,着實折煞我等罪身了。”

溫緩的聲線在室內徐徐流淌,燭光柔和了白衣男子線條流暢的側臉,只餘下色暈濃冶的灑脫俊逸。

如日月交換不息的曠空,陰雲過後勢必将明淨,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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