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含笑撫琴
或許是白日裏輾轉的地方過多以至筋骨太過倦怠,?入了貴妃榻的容暮上下眼皮子很快就打起架來。
尚且在燭火燃盡之前,容暮就壓不住昏沉的睡意輕緩阖了眼。
夜間也少夢。
只是容暮越睡越疲乏,身上搭着的的被褥還有些多餘的緊了,?容暮皺着眉,?随即背後傳來一陣暖融融的熱意,?就好似他睡夢裏有人将燃着的火爐朝他這側拉了拉。
舒緩的溫熱裏,容暮不自意地往後靠了靠,?那還沒掀開的眼皮子徹底阖了起來。
次日,?寅時剛過。
天還不曾亮起,?燭臺的火燭不見火光,早就只餘下一小截焦枯燈芯以及一連片的攤平燭淚。
容暮剛翻過身子,就覺額首被什麽東西所抵撞。
倏然一痛……
還不曾擡眼,?容暮雙臂撐着榻子半起了身子。
借着熹微的晨光,微顯淩亂的碎發遮住容暮尚還惺忪的睡眼,容暮這才将榻上這人看了個清楚。
原本該在主榻上安歇着的楚禦衡不知何時上了他這張不算大的貴妃榻,光影下楚禦衡高大的身子委屈地擰巴着,?小半個身子騰空了出去。
而随着容暮方才半起身的動作,?榻上僅有的被褥也徹底滑落在容暮裏側。
初晨還冷寒,刨除一層不算暖厚的裏衣,?楚禦衡便在這江南的臘月裏□□。
須臾間容暮便向後靠去,還用落在他身後的被褥隔在二人之間。
當下楚禦衡濃眉淩厲一蹙,可嗅出懷抱裏有着容暮的熟悉味道,?原本疊了褶一般的眉頭很快就舒緩了下來;楚禦衡甚至還蜷縮起身子将頭埋到褥子裏,心滿意足地蹭了蹭。
但看眼前被褥子遮了臉還無得反應的男人,容暮無奈地在嘆了一口氣。
這人大底還在宿醉中。
輕輕從貴妃榻那頭下來,容暮一件件穿好衣服,将外袍的最後一粒扣子扣好時,?他的視線卻一飄忽就落在桌上楚禦衡雜亂的一堆衣服上。
黑布銀紋,低調的顏色卻依舊奢貴不減,當這都無法讓容暮當下如此驚訝。
讓他驀然擴了瞳目的,還是半掩黑衣間的破敗玉佩。
熟悉的玉石料子,但精致的雕紋已然斷裂。
都這麽破敗了,楚禦衡還貼身帶着麽……
可這就像他的愛意,十年便會逾期。
楚禦衡睜開眼時,就被面前的軟褥糊了臉。
頭昏沉着,好在這回楚禦衡還能隐約記得後來事情。
昨夜被酒熏着,他便來了容暮府上,餘下的是他破門而入時那把被容暮刺入小腹的尖利匕首,
他昨夜府邸這麽走一遭實屬突然,而容暮卻在他不在之際,夜半時分獨自在榻上啓了把匕首……楚禦衡再往後細細追究過去,突兀的“自戕”二字成為最後交響于耳邊的餘音。
捂了捂還在陣痛的小腹,楚禦衡的面色愈發暗凝。
尤其是此刻他剛醒來,環顧四周,屋子空無一人。
最想見的人不見蹤影,楚禦衡腦海裏頭有一柄小錘“嘭嘭嘭”錘得厲害,可也難破雜亂如麻的思緒之結,連剛受下的傷都難以顧忌,楚禦衡随意披了桌上的袍子就出門去尋。
容暮遠比楚禦衡起得早。
而一個時辰前,沈書墨就來他府上了。
容暮還在書房裏修訂着學堂日後要用的書冊,沈書墨面上帶喜,可眼底見青:“容弟,為兄找着了适合你去的地方了!”
昨日沈書墨翻閱了那一摞子的地契,總算在裏頭尋到一處既安靜又隐蔽的地方,所以沈書墨今日起了個大早就來尋容暮。
可當下容暮聞言頓了頓手中的軟筆,這會兒整個人清冷潺然,又有悵然之感:“多謝沈兄好意了,但我恐怕用不上了。”
沈書墨掏地契的手微頓:“為何?”“那位尋來了,如今就住在我府上。”
沈書墨:……
半個時辰後,八角亭之中,容暮正在和沈書墨圍着風爐煮茶。
小火爐是容暮半月前不忙時親自去挑的,形如古鼎,燒的還是夏日便收集了的荔枝炭。
可陳年岩茶混着熟普以及好幾份茶葉一共和風爐靜置于容暮面前,容暮才覺曉自己還不大擅長這些。
好在沈書墨走南闖北,看茶的本事也了不得。
容暮當下看沈書墨蹲在風爐前掏着爐底的洞口以通風出灰,默默地在心底記憶着沈書墨的手法。
而沈書墨終于從容暮方才所言的震顫裏緩了過來,至于之前想讓容暮去他那莊子的事,他且暫時按下不再言表。
仗着自己的心思無人知,沈書墨又有家底在身,頓時憂慮全消。容暮有數,敢逆着那位的意思留下,那他就敢在這處陪着容暮。
這會兒沈書墨煮過的陳年岩茶以散着醇和的氣味,容暮靠過去低着眉眼輕嗅。
明明都在等着茶,容暮當下的姿态都好似入了畫,雅韻可傳千古。
沈書墨只單單瞥了一眼就有些失神,單咳一聲:“容弟……日後打算如何?那位可會真輕易放過你?”
“走一步,算一步,但前景不至過分慘淡。”
“你有數就好……”沈書墨咬着腮,實在沒忍住,将自己最關切的問題沖着眼前人抛了出來,“倘若那位有意護着容弟你回京,鐘鼓馔玉許能重得……容弟你也能舍得?”
畢竟容暮之前可是官居丞相,這回那人尋容暮還算有誠意,沈書墨不确定容暮是否當真放下過去的那些光耀。
晃着茶汁,澄明茶色映在眼底,容暮回得認真:“那些都可棄若敝屣,我如今陵岐郡的日子過得也舒坦,何故要回去再蹚朝堂的渾水。”
“容弟你說得對極了,同為兄一樣富甲一方不也快活肆意麽。”沈書墨很快接道。
容暮不願回灏京對沈書墨而言才是件好事。
所以焙火時,沈書墨終于有了心思同容暮說笑:“民間都說‘三年成藥,十年成丹,二十年成寶’,容弟你這茶用來煮倒是極佳。?”
請人喝茶反倒需要來客親自煮茶,容暮微讪:“那還是沈兄手法好,這茶若是我來煮,可就砸手裏了,所以還得感謝沈兄。”
“容弟若想表謝,不若為為兄彈一曲《扶搖引》如何?”
《扶搖引》是有名的古琴曲,容暮記得自己不曾在沈書墨面前表露過他會古琴。
但或許是沈書墨之前去他書房時看到案幾上的古琴了,容暮眉梢微揚,也沒有拒絕:“既然如此,沈兄不嫌棄便好。”
一盞茶的功夫後,容暮抱着一方古琴過來:“技藝不精,獻醜了。”
容暮這回的“獻醜”當真不是自謙,好幾處都不在樂點上。
可沈書墨依舊聽得津津有味。
一曲過後,沈書墨的誇耀不停。
到底容暮有自知之明,沒被這人的一連串贊許誇暈了頭腦,此時他潔白修長的手指輕壓琴弦,含笑道:“哪裏不錯,沈兄勿要诓我,我可都錯了好幾處了。”
“這不比容弟當初在書院裏彈得好?”沈書墨笑着給風爐邊的容暮遞去新上了茶的雲紋茶盞。
容暮未接,只擡首問道:“沈兄見過我在書院奏古琴?”
“見過。”沈書墨突然笑意更顯,“別說現在為兄不幫親,容弟你當初的一手琴藝當真可奪人性命。”
“……抱歉了。”
容暮頭上頂着無數閃耀的頭銜,誰能想到他文理皆通,卻因接觸樂音晚而在琴藝上栽了個大跟頭。
只是他當初在書院裏好面子,這手糟糕的琴藝他也只在楚禦衡面前展露過,倒沒想到沈書墨還被他荼毒過。
容暮難得被調侃地紅了耳尖。
而楚禦衡衣着散亂着尋過來時,就見容暮正對着沈書墨含笑撫琴。
白瓷耳尖那一抹紅分外刺眼。